人间训(下) - 淮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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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训(下)

文白对照

通过历史典故阐述治国之道,揭示仁义与智谋的辩证关系,强调审时度势的重要性。

智退秦师与忠奸之辨

秦穆公使孟盟举兵袭郑,
秦穆公派遣孟盟率军去偷袭郑国。 
过周以东。
孟盟率领部队通过东周国境后向东进发。 
郑之贾人弦高、蹇他相与谋曰:
郑国的商人弦高和蹇他商议: 
“师行数千里,
“秦国军队行军数千里, 
数绝诸侯之地,
疾速穿过其他诸侯国境, 
其势必袭郑。
看他们那副架势,一定是来袭击我们郑国的。 
凡袭国者,
凡是偷袭别国的, 
以为无备也。
都是以为对方没有防备的。 
今示以知其情,
现在如果我们有个办法让秦军知道郑国已有防备, 
必不敢进。”
他们就一定不敢前来袭击我国了。” 
乃矫郑伯之命,以十二牛劳之。
于是弦高就假托郑穆公的命令拿出十二头牛犒劳秦军。 
三率相与谋曰:
秦军三位将领商量说: 
“凡袭人者,
“凡是偷袭别国的, 
以为弗知。
总以为别人是不知道自己的军事行动的。现在郑国派人来慰劳我军, 
今已知之矣,
这说明对方已经知道我军的意图, 
守备必固,
他们的防备一定很严密,我们继续执行原军事行动, 
进必无功。”
看来难以成功。” 
乃还师而反。
于是秦军就只好往回撤。 
晋先轸举兵击之,
而晋国的先轸又率军在途中伏击他们, 
大破之殽。
在崤山大败秦军。 
郑伯乃以存国之功赏弦高,
郑国的国君郑伯认为弦高保全国家有功,就要奖赏弦高。 
弦高辞之曰:
弦高却推辞说: 
“诞而得赏,
“我欺诈了别人而得到奖赏, 
则郑国之信废矣。
那么郑国原本的信义原则就要受到败坏。 
为 国而无信,
一个国家的治理无信义原则, 
是俗败也。
就会败坏整个风气习俗。那么, 
赏一人而败国俗,
为了奖赏我一人而败坏整个国家的风气习俗, 
仁者弗为也。
一个稍有仁德良知的人是不肯这样做的; 
以不信得厚赏,
用欺诈行为换取奖赏, 
义者弗为也。”
一个稍讲道义的人也是不会这样做的。” 
遂以其属徙东夷,
弦高在推辞了奖赏后就带着他的宗族迁徙到东夷地区安家, 
终身不反。
以后终身都没有回到过郑国。 
故仁者不以欲伤生,
所以,讲仁德的人是不会为满足私欲而去伤害天性的, 
知者不以利害义。
聪明的人是不会因贪利而去损害道义的。 
圣人之思修,
圣人深谋远虑, 
愚人之思叕。
蠢货目光短浅。 
 
忠臣者务崇君之德,
忠诚的臣子是竭力促成君王品行高尚, 
馅臣者务广君之地。
而谄佞的臣子是致力于拓展君王的领土。 
何以明之?
怎么说明这点呢? 
陈夏征舒弑其君,
陈国的夏征舒杀害了他的国君陈灵公,犯下了弑君之罪, 
楚庄王伐之,
楚庄王于是发兵讨伐, 
陈人听令。
陈国人也听从楚军的命令,协助楚庄王讨贼。 
庄王以讨有罪,
庄王讨伐有罪之人以后, 
遣卒戍陈,
留下一支部队驻扎在陈国, 
大夫毕贺。
楚国的大夫们都纷纷来向庄王庆贺,并称赞这一措施。 
申叔时使于齐,
当时申叔时正出使到齐国去, 
反还而不贺。
等他回国以后却没有向庄王庆贺和表示赞同在陈国驻军的做法。 
庄王曰:
这时楚庄王就问申叔时: 
“陈为无道,
“陈国叛臣大逆不道, 
寡人起九军以讨之,
我发动大军讨伐他们, 
征 乱,
平息了暴乱, 
诛罪人,
惩处了罪人, 
群臣皆贺,
群臣都来庆贺和表示赞许, 
而子独不贺,
唯独你不庆贺也不赞许, 
何也?”
什么道理?” 
申叔时曰:
申叔时说: 
“牵牛蹊人之田,
“有人牵牛踩踏了别人家的田, 
田主杀其人而夺之牛,
那田的主人杀了牛主又抢走了他的牛。牵牛人的罪过是明显的, 
罪则有之,
但是既杀牛主又抢走他的牛, 
罚亦重矣。
这样的惩处也显得太过分了。 
今君王以陈为无道,
今天君王你认为陈国弑君者大逆不道, 
兴兵而攻,
发兵征讨, 
因以诛罪人,
诛杀了罪臣, 
遣人戍陈。
但却还派兵驻扎在陈国不走, 
诸侯闻之,以王为非诛罪人也,
这样使其他诸侯们认为你君王发兵征讨的目的不在诛杀罪臣, 
贪陈国也。
而是在贪图人家的国家, 
盖闻君子不弃义以取利。”
我听说君子是不抛弃道义来谋取利益的。” 
王曰:
楚庄王一听,感到有道理,说: 
“善!”
“你讲得好。” 
乃罢陈之戍,
于是便从陈国撤走部队, 
立陈之后,
并立了陈国国君的后代为新的国君。 
诸侯闻之,
诸侯们知道这件事后, 
皆朝于楚。
都来朝拜楚国楚庄王。 
此务崇君之德者也。
这就是忠诚的臣子是竭力促成君王品行高尚。 
张武为智伯谋曰:
张武替智伯出主意,说: 
“晋六将军,
“晋国的六大将军中, 
中行文子最弱,
中行文子最弱小, 
而上下离心,
而且他们内部又离心离德、上下一团结, 
可伐以广地。”
现在正好可以讨伐他们来扩展我们的领地。” 
于是伐范、中行。
智伯于是听从张武的计谋发兵攻打了范氏、中行氏,并将他们消灭。 
灭之矣,
之后, 
又教智伯求地于韩、魏、赵。
张武又唆使智伯向魏、韩、赵三家索要土地。 
韩、魏裂地而授之,
韩家和魏家息事宁人就割让了土地, 
赵氏不与,
而赵家不肯割让。 
乃率韩、魏而伐赵,
智伯于是胁迫韩、魏两家一起攻打赵家, 
围晋阳三年。
并包围晋阳达三年之久。 
三国阴谋同计,
后来赵、魏、韩三家暗中联合,秘密商议, 
以击智氏,
一同用计进攻智伯, 
遂灭之。
最终消灭智伯家族。 
此务为君广地者也。
这就是那些臣子致力于扩展君王的领土。 
夫为君崇德者霸,
竭力促成君王的品德高尚,君王终于称霸天下;致力于扩展君王的领土, 
为君广地者灭,
最终使君王被人家消灭。所以, 
故千乘之国,
就是是千辆兵车的诸侯小国, 
行文德者王,
但只要实行德政就能称王天下, 
汤武是也;
像商汤和周武王就是这样;但反过来, 
万乘之国,
即使是万辆兵车的大国, 
好广地者亡,
如果喜欢扩展领地,最终还是导致灭亡, 
智伯是也。
像智伯就是一个典型的事例。 
非其事者勿仞也,非其名者勿就也,
不是自己分内的事不要去主动认揽,不该自己获得的名声就不要去接受。 
无故有显名者勿处也,
无故而获得名声,这种名声还是不要的好; 
无功而富贵者勿居也。
无功而获得富贵,这种富贵不占有为好。 
夫就人之名者废,
追求人之虚名,虚名难留; 
仞人之事者败,
揽搭他人的事,这事难成功; 
无功而大利者后将为害。
没有功劳却得大利,终将会被大利所累成祸害。 
譬犹缘高木而望四方也。
这就好比攀上树的高处眺望四方, 
虽愉乐哉,
虽然一时心旷神怡, 
然而疾风至,
可是大风骤起, 
未尝不恐也。
就不能不惊慌害怕。 
患及身,然后忧之,六骥追之,
一旦到了祸患殃及自身后再后悔, 
弗能及也。
那么即使驾上六匹骏马也难以追回。 
是故忠臣之事君也,
所以忠臣事奉君王, 
计功而受赏,
要算准自己有多少功劳后才接受相应的奖赏, 
不为苟得;为苟得;
不能苟且贪得多占; 
积力而受官,
衡量自己有多少才能再接受官职, 
贪爵禄,
不能贪图爵位利禄。 
其所能者,
自己能胜任的事, 
受之勿辞也;
接受下来就不必推辞; 
其所不能者,
自己不能胜任的事, 
与之勿喜也。
给了你你也不必沾沾自喜。 
辞所能则匿,
推辞自己能胜任的事就有些假客气, 
欲所不能则惑,
不能算坦诚正直;勉强做自己做不了的事就会把事情搞乱; 
辞所不能而受所能,
推辞自己不能胜任的事、接受自己能胜任的事就很得体, 
则得无损堕之势,
也就不会出现损毁坏事的可能, 
而无不胜之任矣。
也就没有什么不能胜任的事。 
昔者智伯骄,
以前智伯骄横, 
伐范、中行而克之,
攻打范氏、中行氏; 
又劫韩、魏之君而割其地。
得手以后又要韩、魏两家的土地。 
尚以为未足,
还认为不够, 
遂兴兵伐赵。
又发动攻打赵家。 
韩、魏反之,
而一旦魏、韩反戈一击,三家联手, 
军败晋阳之下,
智伯的军队就打不过韩、魏、赵三家,最终兵败晋阳, 
身死高 梁之东,
智伯自己死在高梁东面, 
头为饮器,
他的头颅也被做成尿壶, 
国分为三,
他所把持的晋国也被瓜分, 
为天下笑,
这样的下场一直被天下人耻笑。 
此不知足之祸也。
这所有一切都是在于贪心不足造成的祸害! 
老子曰:
所以《老子》说: 
“知足不辱,
“知道满足就不会遭到困辱, 
知止不殆,
知道适可而止就不会遭到危险, 
可以修久。”
这样就可以保持长久。” 
此之谓也。
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毁誉之辩与生死之道

或誉人而适足以败之,
有时候赞誉人家却恰恰足以败坏他, 
或毁人而乃反以成之。
有时候诋毁人家却反而成全了他。 
何以知其然也?
这话怎么说呢? 
费无忌复于荆平王曰:
费无忌对楚平王说: 
“晋之所以霸者,
“晋国之所以能够称霸, 
近诸夏也。
是因为它靠近诸夏各国; 
而荆之所以不能与之争者,
楚国之所以不能与晋国争霸, 
以其僻远也。
是因为我们楚国处在稍偏远的南方。 
楚王若欲从诸侯,
君王如果想要诸侯服从归顺自己, 
不若大城城父,
不如扩建城父城, 
而令太子建守焉,
派太子建驻守在那里, 
以来北方,
以便使北方诸侯能归服楚国。 
王自收其南。
君王自己则亲自收服治理南方。 
是得天下也。”
这样就可以称霸天下。” 
楚王悦之,
平王听了很高兴, 
因命太子建守城父,
于是派太子建驻守城父城, 
命伍子奢傅之,
并命令伍子奢担任太子建的师傅。 
居一年,
过了一年, 
伍子奢游人于王侧,
伍子奢派人到平王游说, 
言太子甚仁且勇,
说太子建非常仁慈,又非常勇武, 
能得民心。
深得民心。 
王以告费无忌,
平王听了这些话后就将这些赞誉太子建的话告诉了费无忌。 
无忌曰:
费无忌说: 
“臣固闻之 ,
“臣对此早有所闻。 
太子内抚百姓,
太子建在城父,对内安抚百姓, 
外约诸侯,
对外结交诸侯, 
齐、晋又辅之,
齐、晋两国又辅助他, 
将以害楚,
这将会危害到楚国, 
其事已构矣。”
而且这事已经酝酿很久了。” 
王曰:
平王听了说: 
“为我太子,
“太子建是我们的太子, 
又尚何求?”
他还要求什么呢?” 
曰:
费无忌说: 
“以秦女之事怨王。”
“他一定是为秦女的事怨恨君王呢!”于是, 
王因杀太子建而诛伍子奢,
楚平王一怒之下就将太子建杀了,还杀了伍子奢。 
此所谓风誉而为祸者也。
这就是赞誉人家却反而祸害了他。那么, 
何谓毁人而反利之?
什么是诋毁人家却反而成全了他? 
唐子短陈骈子于齐威王,
唐子在齐威王面前说陈骈子的坏话, 
威王欲杀之,陈骈子与其属出亡,
齐威王要杀陈骈子。 
奔薛。
陈骈子就带着他的亲属逃往薛地。 
孟尝君闻之,
孟尝君听说此事, 
使人以车迎之,
就派人用车子迎接陈骈子一行人。 
至,
陈骈子到后, 
而养以刍豢黍梁,五味之膳,
孟尝君用肉食米饭奉养他, 
日三至。
一天三顿美味佳肴。 
冬日被裘 罽,
冬天给陈骈子穿皮衣, 
夏日服絺紵,
夏天给陈骈子穿葛麻。 
出则乘牢车,驾良马。
出门不是乘牛车就是骑良马。 
孟尝君问之曰:
有一回孟尝君问陈骈子: 
“夫子生于齐、长于齐,
“你生在齐国,长在齐国, 
夫子亦何思于齐?”
你对齐国还思念吗?” 
对曰:
陈骈子回答说: 
“臣思夫唐子者。”
“我思念那位叫唐子的人。” 
孟尝君曰:
孟尝君说: 
“唐子者,非短子者耶?”
“那位唐子不就是讲你坏话的那个人?” 
曰:
陈骈子说: 
“是也。”
“是的。” 
孟尝君曰:
孟尝君问道: 
“子何为思之?”
“你为什么要思念这种人呢?” 
对曰:
陈骈子回答道: 
“臣之处于齐也,
“我在齐国的那阵子, 
粝粢之饭,
吃的是糙米饭, 
藜藿之羹,
喝的是野菜羹。 
冬日则寒冻,
冬天挨饿, 
夏日则暑伤。
夏天受热。 
自唐子之短臣也,以身归君,
自从唐子说我坏话以后, 
食刍豢,
我投奔到你门下, 
饭黍粢,
吃的是细粮肉食, 
服轻暖,
穿的是轻暖衣服, 
乘牢良,
乘的是牛车良马。就凭这些, 
臣故思之。”
我就忘不掉这个唐子。” 
此谓毁人而反利之者也,
这就是诋毁别人却反而给别人带来好处。 
是故毁誉之言,
所以说诋毁和赞誉的话,千万得慎重, 
不可不审也。
不能随便说的。 
 
或贪生而反死,
有时候人贪生怕死反而丧命, 
或轻死而得生,
有时候人视死如归反而得生; 
或徐行而反疾。
有时候人慢行反而是速达。 
何以知其然也?
怎么知道这样呢? 
鲁人有为父报仇于齐者,
鲁国有个人到齐国去为他父亲报仇,他将仇人杀死以后, 
刳其腹而见其心,
剖腹挖心, 
坐而正冠,
然后坐下端正帽子, 
起而更衣,
又站起更换了血衣, 
徐行而出门,
缓步走出仇家大门, 
上车而步马,
登上马车以后让马夫慢慢驱赶马走, 
颜色不变。
脸上的神色一点不变。 
其御欲驱,
马夫这时倒想将马赶得快些, 
抚而止之曰:
他却按住马夫说: 
“今日为父报仇,
“我今日来为父亲报仇, 
以出死,
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非为生也。
并不打算活着回去。 
今事已成矣,
现在父亲的仇已报了, 
又何去之!”
哪用得着快走逃命?” 
追者曰:
而来追赶的人看到这种情景后说: 
“此有节行之人,
“这是位有节操的士人, 
不可杀也。”
不能追杀。” 
解围而去之。
于是散开包围,放那人离开。 
使被衣不暇带,
假使这报仇者换血衣时慌得顾不上束腰带, 
冠不及正,
又来不及端正帽冠,跌跌撞撞, 
薄伏而走,
连滚带爬地逃跑, 
上车而驰,
一上车后又催马急驰, 
必不能自免于千步之中矣。
那么他恐怕走不了十步就被人抓住杀死了。 
今坐而正冠,
现在他又是坐下端正帽子, 
起而更衣,
站起身更换血衣, 
徐行而出门,
缓步走出仇家大门, 
上车而步 马,
上车后又让马慢行, 
颜色不变,
脸上神色不变, 
此众人所以为死也,
诸如此类都被人家以为是一种自寻死路的行为, 
而乃反以得活。
但这报仇者就是靠这些行为反而生存了下来。 
此所谓徐而驰,迟于步也。
这就说明有时候缓慢徐行反而比快奔急驰还要快。 
夫走者,
奔跑, 
人之所以为疾也;
人们总以为是快的; 
步者,
步行, 
人之所以为迟也。
人们总以为是慢的。 
今反乃以人之所为迟者反为疾,
今天这报仇者却反而将人们认为迟慢的变成了快速的, 
明于分也。
这是因为他明白了自己的生与死。 
有知徐之为疾,迟之为速者,
而懂得慢能变快、徐缓可以转化为疾速这个道理的人, 
则几于道矣。
也就离道不远了。 
故黄帝亡其玄珠,
所以黄帝丢失了玄珠, 
使离朱,
叫离朱、捷剟两人去寻找, 
捷剟索之,
他们没能找到, 
而弗能得之也,于是使忽祝,而后能得之。
于是让善忘的忽恍去寻找, 
忽恍居然寻找到了。 
 

慎微之要与祸患本源

圣人敬小慎微,
圣人谨小慎微, 
动不失时,
行为举动适合时宜。对于社会纷繁复杂的现象百般豫备, 
百射重戒,
重重戒防, 
祸乃不滋,
这样灾祸就不会产生。 
计福勿及,
对“福”不必想得过多, 
虑祸过之,
对祸要多加防备; 
同日被霜,
同时受到霜打, 
蔽者不伤;
有遮蔽的就不易受伤; 
愚者有备,
愚钝的人有了防备, 
与知者同功。
就和聪明人一样有同等功效。 
夫爝火在缥烟之中也,
那小火把在刚刚点燃时的缥惚火星, 
一指所能息也;
只须用一根手指就能按熄; 
唐漏若鼷穴,
池塘堤坝的漏洞只有像老鼠洞那么大时, 
一墣之所能塞也。
只须一块土块就可堵塞。 
及至火之燔孟诸而炎云台,
但等到火势烧及孟诸泽、蔓延的范围有云梦泽那么大一片, 
水决九江而渐荆州,虽起三军之众,
洪水从九江决口、泛滥淹没整个荆州, 
弗能救也。
那时即使调动全国所有军队也都无法扑灭堵塞。 
夫积爱成福,
积累仁爱则带来福祉, 
积怨成祸。
积聚怨恨则酿成祸患, 
若痈疽之必溃也,
这就如同痈疽必然要溃烂, 
所浼者多矣。
并污染很多地方一样。 
诸御鞅复于简公曰:
诸御鞅向齐简公报告: 
“陈成常、宰予二子者,
“陈成常和宰予, 
甚相憎也。
他们两人互相憎恨,积怨很深, 
臣恐其构难而危国也。
我怕他们两人会作乱而殃及国家。 
君不如去一人。”
君王你不如除掉他们其中一个。” 
简公不听。
简公不听。 
居无几何,
没过多久, 
陈成常果攻宰予于庭中,
陈成常果然在庭院里杀死宰予, 
而弑简公于朝。
并在朝廷上杀死齐简公。 
此不知敬小之所生也。
这就是不懂得谨慎处理小事而造成的祸害。 
鲁季氏与郈氏斗鸡,
鲁国的季氏和郈氏两家斗鸡, 
郈氏介其鸡,
郈氏给鸡披上铠甲, 
而季氏为之金距。
而季氏则给鸡装上金属尖爪。 
季氏之鸡不胜,
季氏的鸡斗输了, 
季平子怒,
季平子非常恼火, 
因侵郈氏之宫而筑之,
便乘机侵占了郈家的宅院,还修建了房屋、围墙。 
郈昭伯怒,
郈昭伯也怒气冲天, 
伤之鲁昭公曰:
在鲁昭公面前攻击季平子: 
“祷于襄公之庙,
“祭祀襄公庙堂时, 
舞者二人而已,
季氏只用两人舞, 
其余尽舞于季氏。
其余的都去为季氏祖庙起舞了。 
季氏之无道无上,久矣。
季氏大逆不道、目无君王的时间已很长了, 
弗诛,
如不杀季平子, 
必危社稷。”
以后一定会危及国家利益。” 
公以告子家驹。
鲁昭公将郈昭伯的话告诉了子家驹。 
子家驹曰:
子家驹说: 
“季氏之得众,
“季氏家族深得民众支持, 
三家为一。
而且季氏三兄弟又联合成一体, 
其德厚,
他们德高望重, 
其威强,
实力强大, 
君胡得之!”
你君王又怎么对付得了?” 
昭公弗听,
鲁昭公不听, 
使郈昭伯将卒以攻之。
硬派郈昭伯率军去攻打季氏。 
仲孙氏、叔孙氏相与谋曰:
仲孙氏和叔孙氏一起商量: 
“无季氏,
“如果无季平子, 
死亡无日矣。”
我们两家不用多久就会灭亡。” 
遂兴兵以救之。
于是兴兵去救助季平子。战争的结果是, 
郈昭伯不胜而死,
郈昭公战败被杀死, 
鲁昭公出奔齐。
鲁昭公也为之出逃到齐国去避难。 
故祸之所从生者,
这场灾难的起因开始于斗鸡之类的小事, 
始于鸡定;
祸事闹大以后, 
及其大也至于亡社稷。
竟然会导致国家灭亡。 
故蔡女荡舟,
蔡姬在船上摇晃嬉闹,使齐桓公受了惊吓, 
齐师大侵楚。
由此引起齐国侵攻楚国。 
两人搆怨,
陈成常和宰予结下怨仇, 
廷杀宰予,
造成宰予被杀于朝廷中, 
简公遇杀,
齐简公也为此遭了殃。 
身死无后,
齐简公死后无继承者, 
陈氏代之,
陈氏取而代之, 
齐乃无吕。
齐国从此不再为吕家所有了。 
两家斗鸡,
季氏和郈氏斗鸡, 
季氏金距,
季氏为鸡装上金属尖爪, 
郈公作难,
引起郈昭伯发难, 
鲁昭公出走。
鲁昭公出逃。所以战争一旦发生, 
故师之所处,
军队所到之处, 
生以棘楚。
到处是荆棘杂草、人烟稀少、田地荒芜。 
祸生而不早灭,
祸患的苗子不及时扑灭, 
若火之得燥,
就会像火碰上干燥物、水遇上低湿处一样, 
水之得湿,
蔓延扩散开来, 
浸而益大。
以至不可收拾。 
痈疽发于指,
痈疽虽然长在手指上, 
其痛遍于体。
但它引起的疼痛却会遍及全身; 
故蠢啄剖梁柱,
蛀虫咬啮,会裂损毁坏房梁柱子; 
蚊虻走牛羊,
蚊虫牛虻的叮咬,会引起牛羊痛得乱蹦乱跑。所有这些都是说的这种道理: 
此之谓也。
小害引起大害。 
 
人皆务于救患之备,
人都竭力做到对祸患的防备和阻止, 
而莫能知使患无生。
但却没有人懂得怎样使祸患从根本上不发生。 
夫使患无生,
使祸患从根本上不发生, 
易于救患,
要比制止祸患容易, 
而莫能加务焉,
可是没有人在这上面花工夫下力气, 
则未可与言术也。
对这样的人就无法与他们谈论道术。 
晋公子重耳过曹,
晋公子重耳流亡途中经过曹国, 
曹君欲见其骿胁,
曹国君想看看重耳生的骈生肋骨, 
使之袒而捕鱼。
就有意让重耳裸露着上身下河去捉鱼。 
厘负羁止之曰:
这时釐负羁劝说道: 
“公子非常也。从者三人,
“公子重耳是位非常人物, 
皆霸王之佐也。
跟随他的三位随从也都是有辅佐霸王的才能。 
遇之 无礼,
如果今天对他们无礼, 
必为国忧。”
将来必定会给咱们曹国带来后患的。” 
君弗听,
曹国君不听劝告。 
重耳反国,
后来重耳返回晋国取得了君位, 
起师而伐曹,
果然对曹国发起了攻击, 
遂灭之。
还灭亡了曹国。 
身死人手,
曹国君也身死于他人之手, 
社稷为墟,
曹国变为一片虚墟, 
祸生于袒而捕鱼。
而这灾祸正是由让重耳袒露骈生肋骨下水捉鱼引起。 
齐、楚欲救曹,
齐、楚两大国想救曹国, 
不能存也。
也救不了它。但反过来说, 
听厘负羁之言,
当初如果听了釐负羁的劝告, 
则无亡患矣。
这曹国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灾祸发生。 
今不务使患无生,
现在是不致力于使祸患不发生, 
患生而救之,
而是等到祸患发生了再去挽救, 
虽有圣知,
这样你再有圣明的智慧, 
弗能为谋耳。
也是无计可施的。 
患祸之所由来者,
这祸患的由来, 
万端无方。
遍及四面八方,防不胜防。 
是故圣人深居以避辱,
所以圣明的人常常是以深居简出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事,以免取辱, 
静安以待时。
静心安适以等待时机。 
小人不知祸福之门户,
而小人不知道祸福产生的由来, 
妄动而絓罗网,
常常是轻举妄动自投罗网, 
虽曲为之备,
有时尽管千方百计加以防范, 
何足以全其身!
但又怎能保全得了自身? 
譬犹失火而凿池,
这就好像失了火再去开凿池塘取水, 
被裘而用箑也。
穿着皮衣摇扇取凉一样。 
且唐有万穴,
况且,池塘堤坝有一万只洞, 
塞其一,
你塞着其中一个, 
鱼何遽无由出?
鱼还有其他洞好逃生。 
室有百户,
房屋有一百处门, 
闭其一,
你关闭其中一扇, 
盗何遽无从入?
盗贼还是有其他门洞好进来。 
夫墙之坏也于隙,
大墙的倒塌往往起因于一条小小的裂缝; 
剑之折,必有啮,
剑的折断常常是因为它本身已有缺损处了。 
圣人见之密,
所以圣人能及早预见预防祸患的由来, 
故万物莫能伤也。
这样也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他。 
太宰子朱侍饭于令尹子国,
楚国的太宰子朱侍候令尹子国用餐, 
令尹子国啜羹而热,
令尹子国尝了一口羹汤后感到汤太烫, 
投卮浆而沃之。
就拿杯子里的汤水往子朱浇去。 
明日,
第二天, 
太宰子朱辞官而归。
太宰子朱便辞去了太宰的职务,回家去了。 
其仆曰:
他的仆人就问: 
“楚太宰,未易得也。
“楚国太宰的职务不易谋得, 
辞官去之,何也?”
你为何辞官离去?” 
子朱曰:
子朱解释说: 
“令尹轻行而简礼,
“令尹子国的行为轻浮,傲慢无礼, 
其辱人不难。”
他要想侮辱人是非常容易的。” 
明年,
第二年,子国果然找岔制服了郎尹, 
伏郎尹而答之三百。
还打了郎尹三百大板。所以说, 
夫仕者先避之,
明察事理的人总是预先避免着, 
见终始微矣。
并善于从事情的细微不好的苗子中预料到事物发展的结果。 
夫鸿鹄之未孚于卵也,
那鸿鹄还没从卵中孵化出来的时候, 
一指 之,
只须用一根手指头一戳, 
则靡而无形矣;
它就溃破而变得无影无踪了。 
及至其筋骨之已就,
但等到它筋骨生成, 
而羽翮之既成也,
羽毛翅膀丰满, 
则奋翼挥 ,
它就会振动翅翼,挥动羽毛, 
凌乎浮云,
飞上浮云, 
背负青天,
背负青天, 
膺摩赤霄,
胸贴着红霞, 
翱翔乎忽荒之上,
翱翔在无边无际的天空, 
析惕乎虹霓之间,
徜徉在彩虹之间, 
虽有劲弩利矰微缴,
这时虽有强弩利箭,细缴长丝, 
薄且子之巧,
再加上有蒲且子这样的神射手, 
亦弗能加也。
也对付不了它。 
江水之始出于岷山也,
长江发源于岷山时, 
可 衣而越也,
人可以提着衣裳涉水淌过。 
及至乎下洞庭,鹜石城,经丹徒,
但等到它奔流到洞庭湖、流向石头城、经过丹徒镇时, 
起波涛,
就形成了波涛汹涌之势, 
舟杭一日不能济也。
这时你乘船航行一天也不能渡过。 
是故圣人者,
所以圣人总是在事物尚未形成之时便关注留意它, 
常从事于无形之外,而不留思尽虑于成事之内,
而不是等到事物已形成危害之势时才去留心注意它, 
是故患祸弗能伤也。
所以这祸患往往难以伤及他。 
 

处世之道与历史兴亡

人或问孔子曰:
有人问孔子: 
“颜回何如人也?”
“颜回是个怎样的人?” 
曰:
孔子回答说: 
“仁人也。
“是个仁慈的人。 
丘弗如也。”
我不如他。”有人又问: 
“子贡何如人也?”
“子贡是个怎样的人?” 
曰:
孔子回答说: 
“辩人也,
“是个善于辞令的人。 
丘弗如也。”
我不如他。”又问: 
“子路何如人也?”
“子路是个怎样的人?” 
曰:
孔子回答说: 
“勇人也,
“是个勇敢的人。 
丘弗如也。”
我不如他。” 
宾曰:
那位客人就说了: 
“三人皆贤夫子,
“他们三个人都比你行, 
而为夫子役,
可是都成为你的学生,听你教诲, 
何也?”
这又是为什么呢?” 
孔夫子曰:
孔子说: 
“丘能仁且忍,
“但我孔丘是既能仁慈又能下决断的, 
辩且讷,
既善于辩说又有时显得嘴笨, 
勇且怯,
既勇敢又胆怯的。 
以三子之能,易丘一道,
拿他们三个人的长处换我这种处世之道, 
丘弗为也。”
我还不情愿呢。” 
孔子知所施之也。
孔子懂得该怎样来运用他自己的长处和短处的。 
秦牛缺径于山中而遇盗,
秦牛缺路过一座山,遇到了一群强盗, 
夺之车马,
强盗抢走了他的车马, 
解其橐笥,
解开他的口袋和竹箱, 
拖其衣被。
还夺走了他的衣被。 
盗还反顾之,
强盗们离去的时候回过头来看秦牛缺, 
无惧色忧志,
只看见秦牛缺非但没有恐惧、忧伤的神情,反而还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欢然有以自得也。
有点悠然自得。 
盗遂问之曰:
强盗们于是问秦牛缺: 
“吾夺子财货,
“我们抢了你的财物, 
劫子以刀,
用刀胁迫你, 
而志不动,
但你却面不改色心不跳, 
何也?”
这是为什么呢?” 
秦牛缺曰:
秦牛缺回答说: 
“车马所以载身也,
“车马是用来供人装载和乘骑的, 
衣服所以掩形也,
衣裳是用来掩遮体形的, 
圣人不以所养害其养。”
圣人是不会因为顾惜这些养身护身的财物而去伤害自己的身心的。” 
盗相视而笑曰:
强盗们听了这番高见后相视而笑,说: 
“夫不以欲伤生,
“这人知道不以物欲伤害身心, 
不以利累形者,
不为利益拖累身体, 
世之圣人也。
是当今的圣人。 
以此而见王者,
如果这样的人以这样的高论去见君王而被重用后, 
必且以我为事也。”
他必定会对我们作认真处理解决的。” 
还反杀之。
于是这群强盗又折回来杀死了秦牛缺。 
此能以知知矣,
这位秦牛缺能够凭他的智慧来显示自己什么都懂, 
而未能以知不知也;
但却不能以聪明而掩其聪明、装糊涂以避杀身之祸; 
能勇于敢,
这位秦牛缺敢于表现自己勇敢, 
而未能勇于不敢也。
却不敢于表现自己“柔弱”。 
凡有道者,
凡是有道之人, 
应卒而不乏,
都能应付仓猝事变而不会显得束手无策, 
遭难而能免,
遇到祸患总能化解, 
故天下贵之。
所以天下人都看重他。 
今知所以自行也,
如果现在只知道自己做某事的原由, 
而未知所以为人行也,
而不知道别人做某事的原由,知己不知彼, 
其所论未之究者也。
那么这样的人对纷繁复杂的事还远远没有研究透。 
人能由昭昭于冥冥,
人如果能由原本的明白精明进入到混沌高明的境界, 
则几于道矣。
那么他就离道不远了。 
《诗》曰:
《诗经》上说: 
“人亦有言,
“人们说过这样的话, 
无哲不愚。”
哲人无不愚。” 
此之谓也。
说的就是这道理。 
 
事或为之,
事情有时候人为地去做了, 
适足以败之;
却恰恰是败坏了它; 
或备之,
有时候有意去防范它, 
适足以致之。
却恰恰是招致它。 
何以知其然也?
怎么知道是这样呢? 
秦皇挟命录图,
秦始皇得到一册录图, 
见其传曰:
发现上面的解说文字写着: 
“亡秦者,
“亡秦者, 
胡也。”
胡也。” 
因发卒五十万,
于是秦始皇便征调五十万军队, 
使蒙公、杨翁子将,筑修城,
命令蒙恬、杨翁子率领去修筑长城, 
西属流沙,
以防“胡人”。 
北击辽水,东结朝鲜,
这修筑的长城西起流沙、北接辽水、东连朝鲜。 
中国内郡輓车而饷之。
从中原内地派人拉车输送军饷粮食以供修筑长城。 
又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
除此之外,秦始皇还贪图越地的犀牛角、象牙、翡翠和珍珠。 
乃使尉屠唯发卒五十万,
于是又派尉屠睢率兵五十万, 
为五军,
分成五路大军: 
一军塞镡城之岭,
一路大军扼守镡城山岭, 
一军守九疑之塞,
一路大军守卫九嶷要塞, 
一军处番禺之都,
一路驻守番禺城邑, 
一军守南野之界,
一路大军防守南野边界, 
一军结余干之水,
一路大军集结在余干河畔。 
三年不解甲弛弩,
各路大军三年之内不解铠甲,不松gōng弩。 
使监禄无以转饷,
监禄无法输运军粮, 
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
于是令士兵凿挖河道以运军粮, 
以与越人战,
靠这来和越人作战, 
杀西呕君译吁宋。
杀了越族西呕人的君主译吁宋。 
而越人皆入丛薄中,
越人全部逃进莽莽丛林中, 
与禽兽处,
和禽兽共处, 
莫肯为秦虏。
不肯做秦军的俘虏。 
相置桀骏以为将,
西呕人推选出勇猛强悍的人做将领, 
而夜攻秦人,
深夜攻打秦军, 
大破之,
把秦军打败, 
杀尉屠雅,
并杀了尉屠睢, 
伏 尸流血数十万。
其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乃发适戍以备之。
秦始皇此时只得派囚徒来防守南疆边界。 
当此之时,
在这段时间内, 
男子不得修农亩,
战争使得全国各地男子不能安心在田里耕种, 
妇人不得剡麻考缕,
妇女无法静心在家削麻纺织; 
蠃弱眼格于道,
老弱病残者都出外拉车运送军粮给养, 
大夫箕会于衢,
官吏们则拿着箕畚公开在路口收刮钱财; 
病者不得养,
病者得不到治疗, 
死者不得葬。
死者得不到掩埋。 
于是陈胜起于大泽,
于是陈胜在大泽乡举事起义, 
奋臂大呼,
他振臂一呼,各地反秦人马纷纷响应, 
天下席卷,
顿时席卷天下, 
而至于戏。
义军一下子打到戏城。 
刘、项兴义兵随,
这时刘邦和项羽也兴义兵跟随在陈胜之后,他们夺取城池,消灭秦军, 
而定若折槁振落,
其势如折断枯枝,振落枯叶, 
遂失天下。
锐不可挡。秦始皇就这样丢失了天下, 
祸在备胡而利越也。
而祸根在于秦始皇为防“胡”人和贪图越人的地财。 
欲知筑修城以备亡,
秦始皇原本修筑长城是为了防止灭亡, 
不知筑修城之所以亡也,
谁知恰恰是修筑长城导致了秦王朝的灭亡; 
发适戍以备越,
秦始皇调动囚徒防守边疆, 
而不知难之从中发也。
谁知恰恰是从这中间爆发了灾难。 
夫鹊先识岁之多风也,
那乌鸦、喜鹊知道一年中哪个季节多风暴, 
去高木而巢扶枝,
于是将原本在高大树端上的巢迁到低矮路旁的树枝上安巢,但谁知这样一来, 
大人过之则探彀,
路人就可随手掏到雏鸟, 
婴儿过之则挑其卵,
小孩顺路就可挑破鸟蛋。 
知备远难而忘近患。
乌鸦和喜鹊只知道预防遥远的祸患,却不知这样一来,又造成了眼前的灾难。 
故秦之设备也,
以此来看秦始皇的所谓防备, 
鸟鹊之智也。
只是像乌鸦、喜鹊之类的小智慧。 
事情有时候是这样的, 
或争利而反强之,
拿利害关系去劝阻人家,被劝的人反而硬要坚持下去; 
或听从而反止之。
有时表面上听从,但反倒可以制止他。 
何以知其然也?
怎么知道是这样呢? 
鲁哀公欲西益宅,
鲁哀公想往西边扩建住宅, 
史争之,
史官极力劝谏他, 
以为西益宅不祥,
认为向西扩建宅院不吉利, 
哀公作色而怒,
鲁哀公沉下脸来发脾气, 
左右数谏不听,
不听身边的人多次规劝。 
乃以问其傅宰折睢曰:
后来鲁哀公将这件事拿去询问太傅宰折睢: 
“吾欲益宅,
“我想往西扩展住宅, 
而史以为不祥,
史官说不吉利, 
子以为何如?”
你认为怎样?” 
宰折睢曰:
宰折睢说: 
“天下有三不祥,
“天下有三件不吉利的事, 
西益宅不与焉。”
但向西扩展修建宅院不在其中。” 
哀公大悦而喜。
鲁哀公听了很高兴,喜形于色。 
顷,
过了片刻, 
复问曰:
鲁哀公又追问: 
“何谓三不祥?”
“那么,什么叫三件不吉利的事呢?” 
对曰:
宰折睢说: 
“不行礼义,
“不行礼义是一不吉利的事, 
一不祥也。嗜欲无止,二不祥也。
嗜欲无止境是二不吉利的事, 
不听强谏,三不祥也。”
不听忠谏是三不吉利的事。” 
哀公默然深念,
哀公听了后默默沉思, 
愤然自反,
感慨地反省自我, 
遂不西益宅。
终于停止向西扩建宅院的事。 
夫史以争为可以止之,
史官以为只要力争强谏就可以阻止哀公向西扩建宅院事, 
而不知不争而反取之也。
却不懂得不力争强谏反而会被采纳接受。 
智者离路而得道,
聪明人离开了大路却得到了便道, 
愚者守道而失路。
愚蠢者死守大道却失去了捷径。 
夫儿说之巧,
那?说灵巧, 
于闭结无不解,
人们都说他没什么结不能解开的, 
非能闭结而尽解之也,
其实他并不是任何死结都能解开, 
不解不可解也。
他只是不去解那些解不开的死结罢了,以至于人们误认为他什么死结都能解开。 
至乎以弗解解之者,
只有那些能够以“不解”来“解”结的人, 
可与及言论矣。
才可以和他谈论“道”。 
 

辩证哲思与治国之术

或明礼义、推道体而不行,
有时候对人阐明礼义、讲述大道理反而不行, 
或解搆妄言而反当。
但用些荒诞胡乱的话来解决纠纷反而效果好。 
何以明之?
何以见得呢? 
孔子行游,
孔子一次出游, 
马失,
马跑失了, 
食农夫之稼,
走进一块田里吃了人家的庄稼, 
野人怒取马而系之。
那户田的主人看了大发脾气,捉住马就将它拴了起来。 
子贡往说之,
子贡就前去请求田主放马, 
卑辞而不能得也。
说了很多谦恭的话都没使田主放马。 
孔子曰:
回去后孔子对子贡说: 
“夫以人之所不能听说人,
“你用人家不喜欢听的话去请求人家放马, 
譬以大牢享野兽,
这就好像用太牢祭享野兽, 
以《九韶》乐飞鸟也。
以《九韶》古乐去取悦飞鸟。 
予之罪也,
马没被放回来, 
非彼人之过也。”
是你的过失, 
乃使马圉往说之,
不是田主的责任。” 
至,
于是孔子就派马夫去讨马, 
见野人曰:
马夫到了那田主那里说: 
“子耕于东海,至于西海。
“你田主耕种的田是从东头一直耕到老远的西头, 
吾马之失,
我的马跑失后没人照料, 
安得不食子之苗?”
怎么能不吃没人看管的禾苗呢?”田主一听, 
野人大喜,
十分高兴, 
解马而与之。
就解开系着的马还给了马夫。 
说若此其无方也,
这位马夫劝说田主的话看起来不成体统, 
而反行,
但反而一说就行, 
事有所至,
事情也真有它的极致处, 
而巧不若拙。
灵巧的语言还不如拙笨的话语管用。 
故圣人量凿而正枘。
所以圣人是量度好榫眼的大小、形状来校正榫头的。 
夫歌《采菱》,发《阳阿》,
你唱《采菱》《阳阿》这样的歌曲, 
鄙人听之,不若此《延路》《阳局》,
粗俗的人听了感到还不如《延路》这样通俗的歌曲来得顺耳好听, 
非歌者拙也,
这并不是唱歌的人唱的不好, 
听者异也。
而是听歌的人的欣赏能力不同。 
故交画不畅,
所以交错画的线条不流畅, 
连环不解,
连着的玉环不易解; 
物之不通者,
对于那些隐微不通的事物, 
圣人不争也。
圣人是不去争辩的。 
 
仁者,百姓之所慕也。义者,
仁是百姓所仰慕的, 
众庶之所 高也。
义是民众所推崇的; 
为人之所慕,
做百姓所仰慕的事, 
行人之所高,
行民众所推崇的事, 
此严父之所以教子,而忠臣之所以事君也。
这正是严父用来教育子女、忠臣用来事奉君王的内容。然而, 
然世或用之而身死国亡者,
世上却有施行仁义而身死国亡的, 
不同于时也。
这是因为仁义实行不合时宜。 
昔徐偃王好行仁义,
从前徐偃王喜欢施行仁义, 
陆地之朝者三十二国。
这样使天下三十二个国家朝拜他。 
王孙厉谓楚庄王曰:
这时王孙厉就对楚文王说: 
“王不伐徐,
“君王如果不讨伐徐国,那过不了多久, 
必反朝徐。”
我们反过来就要去朝拜他了。” 
王曰:
文王就说: 
“偃王,有道之君也,
“徐偃王是位有道之君, 
好行仁义,
他喜欢施行仁义, 
不可伐。”
我们不好讨伐他。” 
王孙厉曰:
王孙厉就接着说: 
“臣闻之:
“强国对付弱国, 
大之与小,强之与弱也,
大国对付小国, 
犹石之投卵,虎之啖豚,
这就如同用石击卵、虎吃猪一样, 
又何疑焉!
大王有什么好犹豫的。 
且夫为文而不能达其德,
再说实施文治却不能实现德政, 
为武而不能任其力,
奉行武道又不能显示出实力, 
乱莫大焉。”
那么祸乱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听了这席话, 
楚王曰:
文王说: 
“善!”
“好!” 
乃举兵而伐徐,
于是就发兵攻打徐国, 
遂灭之。
并很快将徐国消灭了。这样, 
知仁义而不知世变者也。
徐偃王就成为一个只知实施仁义却不知世道已变的人了。 
申菽、杜茞,
申菽、杜矨, 
美人之所怀服也,
是美人所喜欢佩戴的香草, 
及渐之于滫,
但这香草一旦被臭水所沾污, 
则不能保其芳矣。
就再也无法保持它的芳香了。 
古者,五帝贵德,
古时候五帝崇尚仁德, 
三王用义,
三王施行道义, 
五霸任力,
五霸依靠武力。 
今取帝王之道,而施之五霸之世,
现在如果拿五帝、三王的道德仁义用到五霸这时代, 
是由乘骥逐人于榛薄,
这就好像骑着千里马在莽莽丛林中追逐, 
而蓑笠盘旋也。
只会像斗笠打转盘旋。 
今霜降而树谷,
如果在霜降以后再种谷子, 
冰泮而求获,
到来年冰化时就想收获, 
欲其食则难矣。
这样来求粮食就难了。 
故《易》曰 “潜龙勿用”者,
所以《易经》上说:“潜龙勿用。” 
言时之不可以行也。
这句话说的就是时势不可妄动。因此, 
故“君子终日乾乾,
“君子白天兢兢业业, 
夕惕若厉,
夜里仍然谨慎警惕, 
无咎。”
这样即使身临险境, 
终日乾乾,
灾祸也不会降临。” 
以阳动也;
“白天兢兢业业”是顺阳气而动; 
夕惕若厉,以阴息也。
“夜里谨慎警惕”是随阴气安息。 
因日以动,因夜以息,
昼动而夜息这种规律, 
唯有道者能行之。
只有得道之人才能做得到。 
夫徐偃王为义而灭,
徐偃王因为施仁义而亡, 
燕子咐行仁而亡,
燕王哙因为行仁义而灭, 
哀公好儒而削,
鲁哀公因为好儒子而弱残, 
代君为墨而残。
代国君因为奉行墨学而遭害。 
灭亡削残, 乱之所致也,
这灭、亡、削、残一般说来都是由于暴虐才会招致, 
而四君独以仁义儒墨而亡者,
而这四位君主却因施行仁义儒墨而招致灭亡, 
遭时之务异也。
原因就在于他们遭逢的时势不同。 
非仁义儒墨不行,
这当然并不是讲仁义儒墨不好, 
非其世而用之,则为之擒矣。
只是说世道已经变化, 
夫戟者,
再去实施推行, 
所以攻城也;
就会因此受害。 
镜者,
戟是用来攻城的, 
所以照形也。
镜是用来照人的。 
宫人得戟,
但宫中太监拿到戟, 
则以刈葵,
就只会用它来割葵菜;瞎子拿到镜, 
盲者得镜则以盖卮;
就只会用它当杯盖。 
不知所施之也。
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怎样来用戟和镜。 
故善鄙不同,
所以好坏相同的人和事, 
诽誉在俗;
是受到赞誉还是被诽谤,不取决于这人和事的本身,而取决于人们的习俗。 
趋舍不同,
人取舍志向相同,是走运还是倒霉,不取决于人取舍志向本身, 
逆顺在君。
而取决于遇上怎样的时势。 
狂谲不受禄而诛,
狂谲不接受俸禄,以清高隐居而被杀害; 
段干不辞相而显,
段干木辞去相位,不图利禄名声而出了名。 
所行同也,
这两人的品性、德行相同, 
而利害异者,
一个得益一个得害, 
时使然也。
这是时势造成的。 
故圣人虽有其志,
所以圣人即使有好的志向情操, 
不遇其世,
但如果没有碰上好世道, 
仅足以容身,
那么他充其量只能保全性命, 
何功名可致也!
哪还谈得上实现什么功名! 
 
知天之所为,
既了解天意如何, 
知人之所行,
又了解人间时尚怎样, 
则有任以于世矣。
就能够在这世界上实行你的志向。 
知天而不知人,
如果只了解天意而不了解人间风俗时尚, 
则无以与俗交;
就无法与世俗交往; 
知人而不知天,
如果只知道人间时尚风俗而不知天意, 
则无以与道游。
就无法与道周游。 
单豹倍世离俗,
单豹远离尘世, 
岩居谷饮,
隐居山岩之中,以饮谷水为生, 
不衣丝麻,不食五谷,
不穿丝帛衣服和不食五谷, 
行年七十,
年过七十还保持着童颜。 
犹有童子之颜色,
可是, 
卒而遇饥虎,
有一次遇到饿虎, 
杀而食之。
被活活咬死吞食。 
张毅好恭,
张毅好恭敬, 
过宫室廊庙必趋,
每次经过宫室庙堂,必定以碎步疾行; 
见门闾聚众必下,
看到里巷门口聚集人群,必定下车步行; 
厮徒马畔,
他对杂役马伕, 
皆与伉礼,
也以礼相待。但就是这样的好人, 
然不终其寿,
却没有享尽天年, 
内热而死。
得内热病死了。 
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
单豹修养心性,心性修养的不错,不料被老虎吃了他的身子; 
毅修其外而疾攻其内。
张毅注重修饰行为礼仪,外表修饰得讲究礼仪,但疾病侵入他的体内。所以内心世界调节得十分和谐, 
故直意适情,
随顺本性, 
则坚强贼之;
但外界的坚强物就伤害了他; 
以身役物,
而自身受外物所累的人, 
则阴阳食之。
就更容易被失调的阴阳二气所吞食。 
此皆载务而戏乎其调者也。
这些都在于有负累而不能将外形与心性协调。 
得道之士,外化而内不化。
得“道”的人是外形变化而内心不变的。 
外化,
变化外形是为了适应世俗, 
所以入人也,内不化,所以全其身也。
内心不变是为了保全自身。 
故内有一定之操,
所以一个人如果内心有固定操守, 
而外能诎伸赢缩、卷舒,
外表又能屈能伸、能盈能缩、能卷能舒, 
与物推移,
与物推移周旋, 
故万举而不陷。
那么干什么都不会陷入困境。 
所以贵圣人者,
世人之所以推崇圣人, 
以其能龙变也。
是因为圣人能像龙那样变幻无穷。反过来看, 
今卷卷然守一节,
有些人只勉力于细微末节, 
推一行,
死守于一种行为, 
虽以毁碎灭沉,
虽然已经因此碰得头破血流, 
犹且弗易者,
被证明行不通,但还是不知道改弦易辙。 
此察于小好,
这些人就只盯着眼前的一些小的好处, 
而塞于大道也。
而对大道是一窍不通。 
 
赵宣孟活饥人于委桑之下,
赵宣孟在桑树的树荫下救下了一个饥饿万分的人, 
而天下称仁焉。
天下人就此知道他的仁慈; 
荆佽非犯河中之难,
楚佽非江中遇难, 
不失其守,
以剑保持自己的操守, 
而天下称勇焉。
天下人就此称赞他的勇敢。因此, 
是故见小行则可以论大体矣。
看人的一个细小的表现行为就可以断定他为人的大概。 
田子方见老马于道。
田子方在路上遇到一匹老马, 
喟然有志焉,
由此产生感触, 
以问其御曰:
便问赶马人说: 
“此何马也?”
“这是谁家的马?” 
其御曰:
赶马人说: 
“此故公家奋也。
“这原是公家王室的牲口, 
老罢而不为用,
因为老病不中用了, 
出而鬻之。”
便被牵出来卖了。”听了此话后, 
田子方曰:
田子方感慨地说: 
“少而贪其力,
“这马壮年的时候,人们拼命地使用它的力气, 
老而弃其身,
老了病了就抛弃了它。 
仁者弗为也。”
仁慈的人是不应该这样做的。” 
束帛以赎之。
于是便用一束帛赎回这匹老马。 
罢武闻之,
魏国的老弱武士听说此事后,由此产生联想, 
知所归心矣。
从此也就从内心拥戴了田子方。 
齐庄公出猎,
齐庄王外出打猎, 
有一虫举足将搏其轮,
路上有一只小虫,伸出前肢要挡齐庄王的车轮滚动, 
问其御曰:
齐庄王见了后问赶车人: 
“此何虫也?”
“这是什么虫呀?” 
对曰:
赶车人说: 
“此所谓螳螂者也。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螳螂。 
其为虫也,知进而不知却,
这种昆虫只知前进不知退却, 
不量力而轻敌。”
从不计量自己的力量,且轻视对方敌手。” 
庄公曰:
庄公听了后说: 
“此为人,
“如果它是人的话, 
而必为天下勇武矣!”
肯定是一位天下勇士。” 
回车而避之。
说完便让车子绕道避开了螳螂。 
勇武闻之,
齐国的勇士听说此事后,由此联系自身, 
知所尽死矣。
都感到应归附齐庄公。 
故田子方隐一老马而魏国载之,
田子方怜惜一匹老马使得魏国人都拥戴他, 
齐庄公避一螳螂而勇武归之。
齐庄公避开一螳螂使勇士们都归附他。 
汤教祝网者,
商汤叫人网开三面,祈祝猎物“无入吾网”, 
而四十国朝;
使天下四十个诸侯来朝拜他; 
文王葬死人之骸,而九夷归之;
周文王礼葬死者的骨骸而使九夷归服了他; 
武王荫喝人于樾下,
周武王将一位中暑者安置在树荫之下, 
左拥而右扇之,
左手拥抱着他,右手用扇给他扇凉, 
而天下怀其德。
使天下人都归顺了他。 
越王勾践一决狱不辜,
越王勾践偶然一次错判了案子,冤枉了无辜, 
援龙渊而切其股,
就拿出宝剑刺割自己的大腿, 
血流至足,
血流满地, 
以自罚也,
以示自责,听到这些消息, 
而战武士必其死。
战士们在战斗中不惜生命拼死作战。 
故圣人行之于小,
所以说圣人从小处入手做事, 
则可以覆大矣;
就能产生大的影响; 
审之于近,
谨慎处理身边小事, 
则可以怀远矣。
就能感化安抚远方的人们。 
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
孙叔敖用期思之水浇灌雩娄良田, 
庄王知其可以为令尹也。
楚庄王以此看出孙叔敖治理国家的才能,便任命孙叔敖为楚国令尹; 
子发辩击剧而劳佚齐,
子发训练军队赏罚分明,使劳逸齐同, 
楚国知其可以为兵主也。
楚国人便知道他是个帅才。 
此皆形于小微,而通于大理者也。
这些都是从细微之处显露出大道理的例证。 
 
圣人之举事,
圣人办事, 
不加忧焉,
不自寻烦忧, 
察其所以而已矣。
只弄清事情的所以然就是了。 
今万人调钟,
如果上万个人来调整乐钟, 
不能比之律;
就不可能合音律, 
诚得知者,
假若有懂行的专家, 
一人而足矣。
只需一个人调整就够了。 
说者之论,亦犹此也。
游说也是这样的道理, 
诚得其数,
如果说在理上, 
则无所用多矣。
用不着话多。 
夫车之所以能转千里者,
车子之所以能运行千里, 
以其要在三寸之辖。
关键在于那三寸长的车辖。 
夫劝人而弗能使也,
劝说人家,人家不按你说的去做, 
禁人而弗能止也,
禁止人家又禁止不住, 
其所由者非理也。昔者,
原因在于你讲的理由不在理上。 
卫君朝于吴,
过去卫国国君到吴国去朝拜, 
吴王囚之,
吴王夫差将卫君拘囚起来, 
欲流之于海,
还打算将他流放到海岛上去。劝阻吴王的人车子络绎不断, 
说者冠盖 相望而弗能止也。
车盖都能互相看得见,但就是改变不了吴王的主意。 
鲁君闻之,
鲁哀公知道这件事以后, 
撤钟鼓之悬,
撤去了悬挂着的钟鼓, 
缟素而朝。
穿着素服上朝。 
仲尼入见曰:
孔子上朝拜见哀公,问道: 
“君胡为有忧色?”
“君王为什么面有忧虑的神色?” 
鲁君曰:
鲁哀公说: 
“诸侯无亲,
“诸侯们互相不亲爱, 
以诸侯为亲。
卫君主动去亲近诸侯; 
大夫无党,
大夫们互相不团结, 
以大夫为党。
卫君主动去团结他们。 
今卫君朝于吴王,
现在卫君去吴国朝见国王, 
吴王囚之而欲流之于海。
被吴王囚禁了起来,还打算将他流放到海岛上去。 
孰意卫君之仁义而遭此难也!
卫君如此仁义,竟然遭到这样厄运。我想解救他, 
吾欲免之而不能,
可又做不到, 
为奈何?”
真不知怎么办好?” 
仲尼曰:
孔子听了后说: 
“若欲免之,
“要想解救卫君, 
则请子贡行。”
那就请子贡去一趟吧。” 
鲁君召子贡,
于是哀公叫来子贡, 
授之将军之印,
授给他将军印。 
子贡辞曰:
子贡推辞不受,解释说: 
“贵无益于解患,
“尊贵的地位无益于消除卫君的灾难, 
在所由之道。”
要靠正确的方法才行。” 
敛躬而行,
子贡于是悄悄地上路,前往吴国去了。 
至于吴,
到了吴国, 
见太宰嚭。
他先去见太宰伯嚭。 
太宰嚭甚悦之,
太宰伯嚭对子贡的到来感到十分高兴, 
欲荐之于王。
将准备推荐给吴王。 
子贡曰:
子贡说: 
“子不能行说于王,
“你在吴王面前讲话不起作用, 
奈何吾因子也!”
我又怎么能靠你引见呢?” 
太宰嚭曰:
太宰伯嚭说: 
“子焉知嚭之不能也?”
“你怎么知道我讲话不起作用呢?” 
子贡曰:
子贡说: 
“卫君之来也,
“卫君来朝拜吴王的时候, 
卫国之半曰;
卫国有一半的人说: 
不若朝于晋。
不如去朝拜晋国。 
其半曰,
卫国的另一半人则说: 
不若朝于吴。
不如去朝拜吴国。 
然卫君以为吴可以归骸骨也,
但是卫君认定要来吴国,并认为来了后可以得到善终, 
故束身以受命。
所以就绑着自己来吴国听吴王发落。 
今子受卫君而囚之,
现在你们不但将卫君囚禁了起来, 
又欲流之于海,
还打算将他流放到海岛上去, 
是赏言朝于晋者,
这等于有意奖励卫国中主张朝拜晋国的人, 
而罚言朝于吴也。
而有意打击卫国中主张朝拜吴国的那部分人。再说, 
且卫君之来也,
卫君来吴国的时候, 
诸侯皆以为蓍龟兆。
诸侯都为卫君占卜过凶吉, 
今朝于吴而不利,
现在卫君朝拜吴国非但没有得到好处,反而受难, 
则皆移心于晋矣。
这样就使诸侯们的心要向着晋国了。 
子之欲成霸王之业,不亦难乎?”
你想帮助吴王完成霸主的事业不就很难了吗?” 
太宰嚭入,
太宰伯嚭进宫就将这番话原原本本地报告给吴王听, 
复之于王。王报出令于百官曰:
吴王听后马上下令: 
“比十日,
“十天之内如果对卫国君的礼仪还没完备的话, 
而卫君之礼不具者死!”
就处死。” 
子贡可谓知所以说矣。
子贡可真叫懂得如何游说劝谏的。 
 
鲁哀公为室而大,
鲁哀公修建宫殿,规模很大, 
公宣子谏曰:
公宣子劝谏说: 
“室大,
“宫殿造了太大,很多人聚在一起就会很喧闹, 
众与人处则哗少与人处则悲。
而人少时又会显得很凄清。 
愿公之适。”
所以我希望君王你造宫殿最好是恰如其分。” 
公曰:
哀公说: 
“寡人闻命矣。”
“我听你的指教。”但说管说、做管做, 
筑室不辍。
修造大宫殿的工程并没停下来。这样, 
公宣子复见曰:
公宣子又去拜见哀公,说: 
“国小而室大,
“咱们国家是个小国家,如果宫殿造了大了, 
百姓闻之必怨吾君,
老百姓知道了会埋怨君王的, 
诸侯闻之必轻吾国。”
诸侯知道了会看不起我们的。” 
鲁君曰:
鲁哀公说: 
“闻命矣。”
“已经听到过这样的指教了。” 
筑室不辍。
但是工程仍然在继续。 
公宣子复见曰:
公宣子只得第三次去见哀公,说: 
“左昭而右穆,
“新宫殿的左边是昭庙,右边是穆庙, 
为大室以临二先君之庙,
修造这样大的宫殿正好靠近两位先君的庙堂, 
得无害于子乎?”
这样不有损你作为孝子的形象吗?”听到这席话, 
公乃令罢役除版而去之。
鲁哀公才下令停止施工,拆除板筑。 
鲁君之欲为室诚矣。
鲁哀公要修建宫殿的想法是十分坚决的,公宣子要阻止这件事的决心也是十分坚定的。 
公宣子止之,
但是公宣子劝了三次,第三次才使鲁哀公接受意见, 
必矣。
停止施工。 
然三说而一听者,
这三次中, 
其二者非其道也。
前二次讲得不得要领,没有击中要害,所以鲁哀公根本听不进去。 
夫临河而钓,
有人面对河水垂钓, 
日入而不能得一鯈鱼者,
一整天还钓不到一条小白鱼, 
非江河鱼不食也,
这不能怪河中的鱼不上钩, 
所以饵之者非其欲也。
而是在于钩上的鱼饵鱼不喜欢吃。 
及至良工执竿,
而那些钓鱼的高手就不是这样了, 
投而撮唇吻者,
他们所拿的鱼竿线绳钩儿一下子就能钩着鱼儿的嘴, 
能以其所欲而钓者也。
是因为这钩上的鱼饵是鱼喜欢吃的东西。事情没办法对付, 
夫物无不可奈何,
是在于人对这事情不了解, 
有人无奈何。
所以无法对付。 
铅之与丹,异类殊色,
铅和丹种类不同、颜色各异, 
而可以为丹者,
但铅可以炼成丹, 
得其数也。
因为人们掌握了其中的关键技术。 
故繁称文辞,
所以繁琐的话语、漂亮的辞藻, 
无益于说,
无助于劝说别人, 
审其所由而已矣。
只要抓住其中问题的原由就可以。 
 
物类之相摩,
纷繁复杂的事物紧密联系着,可是又不同门类, 
近而异门户者,
这种现象随处可见, 
众而难识也。
又难以识别。所以有些事物的现象看来相似,但却又不一样; 
故或类之而非,
有时有些事物的现象看似不一样,但却又是一样。 
或不类之而是;
有时候好像是这回事却又不是这回事; 
或若然而不然者,或不若然而然者。
有时候好像不是这回事却实际上正是这回事。 
谚曰:
谚语说: 
“鸢堕腐鼠,
“老鹰嘴里掉下了死腐鼠, 
而虞氏以亡。”
富户虞家要遭灭亡了。” 
何谓也?
这话怎么讲呢? 
曰:
它说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虞氏,梁之大富人也,
那虞氏家族原是梁地的大富人家, 
家充盈殷富,
家里富足殷实, 
金钱无量,财货无货。
钱财多得无法计算。 
升高楼,
虞家在大道路口边修建了一座高楼, 
临大路,
经常在楼上设置酒席, 
设乐陈酒,
摆排乐舞,宴请宾客, 
积博其上。
玩弈棋游戏。 
游侠相随而行楼下。
有一次一群游侠结伴而行,经过楼下, 
博上者,
楼上玩博棋游戏的人, 
射朋张,
下注赌博, 
中反两而笑。
有人获胜而大笑。正在这时, 
飞鸢适堕其腐鼠而中游侠,
一只飞翔着的老鹰将嘴里叼着的一只死腐鼠掉落下来,正好落在一个游侠头上。游侠们听到楼上的喧哗声,以为是虞家人故意扔下死鼠来戏弄他们。 
游侠相与言曰:
那位被死腐鼠击中头顶的游侠就对同伴说: 
“虞氏富乐之日久矣,
“虞家富贵享乐的时间已很长了, 
而常有轻易人之志。
平时对人常轻慢无礼,还有一种侮辱人的心志。 
吾不敢侵犯,
我们平时不敢冒犯他们。 
而乃辱我以腐鼠。
今天虞家竟然用死鼠来侮辱我们。 
如此不报,
此仇不报, 
无以立于天下。
我们就无法在天下树立我们的英勇之名。 
请与公僇力一志,
让我们齐心协力, 
悉率徒属,
率领众兄弟, 
而必以灭其家。”
一定要消灭虞家。”当晚,众游侠合力攻打虞家宅院,把虞家给消灭了。这就是看似相似, 
此所谓类之而非者也。
但实际上却并不一样。那么,什么是看似不一样, 
何谓非类而是?
但实际却又是一样? 
屈建告石乞曰:
屈建对石乞说: 
“白公胜将为乱。”
“白公胜将要闹事作乱。” 
石乞曰:
石乞说: 
“不然。
“不会。 
白公胜卑身下士,
白公胜平时谦恭下士, 
不敢骄贤,
从不敢在贤人面前骄慢, 
其家无筦籥之信、关健之固。
他家没有牢固门闩的防备,也没有可靠的锁钥。 
大斗斛以出,
他平时大斗斛卖出, 
轻斤两以内。
以小秤买入。 
而乃论之,以不宜也?”
你怎么反而用这种言论非议他?” 
屈建曰:
屈建说: 
“此乃所以反也。”
“这正是他要谋反的迹象。” 
居三年,
过了三年, 
白公胜果为乱,
白公胜果然发动叛乱, 
杀令尹子椒、司马子期。
杀死了令尹子椒、司马子期。这就是看似不像, 
此所谓弗类而是者也。
实际上就是这样子。那么, 
何谓若然而不然?
什么是好像是这回事却又不是这回事呢? 
子发为上蔡令,
子发担任上蔡县令, 
民有罪当刑,
有人犯了罪应依法判刑。 
狱断论定,
案子审判定当, 
决于令尹前,
在子发面前执行, 
子发喟然有凄怆之心。
其时子发感叹着、流露出凄怆的神色。 
罪人已刑而不忘其恩。
犯人受了刑后忘不了子发怜悯他的恩情。 
此其后,
在这以后, 
子发盘罪威王而出奔。
子发得罪了楚惠王而被迫出逃。 
刑者遂袭恩者,
恰巧在出逃途中碰到那位受刑者,这人掩护了子发, 
恩者 逃之于城下之庐。
让子发躲进城墙下的一间小屋内。 
追者至,
追捕子发的公差赶到, 
喘足而怒曰:
那位受刑者故意跺脚发怒叫骂: 
“子发视决吾罪而被吾刑,
“子发亲自判决审定我的罪又让我受了刑, 
怨之憯于骨髓,
我对他是恨之入骨, 
使我得其肉而食之,
现在就是吃了他的肉, 
其知厌乎?”
还难解我心头之恨。” 
追者以为然而不索其内,
追捕者看到这番情景也就信以为真,也就不再进小屋搜查了。 
果活子发。
这就是好像是这回事却又不是这回事。那么, 
此所谓若然而不然者。何谓不然而若然者?
什么是好像不是这回事却实际上正是这回事? 
昔越王勾践卑下吴王夫差,
以前越王勾践对吴王夫差表现得卑躬屈膝、低三下四: 
请身为臣,
既请求要做吴王的臣子, 
妻为妾,
又愿意让妻子做吴王的小妾; 
奉四时之祭祀,
还向吴王进奉四季的祭祀用品, 
而入春秋之贡职,
承担春秋两季的贡品; 
委社稷,
将自身乃至国家都交给了吴王, 
效民力,
还让全国百姓为吴王效劳; 
隐居为蔽而战为锋行,
平时隐蔽不抛头露面,打起仗来则充当先锋; 
礼甚卑,
对吴王的礼节很恭敬, 
辞甚服,
言辞用语很驯服, 
其离叛之心远矣。
根本看不出有反叛之心。 
然而甲卒三千人以擒夫差于姑胥。
然而最后还是率领三千士兵在姑苏山上擒获了夫差,并消灭了吴国。 
此四策者,
以上四种情况, 
不可不审也。
是不能不审察的。 
夫事之所以难知者,
事物难以认识清楚, 
以其窜端匿迹,
就是在于事物的头绪和踪迹总是被藏匿起来, 
立私于公,倚邪于正,
而且人们有时又混私于公、倚邪于正, 
而以胜惑人之心者也。
还以纷乱的现象迷惑人。 
若使人之所怀于内者,与所见于外者若合符节,
假若人的内心世界和外表完全一致,就像符节这样吻合, 
则天下无亡国败家矣。
那么天下的事就简单得多,也就不会常发生家破亡国的悲剧了。 
夫狐之捕雉也,
那狐狸在攻击野鸡时, 
必先卑体弥耳,
总是先卑伏着身子、按敛着体毛, 
以待其来也。
等待着野鸡的到来。野鸡见狐狸这副缩头缩脑的样子,也就信以为真, 
雉见而信之,
不加防范, 
故可得而擒也。
所以让狐狸得以捕捉到野鸡。 
使狐瞋目植睹,
假使狐狸圆瞪怒眼,耸毛竖尾, 
见必杀之势,
摆出一副捕捉野鸡的架势, 
雉亦知惊惮远飞以避其怒矣。
野鸡见此架势也必惊怕而远走高飞避开凶神恶煞的狐狸了。 
夫人伪之相欺也,非直禽兽之诈计也,
况且人又不像禽兽那么简单,人还好互相欺骗虚伪狡诈;这就提醒我们, 
物类相似若然,
事物看似相同, 
而不可从外论者,
但决不可从表面上来判断, 
众而难识矣,
这种情况是又多又难识别, 
是故不可不察也。
因此就不能不谨慎审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