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斥无为论
或曰:
有人说:
“无为者,
“所谓无为,
寂然无声,
就是寂然无声,
漠然不动,
漠然不动;
引之不来,
拉他他不来,
推之 不往;
推他他不去。
如此者,
像这样子,
乃得道之像。”
才叫把握道的原则。”
吾以为不然。
我则不是这样认为。
尝试问之矣:
试问:
若夫神农、尧、舜、禹、汤,
“像那神农、尧、舜、禹、汤,
可谓圣人乎?
可以称圣人了吧?”
有论者必不能废。
明白道理的人肯定不会作否定的回答。
以五圣观之,
从这五位圣人身上,
则莫得无为,
可以看出他们不可能是“无为”的,
明矣。
这是十分清楚的。
古者,
远古时候,
民茹草饮水,
人民吃野菜、喝生水,
采树木之实,
采树上的果实充饥,
食赢蚌之肉,
吃生的螺蚌肉裹腹,
时多疾病毒伤之害,
经常得疾病和受到有毒食物的伤害。在这种情况下,
于是神农乃始教民播种五谷,
神农便开始教导人民播种五谷,
相土地宜,燥湿肥墝高下,
观察土壤的干燥潮湿、肥沃贫瘠、地势高低,看它们各适宜种什么样的农作物,
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
神农还品尝百草的滋味、泉水的甜苦,
令民知所辟就。
让人民知道怎样避开有害的东西、趋就有益的事物。
当此之时,
这个时候,
一日而遇七十毒。
神农一天之中要遭受七十余次的毒害。
尧立孝慈仁爱,
尧帝确立奉行孝慈仁爱,
使民如子弟。
对待人民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子女。
西教沃民,
他亲自西临沃民国,
东至黑齿。
东至黑齿国,
北抚幽都,
北到幽都,
南道交趾。
南达交趾。
放讙兜子崇山,
他将?兜流放到崇山,
窜三苗于三危,
把有苗迁徙到三危,
流共工于幽州,
把共工流放到幽州,
殛鲧于羽山。
又在东方的羽山将鲧杀死。
舜作室,
舜帝建造了房屋,
筑墙茨屋,
修筑了土墙,
辟地树谷,
用茅草、芦苇盖屋顶,
令民皆知去岩穴,
使人民不再住野外穴洞,
各有家室。
都有了房屋家室。
南征三苗,
他又去南方征讨作乱的三苗,
道死苍梧。
死在去苍梧的途中。
禹沐浴淫雨,栉扶风,
夏禹冒着暴雨、顶着狂风,
决江疏河,
疏导江河,
凿龙门,
凿通龙门,
辟伊阙,
开辟伊阙,
修彭蠡之防,
修筑彭蠡湖堤防,
乘四载,
乘坐四种交通工具,奔忙在河道、平原、丘陵、沼泽,
随山栞木,
随着山势砍削树木作记号,
平治水土,
平整土地、治理水域,
定千八百国。
这样安定了一千八百个国家。
汤夙兴夜寐以致聪明,
商汤起早摸黑,用尽智慧思考国家大事;
轻赋薄敛以宽民氓,
减轻赋税,使人民能过得宽松富裕;
布德施惠以振困穷,
布施德惠,以救济贫困;
吊死问疾以养孤蠕,
凭吊死者,又宽慰病人,供养孤儿寡妇。
百姓亲附,
因此人民亲附汤王,
政令流行,
使政令能顺利执行。在这样的德政下,
乃整兵鸣条,
汤王在鸣条整治军队,
困夏南巢,
把夏桀围困在南巢,
谯以其过,
谴责夏桀的罪行,
放之历山。
然后把他流放到历山。
此五圣者,
这五位圣王,
天下之盛主,
都是天下威望很高的君王,
劳形尽虑,
他们劳累身体,绞尽脑汁思虑国事,
为民兴利除害而不懈。
为人民兴利除害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奉一爵酒不知于色,
捧一爵酒,脸上不会显出吃力的样子,
挈一石之尊则白汗交流,
但要提起一石重的酒樽,就非得出汗不可,
又况赢天下之忧,而海内之事者乎?
更何况现在是承担天下的忧虑、担负海内外的事情呢?
其重于尊亦远也!
这一副担子要比一樽酒重得多啊!
且夫圣人者,
再说,
不耻身之贱,
作为圣人又不以自己低贱为耻辱,
而愧道之不行,
而倒是为不能实行“道”而惭愧;
不忧命之短,
作为圣人不以自己寿命短而忧虑,
而忧百姓之穷。
而倒是忧虑人民百姓的穷苦困窘。
是故禹之为水,
所以夏禹治水,是拿自己的身体为牺牲,
以身解于阳盱之河,
在阳盱河边祈祷神灵消除灾难;
汤旱,
商汤时干旱,
以身祷于桑山之林。
汤王在桑山之林祈祷,愿意以自己的身体为牺牲求苍天降雨。
圣人忧民,如此其明也,
圣人忧虑人民的疾苦的事明摆在那里,
而称以“无为”,
还要说他们“无为”,
岂不悖哉!
这难道不荒谬吗?
帝王立政本义
且古之立帝王者,
且说古代拥立帝王,
非以奉养其欲也;
不是为了奉养其物欲;
圣人践位者,
圣人登上君位,
非以逸乐其身也。
也不是为了自身的安逸享乐。
为天下强掩弱,众暴寡,诈欺愚,
这是因为天下出现以强凌弱、以多欺少、以诈骗愚、以勇侵怯、满腹经伦不肯指导别人、积财满堂不肯给济别人的现象,
勇侵怯,怀知而不以相教,积财而不以相分,
所以才拥立帝王来使天下团结平等;
故立天子以齐一之。为一人聪明而不足以遍照海内,
又因为天子帝王的聪明才智不足以普及遍照天下海内,
故立三公九卿以辅翼之。
所以又设置三公、九卿来辅佐帝王天子;
绝国殊俗,僻远幽闲之处,不能被德承泽,
还因为遥远异邦、偏僻地区无法承受到帝王天子的德泽,
故立诸侯以教诲之。
所以又分封诸侯来教诲那里的民众。
是以地无不任,时无不应,官无隐事,
以尽量做到地势无不利用、天时无不协调、官吏无不尽职、国家无不获益,
国无遗利,所以衣寒食饥,
所以使饥寒的百姓得以温饱,
养老弱而息劳倦也。
老弱病残得以供养,劳累疲倦得以休息。
若以布衣徒步之人观之,
如果再从平民百姓出身的人来观察,可以发现:
则伊尹负鼎而干汤,
伊尹曾以烹调技术取得商汤的重用,
吕望鼓刀而入周,
吕望是由操刀屠牛入仕周朝,
百里奚转鬻,
百里奚曾多次被转卖为奴,
管仲束缚,
管仲曾被捆绑拘捕过,
孔子无黔突,
孔子长年周游列国,家中的烟灶也没熏黑过,
墨子无暖席。
墨子四处奔走,炕席都从没坐暖过。这些说明,
是以圣人不高山,不广河,
圣人们不怕山高河宽,
蒙耻辱以干世主,
甘愿吃苦蒙受耻辱来谋得君王的信用,
非以贪禄慕位,
他们并不是为了贪图利禄、羡慕地位,
欲事起天下利而除万民之害。
而是一心想要为民谋利、为民除害。
盖闻传书曰:
曾听说过古书上这样说:
神农憔悴,
“神农憔悴,
尧瘦臞,
尧帝清瘦,
舜霉黑,
舜帝脏黑,
禹胼胝。
而禹王手足长茧。”
由此观之,
由此看来,
则圣人之忧劳百姓甚矣!
圣人君王为百姓忧虑劳累也实在厉害。
故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
所以从天子帝王到平民百姓,
四肢不动,
想不动手不抬脚,
思虑不用,
不费心思不用思虑就能将事情办好,
事治求澹者,
欲望得到满足,
未之闻也。
这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有为新诠
夫地势,
依着西高东低的地势,
水东流,
所以江河流水也都是由西向东流入大海,
人必事焉,
但这必须要经过人对江河的治理疏导,
然后水潦得谷行;
才能使水顺着河道向东奔流;
禾稼春生,
禾苗庄稼在春季生长发育,
人必加功焉,
但必须要人加以耕耘管理,
故五谷得 遂长。
到秋天五谷才能丰收。
听其自流,
假若听任水自流,
待其自生,
待苗自长,
则鲧、禹之功不立,
那么鲧和禹的功绩也就无从建立,
而后稷之智不用。
后稷的智慧也就无用。
若吾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
所以我所说的“无为”是指个人的意志思想不能掺杂到普遍真理之中,
嗜欲不得在正术,
个人的嗜欲不能影响干扰正确规律之中,
循理而举事,
人要遵循事理来做事,
因资而立,
根据实际情况来成就事业,
权自然之势,
权衡依顺自然之势,
百曲故不得容者,
而巧伪奸诈不得参与其中,
事成而身弗伐,
事情成功了不夸耀,
功立而名弗有,
功业树立了不占为己有;
非谓其感而不应,
并不是说感触你也毫无反应,
攻而不动者。
有压力也无动于衷。
若夫以火熯井,
而那种用火去烘烤井水,
以淮灌山,
将淮河水引上山岗浇灌,
此用己而背自然,
这些都只是根据自己的意愿而违背的是自然规律,
故谓之有为。
所以这也被称之为人为做作。
若夫水之用舟,
而像在水中乘船,
沙之用鸠,
在沙地行走用鸠车,
泥之用輴,
在沼泽地行走用秄,
山之用蔂,
在山地行走用蔂,
夏渎而冬陂,
夏天疏通沟渠,冬天开挖池塘,
因高为田,
顺高地造田,
因下为池,
在低洼处开掘河塘,
此非吾所谓为之。
这些做法就不是我所指的人为做作。
殊途同归
圣人之从事也,
圣人处事,
殊体而合于理,
具体行为虽不同,但都合于事理,
其所由异路而同归,
他们所采取的路数方法各不相同,但目的结果都相同;
其存危定倾若一,
他们挽存危亡安定倾覆的目的是一致的,
志不忘于欲利人也。
心里总是不忘记为人谋利。
何以明之?
怎么知道这一点呢?
昔者楚欲攻宋,
过去楚国要攻打宋国,
墨子闻而悼之,自鲁趁而,
墨子听说以后很哀伤,
十日十夜,
就从鲁国出发赶路十天十夜,
足重茧而不休息,
脚上打起一层层的老茧也不肯休息,
裂衣裳裹足,
撕下衣衫布包裹一下又向前赶路,
至于郢,
到达楚都郢城,
见楚王,
马上拜会楚王,
曰:
说:
“臣闻大王举兵将攻宋,
“我听说大王您要兴兵攻打宋国,
计必得宋而后攻之乎?亡其苦众劳民,顿民挫锐,
您是估计一定能攻占宋国后才决定攻打的呢?
负天下以不义之名,而不得咫尺之地,
还是要使民众劳苦、损兵折将、蒙受被天下指责为不义的名声、却得不到尺寸之地,
犹且攻之乎?”
仍还进攻的呢?”
王曰:
楚王说:
“ 必不得宋,
“如果必定占领不了宋国,
又且为不义,
又要蒙受不义之名声,
易为攻之!”
我为什么还要进攻呢?”
墨子曰:
墨子说:
“臣见大王之必伤义而不得宋。”
“我看您大王一定是既得不到宋国又必定是名誉受损的。”
王曰:
楚王又说:
“公输,天下之巧士,
“公输现在是天下有名的工匠,
作云梯之械,设以攻宋,
由他来制造云梯这种器械来攻宋城,
易为弗取?”
为什么不能取胜?”
墨子曰:
墨子回答说:
“令公输设攻,
“请让公输假设来攻城,
臣请守之。”
我来防守,演习一下。”
于是公输般设攻宋之械墨子设守宋之备,
于是公输般摆开器械来攻城,墨子也摆出守城的阵式和装备,
九攻而墨子九却之,
公输般连攻九次城,被墨子打退九次,
弗能入。
始终攻不进城内。
于是乃偃兵,
这样使得楚王只得息兵,
辍不攻宋。
停止对宋的进攻。
段干木辞禄而处家,
段干木辞退官职隐居在家,
魏文侯过其闾而轼之。
魏文侯乘车经过段干木居住的里巷门外时总要起身扶轼表示敬意。
其仆曰:
文侯的仆人就问了:
“君何为轼?”
“我们每次经过这个地方,大王您为什么要这样起立扶轼表示敬意?”
文侯曰:
魏文侯回答说:
“段干木在是,
“因为段干木居住在这里,
以轼。”
所以我要起立扶轼表示敬意。”
其仆曰:
仆人说:
“段干木布衣之士,
“段干木只是一个平头百姓,
君轼其闾,
大王您这样表示敬意,
不已甚乎?”
不是有些过分了吗?”
文侯曰:
魏文侯回答说:
“段干木不趁势利,
“段干木不追求权势名利,
怀君子之道,
胸怀君子之道,
隐处穷巷,
却隐居在这鄙陋的巷子里,
声施千里,
而他的名声又传遍天下,
寡人敢勿轼乎?
我怎么敢不起立扶轼表示敬意呢?
段干木光于德,
段干木因拥有高尚德行而扬名,
寡人光于势;
我却靠君王的权势而荣耀;
段干木富于义,
段干木富于正义,
寡人富于财。
我却富于财物。
势不若德尊,
但地位权势比不上高尚品德,
财不若义高。
财物也比不上正义。
干木虽以已易寡人不为,
现在让段干木拿德行道义来换我的权势财物,他是不愿意的。
吾日悠悠惭于影,
我都每次闷闷不乐对着自己的影子而忧思惭愧,
子何以轻之哉!”
你怎么能轻视他呢?”
其后秦将起兵伐魏,
后来,秦国打算兴兵攻打魏国,
司马庾谏曰:
司马庾劝告秦王说:
“段干木贤者,
“段干木是位有名的贤人,
其君礼之,
魏文侯以礼对待他,
天下莫不知,
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
诸侯莫不闻,
诸侯也没有不听说的,
举兵伐之,
现在我们发动军队去攻打魏国,
无乃妨于义乎?”
岂不是妨害了道义?”
于是秦乃偃兵,
于是秦王只得息兵,
辍不攻魏。
停止攻打魏国。
夫墨子跌蹄而趁千里以存楚、宋,
墨子疾行千里,为的是楚、宋两国安定;
段干木阖门不出以安秦、魏:
段干木闭门不出,也为的是安定秦、魏两国。
夫行与止也,
他们一个是千里奔走、一个是隐居不出,
其势相反,
表现出的行为路数各异而目的相同,
而皆可以存国,
即保存国家,
此所谓异路而同归者也。
这就叫做殊途同归。
今夫救火者,
现在人们去救火,
汲水而趋之,
提水往失火地点赶去,有的人用瓮,
或以甕瓴,
有的用瓴,
或以盆盂,
有的用盆,有的用盂,
其方圆锐椭不同,
其工具的形状也各异,或圆、或方、或尖、或椭,
盛水各异,
提水的数量也不一样,
其于灭火,
但赶着去灭火的目的是一致的。
钩也。
所以,
故秦、楚、燕、魏之歌也,
秦、楚、燕、魏四地的歌曲音调不同,
异转而皆乐;
但都令人快乐;
九夷八狄之哭也,
九夷八狄各族人的哭喊,
殊声而皆悲,
声音不同,
一也。
但表达的悲哀却相同。
夫歌者,
这唱歌表达欢乐,
乐之征也,哭者,悲之效也,
哭泣反映悲伤,
愤于中则应于外,
这都是内心世界积郁着的感情的外在流露,
故在所以感。
也一定有什么东西触发了他们。
夫圣人之心,日夜不忘于欲利人,其泽之所及者,
而圣人内心日夜思念着为民谋利,
效亦大矣。
故他的恩泽遍及也必定功效很大。
劝学明理
世俗废衰,
世俗日益颓废衰败,
而非学者多:
非议学习的人也很多,
人性各有所修短,
他们认为“人生性各有长短,
若鱼之跃,若鹊之駮,
就像鱼能腾跃、喜鹊羽毛斑驳一样,
此自然者,
这都是自然生成的,
不可损益。
不能减少也不能增加”。
吾以为不然。
但我倒不是这样认为的。
夫鱼者跃,鹊者駮也,
鱼能腾跃、喜鹊羽毛斑驳,
犹人马之为人马,
就像人是人、马是马,
筋骨形体,所受于天,
筋骨形体都是天生的,
不可变。
确实无法改变。
以此论之,是不类矣。
但以此论证事物不能改变就似乎有些不伦不类。
夫马之为草驹之时,
当马还是马驹未加调教之时,
跳跃扬蹄,
它是扬蹄蹦跳,
翘尾而走,
翘起尾巴奔跑,
人不能制;
人不能控制它,
龁咋足以噆肌碎骨,
它用牙咬人足以咬烂人的肌肉、骨头,
蹶蹄足以破卢陷匈。
用蹄踢人足以踢破人的头颅、胸膛。
及至围人扰之,
但等到养马人驯服它后,
良御教之,
优秀御手调教驾御它后,
掩以衡扼,
给它套上轭头、系上缰绳后,
连以辔衔,
那么就是让它经历险境、跨越壕沟,
则虽历险超堑弗敢辞。
它都无法躲避。
故其形之为马,马不可化,
所以它作为马的形状是无法变成其他牲畜;
其可驾御,
但经过驾御、调教,
教之所为也。
那就可以改变它的野性。
马,聋虫也,
这无意识的马尚且能通过人意志的贯彻,
而可以通气志,
经过调教而改变它的野性,
犹待教而成,
使之驯服有用,
又况人乎?
更何况有意识的人呢?
且夫身正性善,发愤而成仁,帽凭而为义,
再说那天生正直、本性善良、发愤而成就仁德、慷慨而成全正义、天性令人喜悦,
性命可说,不待学问而合于道者,
不必学习便可和道相合,
尧、舜、文王也;
这样的人也只是尧舜、文王少数几位;
沉湎耽荒,不可教以道,不可喻以德,
而那些沉湎于荒淫之中、无法用道德来教化、不可以德仁来晓喻、严父都不能使他正派、良师都不能使他感化,
严父弗能正,贤师不能化者,丹朱、商均也。
这样的人也只是丹朱、商均少数几个。
曼颊皓齿,形夸骨佳,不待脂粉芳泽而性可说者,
肤色细腻、牙齿洁白、体态柔美、骨架均称、不施粉脂就能让姿态容貌迷人的,
西施、阳文也。
也只有西施和阳文。
啳 睽哆噅,蘧蒢戚施,
而缺牙斜眼歪嘴、鸡胸驼背,
虽粉白黛黑弗能为美者,
即使用白粉扑面、黛青画眉也不能变美的,
嫫母、仳倠也。
也只有嫫母和仳倠。
夫上不及尧舜,
而大部分的人是上不及尧舜那样圣明崇高,
下不及商均,
下也不至于像商均那样卑鄙不屑,
美不及西施,
漂亮也比不上西施,
恶不若嫫母,
说丑也不至于像嫫母,
此教训之所谕也,
这些芸芸众生都是能教化开导的,训导美化的。
而芳泽之所施。
而且,
且子有弑父者,
虽然有儿子杀父亲的逆子存在,
然而天下莫疏其子,
但天下的父母并不因此疏远自己的孩子,
何也?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杀父亲的还只是少数,
爱父者众也,
大多数子女还是敬爱父母的。同样,
儒有邪辟者,
儒生中也有邪僻之人,
而先王之道不废,
但先王之道却始终不曾废弃,
何也?
这是为什么呢?
其行之者多也。
因为躬行先王之道的人还是多数。
今以为学者之有过而非学者,
现在如果因为学习者有过错而就此非议求学之人,
则是以一饱之故,绝谷不食,以一蹪之难,
这就好像一次被饭噎住便永远拒绝进食,
辍足不行,
一次绊倒摔疼就一辈子不走路那样,
惑也。
这是糊涂的表现。
今有良马,
现在对良马,
不待策錣而行,
不需马鞭、马刺,它也能行走;而对弩马,
驾马虽两錣之不能进,
你即使用两副马刺它也不前进。
为此不用策錣而御,
如果因为这样而不用马鞭、马刺来驾御所有的马匹,
则愚矣。
那就愚蠢了。
夫怯夫操利剑,
那懦夫手持利剑,
击则不能断,刺则不能入,
砍也砍不断、刺也刺不深;
及至勇武,
而等到勇士上阵,
攘倦一捣,
只需捋袖挥拳一击,
则折胁伤干,
便会将对手打得肋骨折断、身体受伤,
为此弃干将、莫邪而以手战,
因此就抛弃干将、莫邪这样的宝剑而空手搏斗,
则悖矣。
那就荒唐了。
所谓言者,
所谓这些说法,
齐于众而同于俗,
应该是符合大多数人的习性的。
今不称九天之顶,
现在如果不是说到天上,
则言黄泉之底,
就是说到地下,
是两末之端议,
这就叫走极端的偏激之言,
何可以公论乎!
这样论述问题,哪里还能做到公正公平?
橘柚夫冬生,
亭历是冬天生长,
而人曰冬死,
但人们都说植物冬天枯死,
死者众;
这是因为冬天枯死的植物多;
荠麦夏死,
荠麦是夏天枯死,
人日夏生,
但人们都说植物夏天生长,
生者众。
这是因为夏天生长的植物多。
江、河之回曲,
长江、黄河曲曲弯弯,
亦时有南北者,
有时向南有时向北,
而人谓江、河东流。
但人们总还是说长江、黄河向东流;
摄提镇星日月东行,
摄提(岁星)、镇星(土星)、日、月向东行,
而人谓星辰日月西移者,
但人们总说它们向西移:
以大氏为本。
这是根据大概的情况而说的。
胡人有知 利者,
胡人中也有聪明灵巧的,
而人谓之駤;
但人们总说胡人横蛮不讲理;
越人有重迟者,
越人中也有愚钝的,
而人谓之訬;
但人们总说越人灵敏轻巧:
以多者名之。
这是就大多数而言的。再说,
若夫尧眉八彩,
尧眉间呈八种色彩,
九窍通洞,而公正无私,
九窍畅达而公正无私,
一言而万民齐:
只需说一句话就能使万民齐心;
舜二瞳子,
舜眼中有两瞳仁,
是谓重明,
因而有特异的眼力和判断力,
作事成法,
所以做事有法度,
出言成章;
出口成章;
禹耳参漏,
禹的耳朵有三个孔道,
是谓大通,
因而他无所不通,
兴利除害,
所以能兴水利除水灾,
疏河决江;
疏通黄河,引导长江;
文王四乳,
文王生有四乳,
是谓大仁,
这是仁爱的表现,
天下所归,
所以天下归顺他,
百姓所亲;
百姓亲附他;
皋陶马喙,
皋陶生着马嘴,
是谓至信,
这是诚实的象征,
决狱明白,
所以他判案决断清楚公正,
察于人情;
明察人间真情;
禹生于石;
启从母亲所化的石头中生出,
契生于卵,
契从鸟蛋中产生,
史皇产而能书;
苍颉生下来就能写字,
羿左臂修而善射。
羿左臂修长而善于射箭。
若此九贤者,
像这九位贤人,
千岁而一出,
隔千年才出现一个,
犹继踵而生。
但人们还是希望他们能一个接一个地降生出现。
今无五圣之天奉,
现在有不少人既无“五圣”那样的天赋,
四俊之才难,
又无“四俊”那样的才能,
欲弃学而循性,
却想放弃学习而只靠本性天赋,
是谓犹释船而欲蹍水也。
这就好像丢弃船只靠踩水渡江渡河一样。
夫纯钩鱼肠之始下型,
那纯钩、鱼肠宝剑刚出模子的时候,
击则不能断,刺则不能入,
砍东西都砍不断、刺东西也刺不进;
及加之砥砺,
但等到在磨刀石上磨过之后,
摩其锋,
宝剑的锋刃就锐利了,
则水断龙舟,
可以下水砍断龙舟,
陆 剸犀甲。
上岸刺死犀牛。
明镜之始下型,
明镜刚从模子里出来的时候,
朦然未见形容,
也朦朦胧胧照不出容貌身影来;
及其粉以玄锡,
但等到用玄锡拭擦,
摩以白旃,
白毡磨亮后,
鬓眉微豪可得而察。
人的鬓发、眉毛、毫发都能照得清清楚楚了。
夫学,
那学习,
亦人之砥锡也。
也正是人的细磨石和玄锡,
而谓学无益者,
然而有人却说学习无用,
所以论之过。
这种说法的根据是错误的。
知者之所短,
聪明人的短处,
不若愚者之所修;
就不如蠢人的长处;
贤者之所不足,
贤人的不足,
不若众人之有余。
就不如众人的有余。
何以知其然?
怎么知道是这样呢?
夫宋画吴冶,
那宋国的绘画、吴国的冶炼,
刻刑镂法,
刻型雕镂技法,错综的纹理,
乱修曲出,
精巧的文饰,
其为微妙,
别具匠心,
尧、舜之圣不能及。
其中的微妙就是尧舜这样的圣人都望尘莫及。
蔡之幼女,卫之稚质,
蔡地的少女、卫地的姑娘,
梱纂组,
编织红色绶带,
杂奇彩,
相杂奇异的色彩,
抑墨质,
隐抑的墨黑底色,突显着红色花纹,
扬赤文,
这种手工艺,
禹、汤之智不能逮。
就是禹汤的智慧也比不上。
夫天之所覆,地之所载,
苍天覆盖着、大地承载着,
包于六合之内,托于宇宙之间,
包含在天地四方之内、寄托于时空之中,
阴阳之所生,
由阴阳两气化生出的各种动物,
血气之精,
都含有血气精华。它们有的长着利齿,
含牙戴角,
有的长着犄角,
前爪后距,
有的长着前爪和后趾,有的振翅飞翔,
奋翼攫肆,
凶猛搏击,
蚑行蛲动之虫,
有的用足行走,有的蠕动爬行。
喜而合,
它们高兴时就结聚在一起,
怒而斗,
恼怒时又互相撕咬争斗;
见利而就,
它们看到有利就趋就,
避害而去,
遇到灾害就躲避。
其情一也。
这些情况都是差不多的。
虽所好恶,
虽然它们各有自己的好恶,
其与人无以异,
但它们的求生本能、趋利避害的特点则与人类没什么两样。然而,
然其爪牙虽利,
尽管它们爪牙锋利,
筋骨虽强,
筋骨强健,
不免制于人者,
但仍然不免被人类控制,
知不能相通,
其原因就在于它们的知识不能沟通,
才力不能相一也。
它们的力量不团结,
各有其自然之势,无禀受于外,
各自只具备着那些自然形成的本能而无法再接受后天、外界所给予的东西(如教育学习),
故力竭功沮。
所以在与其他生物体(如人)较量、竞争时常常是力气用尽而导致败亡。
夫雁顺风以爱气力,
大雁是顺着风向飞行以爱惜自己的体力,
衔芦而翔以备矰弋。
衔着芦苇飞翔来防备带有丝绳的飞箭的袭击;
蚁知为垤;
蚂蚁知道打洞堆成土堆,
獾貉为曲穴;
獾貉会挖掘曲折的洞穴,
虎豹有茂草;
虎豹知道栖身在茂密的丛林中,野猪的窝内有草垫着,用树枝掩遮着;
野彘有艽莦槎栉堀虚,
它们的洞穴一处挨着一处,
连比以像宫室,
就像人的房屋鳞次栉比;
阴以防雨,景以蔽日。
它们用这些洞穴来阴天避雨、晴天蔽日:
此亦鸟兽之所以知求合于其所利。
这就是鸟兽们的智慧,以求得符合它们生存的利益。
今使人生于辟陋之国,
现在如果让一个人生在偏僻落后的边远地区,
长于穷檐漏室之下,
又长在穷困破烂的人家,
长无兄弟,
成年了没见过兄长,
少无父母,
儿少时就失去父母,
目未尝见礼节,
也从没见过礼节,
耳未尝闻先古,
更没听过有什么先贤古事,
独守专室而不出门,
独自困守在破烂的小屋里足不出户,
使其性虽不愚,
这样即使他天性并不愚笨,
然其知者必寡矣。昔者苍颉作书,容成造历,
但他所知道的事情必少得可怜。
胡曹为衣,后稷耕稼,仪狄作酒,
过去苍颉发明文字、容成制定历法、胡曹创制衣服、后稷耕种庄稼、仪狄首创酿酒、奚仲发明车子。
奚仲为车。此六人者,
这六个人都有各自神奇的本领,
皆 有神明之道,圣智之迹,
又有圣明聪慧的事迹,
故人作一事而遗后世,
所以每人都有一项创造发明留传后世;
非能一人而独兼有之。
但他们不能做到一人就兼有六项发明,只是因为他们只是各发挥自己的才智,重视发挥他们各自的专长,
各悉其知,
并竭力想完成他们各自的目标,
贵其所欲达,
这样就终于成功了,
遂为天下备。
也为天下人带来了生活便利。
今使六子者易事,
现在如果让他们六位发明家换调他们所从事的工作,
而明弗能见者何?
那么他们的专长和聪明才智就无法显示出来。这是为什么呢?
万物至众,
这是因为世界上的物类太多,
而知不足以奄之。
一个人的智力无法覆盖、驾御一切。
周室以后,
周王朝以后,
无六子之贤,
就没有再出现过像六位古人那样的贤才,
而皆修其业,
但是很多人都在学习研究他们开创的行业;
当世之人,
当代的人,
无一人之才,
没有一人具备像六位古人那样的贤才,
而知其六贤之道者何?
但人们都懂得六位贤才的技艺和方法,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教顺施续,
这是由于通过教导学习训练代代相传,
而知能流通。
使得六位贤才的知识技能能流传下去、传播开来。
由此观之,
由此看来,
学不可已,
学习是不能停止的,
明矣。
这是不言而喻的道理。
今夫盲者,
那些盲人,
目不能别昼夜,
眼睛不能分别白天黑夜,
分白黑,
不能辨别白色黑色,
然而搏琴抚弦,
但是盲乐师弹琴拨弦,
参弹复徽,
有时并弦双弹,有时上下移手,有时一张一弛,
攫援摽拂,
有时抹拂挥拨,动作飞快,
手若蔑蒙,
指法纯熟,
不失一弦。
不会弹错一弦;
使未尝鼓瑟者,
如果换上从未弹奏过琴瑟的人,
虽有离朱之明,
即使有离朱那样的好眼力,
攫掇之捷,
有攫掇那样的灵敏双手,
犹不能屈伸其指。
面对琴瑟也不知怎样摆弄手指。
何则?
这是为什么呢?
服习积贯之所致。
这是因为长期的练习使音乐师熟能生巧的结果。
故弓待檠而后能调,
所以弓靠檠矫正以后才得以协调,
剑待砥而后能科。
剑靠磨石磨砺以后才锋利无比。
玉坚无敌,
坚硬无比的玉,
镂以为兽,
可以被雕镂成各种动物,
首尾成形,
有头有尾,形态逼真,
礛诸之功;
靠的就是?诸的作用;
木直中绳,揉以为轮,
笔直的木头被弯曲成车轮,
其曲规,
其圆曲弯度又符合圆规的要求,
檃括之力。
靠的就是?括的作用。
唐碧坚忍之类,犹可刻镂,揉以成器用,
诸如像唐碧?力之类的硬石都可以刻镂制作成有用的器物,
又况心意乎!
又何况人的思想呢?
且夫精神滑淖纤微,
况且人的思想精神纤微而畅和,
倏忽变化,
能够迅速变化,
与物推移,
随着外物的变化而变化,
云蒸风行,
就像云腾风行一样,
在所设施。
你想怎样运用就能怎样运用。
君子有能精摇摩监,
而君子又能够精益求精不断磨炼拭擦自己的心境,
砥砺其才,
砥砺自己的才干,
自试神明,
使精神修养到与道相通的境界,
览物之博,
以便观览万物,
通物之壅,
贯通事物的壅塞处,
观始卒之端,
看清弄明白事物的发展线索,
见无外之境,
将目光投向无边无际的太空,
以逍遥仿佯于尘埃之外,
逍遥遨游于尘世之外,
超然独立,卓然离世,
超然脱俗地离世独立:
此圣人之所以游心。
这就是圣人精神活动的境界。
若此而不能,
如果不能达到这种程度和境界,
闲居静思,
那么还可以做到安闲幽处,宁静思虑,
鼓琴读书,
鼓琴读书,
追观上古,
追思观察上古先王之道;
及贤大夫,
与贤才为友,
学问讲辩,
研讨论辩,
日以自娱,
每天以此为自娱;
苏援世事,
探索人间世事,
分白黑利害,
分辨曲直是非,
筹策得失,
衡量得失,
以观祸福;
以此来观察祸福的由来变化;
设仪立度,
设立仪表法度,
可以为法则,
作为效法的原则,
穷道本末,
穷究“道”之本末,
究事之情,
推究事物的实情,
立是废非,
确立正确观念、废除错误观点,
明示后人,
让后人有明确的是非观念;
死有遗业,
死后留下功业,
生有荣名。
活着有荣耀的名声。
如此者,
像这样的学习修养境界,
人才之所能逮。
一般人都能做到的。
然而莫能至焉者,
然而就是这种境界也没人能做到,
偷慢懈情,多不暇日之故。
这是因为这些人偷懒松懈、不学荒废的缘故。
夫瘠地之民多有心者,
贫瘠地区的人大多有心计,
劳也;
这是因为长期的辛劳却又难以脱贫造成的;
沃地之民多不才者,
肥沃地区的人大多不成才,
饶也。
这是因为太安逸而不发奋的缘故。
由此观之,
由此可见,
知人无务,
聪明人无所作为,
不若愚而好学。
倒不如笨人勤奋好学。
自人君公卿至于庶人,
从君王、公卿到普通百姓,
不自强而功成者,
不自强不息而能事业有成的事情,
天下未之有也。
这在天底下还没发生过。
《诗》云:
《诗》就这么说:
“日就月将,
“天天奋进,月月奉行,日积月累地勤奋学习,
学有缉熙于光明。”
一直通向光明之境。”
此之谓也。
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实践证道
名可务立,
名誉可以经过努力来确立,
功可强成,
功业可以通过奋斗来成就。
故君子积志委正,
所以君子有志于正道,
以趣明师;
趋访明师;
励节亢高,
激励气节以使高尚,
以绝世俗。
脱去世间的俗气。
何以明之?
怎么能说明这点呢?
昔者南荣畴耻圣道之独亡干己,
从前鲁国的南荣畴为圣人之道偏偏在自己身上衰亡而感到羞耻,
身淬霜露,
于是不顾霜露的沾湿,
敕蹻趹,
穿着草鞋奔跑,
跋涉山川,
跋山涉水,
冒蒙荆棘,
披荆斩棘,
百舍重跰,
行走千里,
不敢休息,
脚上磨出厚厚的老茧也不敢休息,
南见老聃,
到南方拜见老子,
受教一言,
接受老子的一句教诲,
精神晓泠,
精神豁然开朗,
钝闻条达,
茅塞顿开,
欣然七日不食,
高兴得如同饿汉得到猪羊牛美食一样。
如飨太牢。
从此以后,
是以明 照四海,
他的思想光辉照明四海,
名施后世,
名誉流传后世,
达略天地,
豁达得能容下天地,
察分秋毫,
锐利得能明察秋毫;
称誉叶语,
称颂他的美言,
至今不休。
世代传扬。
此所谓名可强立者。
这就叫名誉可以经过努力来确立。
吴与楚战,
吴王阖闾和楚昭王在柏举开战,
莫嚣大心抚其御之手曰:
楚国的一个叫大心的莫敖官,按着他的御手的手说:
“今日距强敌,犯白刃,
“今天我们抗御强敌,
蒙矢石,
冒着利剑和箭石的袭击,
战而身死,
奋勇作战乃至牺牲生命,
卒胜民治,
终究会取得胜利的,
全我社稷,
能让人民太平、国家保全,
可以庶几乎!”
我看这是可以做到的吧?!”
遂入不返,
说完就命令驾御手驾车冲入敌阵,不打算生还,
决腹断头,
最终被敌军剖了腹砍了头,
不旋踵运轨而死。
就这样义无反顾地为国壮烈牺牲。
申包脊竭筋力以赴严敌,
申包胥看到大心这样子,心想:如果像大心这样竭尽力气冲入敌阵,
伏尸流血,
就是杀得敌军伏尸血流,
不过一卒之才,
也不过只起到一个士卒的作用;
不如约身卑辞,
不如屈辱身份,言辞卑恭,
求救于诸侯。
向诸侯求救。
于是乃赢粮跣走,
于是就身背干粮,
跋涉谷行,
赤脚上路,
上峭山,
登上陡峭的山峰,
赴深溪,
趟过深溪,
游川水,
泅渡湍急的河流,
犯津关,
越过津关,
躐蒙笼,
翻越蒙笼山,
蹶沙石,
又在沙石滩里艰难行走,
蹠达膝曾茧重胝,
走得从脚掌到膝盖都磨起厚厚的老茧,
七日七夜,至于秦庭。
七天七夜赶到秦国朝廷。
鹤跱而不食,
他在朝廷外不吃不睡,
昼吟宵哭,
独自站着,
面若死灰,
昼夜不停地啼哭,
颜色霉黑,
弄得脸色昏黑,
涕液交集,
泪水纵横,
以见秦王曰:
终于见到秦王,对秦哀公说:
“吴为封豨修蛇,
“吴王像凶残贪婪的野猪和长蛇,
蚕食上国,
正在慢慢地吞食中原各国,
虐始于楚。
他的暴虐计划从楚国开始实施。
寡君失社稷,
我国的国君已经丢失了都城社稷,
越在草茅。
在野外避祸。
百姓离散,
老百姓们流离失所,
夫妇男女不遑启处。
男女老少都不能安居乐业了。
使下臣告急。”
楚王特派我来向大王告急。”
秦王乃发车千乘,
秦哀公于是出兵车一千辆,
步卒七万,
步兵七万,
属之子虎,
交子虎率领,
逾塞而东,
越过关塞向东进发,
击吴浊水之上,
在浊水之北攻打吴军,
果大破这,
果然大败吴军,
以存楚国,
保存了楚国。
烈藏庙堂,著于宪法。
申包胥的功绩被保存在庙堂之内、记载于楚国大法之中。
此功之可强成者也。
这就是叫功业可以通过奋斗来成就。
夫七尺之形,
身高七尺的人,
心知忧愁劳苦、肤知疾痛寒暑,
心里知道忧愁劳苦,肌肤又能感知冷暖疼痛,在这点上,
人情一也。
人的性情大致相同。
圣人知时之难得,
而圣人知道时机难得,
务可趣也,
事业可以追求,
昔身劳形,
所以他们身心劳累,
焦心怖肝,
诚惶诚恐,
不避烦难,
不避烦难,
不违危殆。
不惧危险。
盖闻子发之战,
听说子发率兵作战,
进如激矢,
前进如同离弦之箭,
合如雷电,
聚集如同雷鸣闪电,
解如风雨,
分散如同清风飘雨;
圆之中规,
圆阵中规,
方之中矩,
方阵中矩;
破敌陷陈,
破敌攻阵,
莫能壅御,
没人能抵挡得了。
泽战必克,
野战必胜,
攻城必下。
攻城必克。
彼非轻身而乐死,
他并不是轻身而乐死,
务在于前,
而是前面有事业在召唤他,
遗利于后,
于是也就将利害生死抛于脑后,
故名立而不堕。
所以他树立起来的威名也就不易废弃。
此自强而成功者也。
这就是自强不息而终于成功的表现。因此,
是故田者不强,
耕田者不勉力,
囷仓不盈;
谷仓就不会盈满;
官御不厉,
官吏不勤奋,
心意不精;
思想就不会专一;
将相不强,
将相不图强,
功烈不成;
功业就不会成功;
侯王懈情,
侯王如懈怠,
后世无名。
死后就不会有好名声。
《诗》云:
《诗经》就这么说:
“我马唯骐,
“我驾上青黑骏马,
六辔如丝。
六根缰绳柔软如丝,
载驰载驱,
不停地奔跑驰骋,
周爱谘谟。”
忠诚地讨教良谋。”
以言人之有所务也。
这说的是人有所追求。
真知标准
通于物者,
精通事物的人,
不可惊以怪;
是不能用诡怪来惊吓他的;
喻于道者,
明白道理的人,
不可动以奇;
是不能用奇异来惊动他的;
察于辞者,不可耀以名;
明察言辩的人是不能用虚名来迷惑他的;
审于形者,
审察物形的人,
不可遁以状。
是不能用假象蒙骗他的。
世俗之人,
世俗之人,
多尊古而贱今,
大多是崇古而贱今的,
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帝而后能入说。
所以为了宣传自己的学说主张的人,一定要假托神农、黄帝的名义然后才能让人们乐意接受他们的学说主张。
乱世暗主,
乱世的昏庸君主,
高远其所从来,
总要将自己所有一切的由来粉饰得高深莫测,
因而贵之。
以此来抬高自己;
为学者,
而求学者被他们的观点所迷惑蒙蔽,
蔽于论而尊其所闻,
尊崇他们听到的传闻,
相与危坐而称之,
便聚在一起正襟危坐地称道着,
正领而诵之。
挺直颈脖诵读着。
此见是非之分不明。
这就说明这些人分辨是非的界限不明确。
夫无规矩,
没有了规矩,
虽奚仲不能以定方圆;
即使是奚仲也无法凭他的技艺来确定方圆;
无准绳,
没有了准绳,
虽鲁般不能以定曲直。
即使是鲁般也无法凭他的技术来确定曲直。
是故钟子期死,
所以钟子期死了,
而伯牙绝弦破琴,
伯牙就拉断琴弦、砸破琴瑟,
知世莫赏也;
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欣赏他的琴技乐曲了;
惠施死,
惠施死后,
而庄子寝说言,
庄子就停止了辩论,
见世莫可为语者也。
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同庄子谈论了。
夫项托七岁为孔子师,
项托七岁就做了孔子的老师,
孔子有以听其言也。
孔子则也有听项托说话的气度。
以年之少,
假如项托这样年龄的少年,
为闾丈人说,
向乡里的长者发表议论,
救敲不给,
那恐怕他躲避长者的拐杖敲打都来不及,
何道之能明也!
哪里还能说明发表自己的主张?
昔者,
过去,
谢子见于秦惠王,
墨家信徒谢子会见秦惠王,
惠王说之。
秦惠王听了谢子的话后很高兴,
以问唐姑梁。
他去征求唐姑梁的意见,
唐姑梁曰:
唐姑梁说:
“谢子,
“谢子,
山东辩士,
这人是山东地区有名的巧辩之士,
固权说以取少主。”
他有意以诡辩学说来讨好太子。”
惠王因藏怒而待之,
秦惠王信以为真,便心怀怒气等着改日见谢子。第二天,
后日复见,
秦惠王和谢子又见面了,
逆而弗听也。
但就是听不进谢子的进言。
非其说异也,
谢子前后两次说话的内容一样,秦惠王听不进谢子的进言,
所以听者易。
说明秦惠王听话的前后心态不一样了。
夫以徵为羽,
弹琴的人把徵音变成了羽音,
非弦之罪;
这不是琴弦的过错;
以甘为苦,
品味的人将甜味当成苦味,
非味之过。
这不是味道的过错。
楚人有烹猴而召其邻人,
楚国有个人煮了猴肉请邻居来吃肉,
以为狗羹也而甘之。
邻居家都以为是狗肉,吃得都十分香美;
后闻其猴也,
后来听说是猴肉,
据地而吐之,
就纷纷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尽写其食。
把吃进的猴肉都吐了出来:
此未始知味者也。
这说明这些人根本不知狗肉和猴肉的味道之区别。
邯郸师有出新曲者,
邯郸有个乐师创作了一首新歌,
托之李奇,
假托是李奇创作的,
诸人皆争学之。
人们也就纷纷跟着学唱,
后知其非也,
后来了解下来不是李奇创作的,
而皆弃其曲。
也就不再去唱了:
此未始知音者也。
这说明这些人根本是不懂音乐的。
鄙人有得玉璞者,
有位鄙陋之人得到一块玉璞,
喜其状,
喜欢它的形状,
以为宝而藏之。
以为是宝贝将它收藏起来;
以示人,
后来又拿给别人看,
人以为石也,
别人以为是块普通石块,
因而弃之。
于是这位鄙陋之人就将这块玉璞扔了:
此未始知玉者也。
这说明他根本就不懂玉与石的差别。
故有符于中,
所以心中有是非标准,就会尊重实情,
则贵是而同今古;
将古今看成一样的实情来辨别;
无以听其说,
心中没有辨别是非的标准,
则所从来者远而贵之耳。
就会只把来历久远的东西当宝贝。
此和氏之所以泣血于荆山之下。
这就是卞和在荆山下为人们不识美玉而啼哭出血的缘故。
今剑或绝侧羸文,啮缺卷銋,
现在有一种磨去棱边花纹、卷曲了锋刃的宝剑,
而称以顷襄之剑,
如果有人声称此剑曾是楚顷襄王佩带过的古剑,
则贵人争带之。
那么社会上尊贵人士也必定拿着佩带;
琴或拨剌枉桡,阔解漏越,
现在有一种琴声走调、琴身歪斜破损的琴,
而称以楚庄之琴,
如果有人声称此琴曾是楚庄王弹奏过的古琴,
侧室争鼓之。
那么社会上富贵人家的妻妾就会争着弹奏。
苗山之鋋,羊头之销,
苗山出产的羊头刀矛,
虽水断龙舟,陆剸兕甲,
虽能在水中砍断龙舟、在陆地能刺穿犀皮铠甲,
莫之服带;
但就是没人佩带它;
山桐之琴,
山中桐木制成的琴瑟、山涧梓木做成的琴身,
涧梓之腹,
虽然音色雅正优美,
虽鸣廉修营,
音调清脆和谐,
唐牙莫之鼓也。
但师堂、伯牙这样的名乐师就是不愿弹奏。
通人则不然。
通达事理的圣人就不是这样。
服剑者期于恬利,
他们佩带宝剑只期望它锋利,
而不期于墨阳、莫邪;
而不期望它是墨阳、莫邪那样的名剑;
乘马者期于千里,
他们骑马只期望它日行千里,
而不期于骅骝、绿耳;
而不期望它是骅骝、绿耳那样的名马;
鼓琴者期于鸣廉修营,
他们弹琴只期望琴声雅正和谐,
而不期于滥胁、号钟;
而不期望它是滥胁、号钟那样的古琴;
诵《诗》《书》者期于通道略物,
他们诵读《诗》《书》只在于能通晓事理、明白道理,
而不期于《洪范》《商颂》。
而不一定非选《洪范》《商颂》这样的古籍。
圣人见是非,若白黑之于目辨,
圣人对是非的分辨就像眼睛对黑白的分辨,
清浊之于耳听。
耳朵对清浊音的分辨一样。
众人则不然,
众人就不是这样。
中无主以受之。
他们心中没有任何主见而盲目接受,
譬若遗腹子之上陇,
就好比没有见过父亲的遗腹子给父亲上坟,
以礼哭泣之,
只是按照礼节哭祭父亲,
而无所归心。
内心世界却不会产生对父亲的哀悼。
故夫孪子之相似者,
所以孪生兄弟长相一样,
唯其母能知之;
也只有当母亲的才能分清;同样,
玉石之相类者,
玉和石头,
唯良工能识之;
也只有优秀的工匠才能鉴别;
书传之微者,
书传这样的典籍,
惟圣人能论之。
也只有圣人能够阐发其中的微言大义。
今取新圣人书,
而现今如果拿当代圣贤的著述,
名之孔墨,
托名是孔、墨的经典,
则弟子句指而受者必众矣。
那么那些读书不多的弟子们就会恭恭敬敬地去学习和接受。
故美人者,
所以,
非必西施之种;
美女并非一定要像西施一类的,
通士者,不必孔墨之类。
通达之士也并非一定要像孔、墨之类的。
晓然意有所通于物,
只要能明白事理、通晓事物,
故作书以喻意,
因而能著述阐明自己的思想体会,
以为知者也。
以能启发世人的智慧即可;
诚得清明之士,
如果能得到头脑清楚明白的士人,
执玄鉴于心,
心中有高明透彻的见解,
照物明白,
能观照各种事物,
不为古今易意,
不以古今的差异来改变自己的主见,
掳书明指以示之,
并能将书中的宗旨思想阐述清楚明白以指示他人,
虽阖棺亦不恨矣。
那么即使死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终论劝学
昔晋平公令官为钟,
从前晋平公命令乐官铸造一口乐钟,
钟成而示师旷,
钟铸成以后拿给师旷鉴定。
师旷曰:
师旷鉴定后说:
“钟音不调。”
“这钟音不调和。”
平公曰:
晋平公说:
“寡人以示工,
“我拿给乐师们看过,
工皆以为调。
他们都说钟音协调,
而以为不调,
你却认为不调和,
何也?”
这是为什么?”
师旷曰:
师旷回答道:
“使后世无知音者则已,
“如果将来真的无人懂音律乐理,这钟是否音调协和也就会被放在一边,
若有知音者,
但如果将来有人懂音律乐理,
必知钟之不调。”
那么也就一定能鉴别出这钟音是不调和的。”
故师旷之欲善调钟也,
所以师旷希望要把这钟音调好,
以为后之有知音者也。
这是因为他认为后世一定有人懂音律乐理的。
三代与我同行,
夏、商、周三代开国君主和我德行相同,
五伯与我齐智,
春秋五霸和我智力相等,
彼独有圣智之实,
他们偏偏享有名实相符的“圣智”声誉,
我曾无有闾里之闻、穷巷之知者何?
而我却在乡里穷巷中无人知晓,这是为什么呢?
彼并身而立节,
原因在于他们专心致志修炼学习树立情操气节,
我诞谩而悠忽。
而我们这些人是放荡散漫、悠惚蹉跎。
今夫毛嫱西施,天下之美人,若使之衔腐鼠,
蒙蝟皮,衣豹裘,带死蛇,
现在如果让毛嫱、西施这样的天下美女嘴里衔着腐鼠、身上蒙着刺猬皮、穿上豹皮衣、腰间缠着长长一条死蛇,
则布衣韦带之人,过者莫不左右睥睨而掩鼻。尝试使之施芳泽,
那么就是那些身穿普通衣服的平民百姓路过她们身边时,
正蛾眉,设笄珥,衣阿锡,
也不会对她们正视一眼却掩鼻而过。
曳齐纨,粉白黛黑,佩玉环,
现在试让她们洒上香油、容姿妩媚、戴上发簪耳环、穿着精致的丝织衣裳、披着齐地生产的细绢、面敷脂粉、眉涂青黛、佩戴玉环、步态轻盈、佩持香草、眼传秋波、抿然一笑、目光流转、张口欲笑、皓齿微露、酒窝颤动,
揄步,杂芝若,笼蒙目视,
这时即使是些庄重严傲的王公大人,
冶由笑,目流眺,口曾挠,
也无不花心萌动,
奇牙出,[厌+面][面+甫]摇,则虽王公大人,
被她们的姿色所惊喜。
有严志颉颃之行者,无不惮悇痒心而悦其色矣。今以中人之才,
而如今那些才智一般的人,
蒙愚惑之智,被污辱之行,
却又蒙受愚惑之智和玷污不良品行,
无本业所修,方术所务,
不学习本业和钻研道术,
焉得无有睥面掩鼻之容哉!
这怎么能够没有令人掉头捂鼻的丑态呢!
今鼓舞者,
现在那些踩着鼓点的跳舞者,
绕身若环,
身体旋转如同轮环,
曾挠摩地,
弯绕磨地,
扶旋猗那,
盘旋柔美,
动容转曲,
动作随曲转而变化,
便媚拟神,
轻盈美丽如同仙女下凡;
身若秋药被风,发若结旌,
身段像飘风中的秋药那样纤弱、乌黑的长发像旌旗在风中卷曲和舒展,
聘驰若鹜;
舞步疾速如同惊飞的仙鹤。
木熙者,
那些表演爬竿技艺的杂技高手,
举梧槚,
有人在下举着梧桐礗树的木竿,
据句枉,
其他人跃攀上木竿,
猿自纵,
在弯曲的支竿上表演。
好茂叶,
有时像猿猴那样腾空纵跃到另一支竿,
龙夭矫,
有时像蛟龙那样屈伸自如,
燕枝拘,
有时像飞燕那样飞落枝头;
援丰条,
杂技高手手持大木条,
舞扶疏,
盘旋起舞,
龙从鸟集,
像飞龙腾云驾雾,似飞鸟集积树林;
搏援攫肆,
搏击抓取,极尽变化,
蔑蒙踊跃;
疾速跳跃,眼花缭绕。
且夫观者莫不为之损心酸足,
这时观众无不为他提心吊胆,心惊脚软,他们却慢慢下来,
彼乃始徐行微笑,
面带微笑,
被衣修攫。
更换衣服再表演擢舞。
夫鼓舞者非柔纵,
这些跳舞者并不是天生有着柔软身段,
而木熙者非吵劲,
这些杂技者也不是生来就身手轻捷矫健,
淹浸渍渐靡使然也。
而是经过长期训练积累慢慢纯熟才达到这种出神入化的程度的。
是故生木之长,
这就像树木的生长,
莫见其益,
每天是看不出它增高长大的,
有时而修,
但时间一长就会发现它长高变粗了。
砥砺[石+靡]坚,
磨石能磨砺坚硬的金属物,
莫见其损,
但看不出磨石自身的磨损,
有时而薄。
但时间一长则发现磨石变薄了。
藜藿之生,
藜和礚的生长,每天能看到它像虫那样在蠕动,
蝡蝡然日加数寸,
长高,
不可以为栌栋;
但长得如此快的藜和礚却不能用来做栋梁;
楩柟豫章之生也,
而那些楩木、楠木、豫章,
七年而后知,
需要七年时间才能发现它们长高粗大了,
故可以为棺舟。
但就是这些长得如此慢的楩楠豫章却能用来做棺材和舟船。
夫事有易成者名小,
所以有些事情容易成功却不易出名成名,
难成者功大。
而有些事情难以成功但却可出大名立大业,这对人来说也是这样。
君子修美,
君子修养美德和才干,
虽未有利,
虽然眼前不能一时收益见效,但时间一长,
福将在后至。
幸福也必将会到来。
故《诗》云:
所以《诗》就这么说:
“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
“天天奋进,月月奉行,日积月累地勤奋学习,一直通向光明之境”。
此之谓也。
说的就是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