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三十五·列传第八十五 - 旧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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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三十五·列传第八十五

文白对照

记述唐代德宗至宪宗时期卢杞、裴延龄、王叔文等奸臣专权乱政,导致朝纲败坏,最终被贬黜的史实。

卢杞专权始末

○卢杞〔子元辅〕 白志贞 裴延龄 韦渠牟 李齐运 李实 韦执谊 王叔文〔王伾附〕 程异 皇甫镈〔弟镛〕
 
 
卢杞,
 
字子良,
 
故相怀慎之孙。
 
父奕,
 
天宝末为东台御史中丞。
 
洛城为安禄山所陷,
 
奕守司而遇害。
 
杞以门荫,
 
解褐清道率府兵曹。
 
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辟为掌书记、试大理评事、监察御史,
 
以病免。
 
入补鸿胪丞,
 
迁殿中侍御史、膳部员外郎,
 
出为忠州刺史。
 
至荆南,
 
谒节度使卫伯玉,
 
伯玉不悦。
 
杞移病归京师,
 
历刑部员外郎、金部吏部二郎中。
 
 
杞貌陋而色如蓝,
 
人皆鬼视之。
 
不耻恶衣粝食,
 
人以为能嗣怀慎之清节,
 
亦未识其心。
 
颇有口辩。
 
出为虢州刺史。
 
建中初,
 
征为御史中丞。
 
时尚父子仪病,
 
百官造问,
 
皆不屏姬侍。
 
及闻杞至,
 
子仪悉令屏去,
 
独隐几以待之。
 
杞去,
 
家人问其故,
 
子仪曰“杞形陋而心险,
 
左右见之必笑。
 
若此人得权,
 
即吾族无类矣”及居纠弹顾问之地,
 
论奏称旨,
 
迁御史大夫。
 
旬日,
 
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既居相位,
 
忌能妒贤,
 
迎吠阴害,
 
小不附者,
 
必致之于死,
 
将起势立威,
 
以久其权。
 
杨炎以杞陋貌无识,
 
同处台司,
 
心甚不悦,
 
为杞所谮,
 
逐于崖州。
 
德宗幸奉天,
 
崔宁流涕论时事,
 
杞闻恶之,
 
谮于德宗,
 
言宁与朱泚盟誓,
 
故至迟回,
 
宁遂见杀。
 
恶颜真卿之直言,
 
令奉使李希烈,
 
竟殁于贼。
 
初,
 
京兆尹严郢与杨炎有隙,
 
杞乃擢郢为御史大夫以倾炎。
 
炎既贬死,
 
心又恶郢,
 
图欲去之。
 
宰相张镒忠正有才,
 
上所委信,
 
杞颇恶之。
 
会朱滔、朱泚弟兄不睦,
 
有泚判官蔡廷玉者离间滔,
 
滔论奏,
 
请杀之。
 
廷玉既贬,
 
殿中侍御史郑詹遣吏监送,
 
廷玉投水而卒。
 
杞因奏曰“恐朱泚疑为诏旨,
 
请三司按鞠詹。
 
又御史所为,
 
禀大夫命,
 
并令按郢”詹与张镒善,
 
每伺杞昼眠,
 
辄诣镒,
 
杞知之。
 
他日,
 
杞假寝佯熟,
 
伺詹果来,
 
方与镒语,
 
杞遽至镒阁中,
 
詹趋避杞,
 
杞遽言密事,
 
镒曰“殿中郑侍御在此”杞佯愕曰“向者所言,
 
非他人所宜闻”时三司使方按詹、郢,
 
狱未具而奏杀詹,
 
贬郢为驩州刺史。
 
镒寻罢相,
 
出镇凤翔。
 
其阴祸贼物如此。
 
李揆旧德,
 
虑德宗复用,
 
乃遣使西蕃,
 
天下无不扼腕痛愤,
 
然无敢言者。
 
户部侍郎、判度支杜佑,
 
甚承恩顾,
 
为杞媒孽,
 
贬饶州刺史。
 
 
初,
 
上即位,
 
擢崔祐甫为相,
 
颇用道德宽大,
 
以弘上意,
 
故建中初政声蔼然,
 
海内想望贞观之理。
 
及杞为相,
 
讽上以刑名整齐天下。
 
初,
 
李希烈请讨梁崇义,
 
崇义诛而希烈叛,
 
尽据淮右、襄、邓之郡邑。
 
恒州李宝臣死,
 
其子惟岳邀节钺,
 
遂与田悦缔结以抗王师,
 
由是河北、河南连兵不息。
 
度支使杜佑计诸道用军月费一百馀万贯,
 
京师帑廪不支数月。
 
且得五百万贯,
 
可支半岁,
 
则用兵济矣。
 
杞乃以户部侍郎赵赞判度支,
 
赞亦无计可施,
 
乃与其党太常博士韦都宾等谋行括率,
 
以为泉货所聚,
 
在于富商,
 
钱出万贯者,
 
留万贯为业,
 
有馀,
 
官借以给军,
 
冀得五百万贯。
 
上许之,
 
约以罢兵后以公钱还。
 
敕即下,
 
京兆少尹韦祯督责颇峻,
 
长安尉薛萃荷校乘车,
 
搜人财货,
 
意其不实,
 
即行搒箠,
 
人不胜冤痛,
 
或有自缢而死者,
 
京师嚣然如被贼盗。
 
都计富户田宅奴婢等估,
 
才及八十八万贯。
 
又以僦柜纳质积钱货贮粟麦等,
 
一切借四分之一,
 
封其柜窖,
 
长安为之罢市,
 
百姓相率千万众邀宰相于道诉之。
 
杞初虽慰谕,
 
后无以遏,
 
即疾驱而归。
 
计僦质与借商,
 
才二百万贯。
 
德宗知下民流怨,
 
诏皆罢之,
 
然宿师在野,
 
日须供馈。
 
 
明年六月,
 
赵赞又请税间架、算除陌。
 
凡屋两架为一间,
 
分为三等:
 
上等每间二千,
 
中等一千,
 
下等五百。
 
所由吏秉笔执筹,
 
入人第舍而计之。
 
凡没一间,
 
杖六十,
 
告者赏钱五十贯文。
 
除陌法,
 
天下公私给与贸易,
 
率一贯旧算二十,
 
益加算为五十,
 
给与物或两换者,
 
约钱为率算之。
 
市主人牙子各给印纸,
 
人有买卖,
 
随自署记,
 
翌日合算之。
 
有自贸易不用市牙子者,
 
验其私簿,
 
投状自其有私簿投状。
 
其有隐钱百,
 
没入。
 
二千,
 
杖六十。
 
告者赏钱十千,
 
出于其家。
 
法既行,
 
主人市牙得专其柄,
 
率多隐盗,
 
公家所入,
 
百不得半,
 
怨讟之声,
 
嚣然满于天下。
 
及十月,
 
泾师犯阙,
 
乱兵呼于市曰“不夺汝商户僦质矣。
 
不税汝间架除陌矣”是时人心悉怨,
 
泾师乘间谋乱,
 
奉天之奔播,
 
职杞之由。
 
故天下无贤不肖,
 
视杞如仇。
 
 
德宗在奉天,
 
为朱泚攻围,
 
李怀光自魏县赴难。
 
或谓王翃、赵赞曰“怀光累叹愤,
 
以为宰相谋议乖方,
 
度支赋敛烦重,
 
京尹刻薄军粮,
 
乘舆播迁,
 
三臣之罪也。
 
今怀光勋业崇重,
 
圣上必开襟布诚,
 
询问得失,
 
使其言入,
 
岂不殆哉”翃、赞白于杞,
 
杞大骇惧,
 
从容奏曰“怀光勋业,
 
宗社是赖。
 
臣闻贼徒破胆,
 
皆无守心。
 
若因其兵威,
 
可以一举破贼。
 
今若许其朝觐,
 
则必赐宴,
 
赐宴则留连,
 
使贼得京城,
 
则从容完备,
 
恐难图之。
 
不如使怀光乘胜进收京城,
 
破竹之势,
 
不可失也”帝然之,
 
乃诏怀光率众屯便桥,
 
克期齐进。
 
怀光大怒,
 
遂谋异志,
 
德宗方悟为杞所构。
 
物议喧腾,
 
归咎于杞,
 
乃贬为新州司马,
 
白志贞恩州司马,
 
赵赞为播州司马。
 
 
遇赦,
 
移吉州长史。
 
在贬所谓人曰“吾必再入用”是日,
 
上果用杞为饶州刺史。
 
给事中袁高宿直,
 
当草杞制,
 
遂执以谒宰相卢翰、刘从一曰“杞作相三年,
 
矫诬阴贼,
 
排斥忠良,
 
朋附者欬唾立至青云,
 
睚眦者顾盼已挤沟壑。
 
傲很背德,
 
反乱天常,
 
播越銮舆,
 
疮痍天下,
 
皆杞之为也。
 
幸免诛戮,
 
唯示贬黜,
 
寻已稍迁近地,
 
更授大郡,
 
恐失天下望,
 
惟相公执奏之,
 
事尚可救”翰、从一不悦,
 
遂改命舍人草制。
 
明日诏下,
 
袁高执奏曰“卢杞为政,
 
极恣凶恶,
 
三军将校,
 
愿食其肉,
 
百辟卿士,
 
嫉之若仇”谏官赵需、裴佶、宇文炫、卢景亮、张荐等上疏曰“伏以吉州长史卢杞,
 
外矫俭简,
 
内藏奸邪,
 
三年擅权,
 
百揆失序,
 
恶直丑正,
 
乱国殄人,
 
天地神祗所知,
 
蛮夷华夏同弃。
 
伏惟故事,
 
皆得上闻,
 
自杞为相,
 
要官大臣,
 
动逾月不敢奏闻,
 
百僚惴惴,
 
常惧颠危。
 
及京邑倾沦,
 
皇舆播越,
 
陛下炳然觉悟,
 
出弃遐荒,
 
制曰:
 
忠谠壅于上闻,
 
朝野为之侧目。
 
由是忠良激劝,
 
内外欢欣。
 
今复用为饶州刺史,
 
众情失望,
 
皆谓非宜。
 
臣闻君之所以临万姓者,
 
政也。
 
万姓之所以载君者,
 
心也。
 
倘加巨奸之宠,
 
必失万姓之心,
 
乞回圣慈,
 
遽辍新命”疏奏不答。
 
谏官又论曰“卢杞蒙蔽天听,
 
隳紊朝典,
 
致乱危国,
 
职杞之由,
 
可谓公私巨蠹,
 
中外弃物。
 
自闻再加擢用,
 
忠良痛骨,
 
士庶寒心。
 
臣昨者沥肝上闻,
 
冒死不恐,
 
冀回宸睠,
 
用快群情。
 
至今拳拳,
 
未奉圣旨,
 
物议腾沸,
 
行路惊嗟。
 
人之无良,
 
一至于此。
 
伏乞俯从众望,
 
永弃奸臣。
 
幸免诛夷,
 
足明恩贷。
 
特加荣宠,
 
恐造祸阶。
 
臣等忝列谏司,
 
今陈狂瞽”给事中袁高坚执不下,
 
乃改授澧州别驾。
 
翌日延英,
 
上谓臣曰“朕欲授杞一小州刺史,
 
可乎”李勉对曰“陛下授杞大郡亦可,
 
其如兆庶失望何”上曰“众人论杞奸邪,
 
朕何不知”勉曰“卢杞奸邪,
 
天下人皆知。
 
唯陛下不知,
 
此所以为奸邪也”德宗默然良久。
 
散骑常侍李泌复对,
 
上曰“卢杞之事,
 
朕已可袁高所奏,
 
如何”泌拜而言曰“累日外人窃议,
 
以陛下同汉之桓、灵。
 
臣今亲承圣旨,
 
乃知尧、舜之不迨也”德宗大悦,
 
慰勉之。
 
杞寻卒于澧州。
 
 
子元辅,
 
字子望,
 
少以清行闻于时。
 
进士擢第,
 
授崇文馆校书郎。
 
德宗思杞不已,
 
乃求其后,
 
特恩拜左拾遗,
 
再迁左司员外郎,
 
历杭、常、绛三州刺史。
 
以课最高,
 
征为吏部郎中,
 
迁给事中,
 
改刑部侍郎。
 
自兵部侍郎出为华州刺史、潼关防御、镇国军等使,
 
复为兵部侍郎。
 
元辅自祖至曾,
 
以名节著于史册。
 
元辅简絜贞方,
 
绰继门风,
 
历践清贯,
 
人亦不以父之丑行为累,
 
人士归美。
 
大和三年八月卒,
 
时年五十六。
 
 

白志贞与禁军腐败

白志贞者,
 
太原人,
 
本名琇珪。
 
出于胥吏,
 
事节度使李光弼,
 
小心勤恪,
 
动多计数,
 
光弼深委信之,
 
帐中之事,
 
与琇珪参决。
 
代宗素知之,
 
光弼薨后,
 
用为司农少卿,
 
迁太卿,
 
在寺十馀年。
 
德宗尝召见与语,
 
引为腹心,
 
遂用为神策军使、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
 
赐名志贞。
 
善伺候上意,
 
言无不从。
 
 
建中四年,
 
李希烈陷汝州,
 
命志贞为京城召募使。
 
时尚父子仪端王傅吴仲孺家财巨万,
 
以国家召募有急,
 
惧不自安,
 
乃上表请以子弟率奴客从军,
 
德宗嘉之,
 
超授五品官。
 
由是志贞请令节度、观察、团练等使并尝为是官者,
 
令家出子弟甲马从军,
 
亦与其男官。
 
是时豪家不肖子幸之,
 
贫而有知者苦之。
 
自是京师人心摇震,
 
不保家室。
 
时禁军募致,
 
悉委志贞,
 
两军应赴京师,
 
杀伤殆尽,
 
都不奏闻,
 
皆以京师沽贩之徒以填其阙。
 
其人皆在市廛,
 
及泾师犯阙,
 
诏志贞以神策军拒贼,
 
无人至者,
 
上无以御寇,
 
乃图出幸。
 
时令狐建以龙武军四百人从驾至奉天,
 
仍以志贞为行在都知兵马使。
 
闻李怀光至,
 
恐暴扬其罪,
 
乃与卢杞同沮怀光入朝,
 
众议喧沸,
 
言致播迁,
 
卢杞、志贞之罪也。
 
故与杞同贬,
 
遇赦量移阆州别驾。
 
贞元二年,
 
迁果州刺史,
 
宰臣李勉及谏官表疏论列,
 
言志贞与卢杞罪均,
 
未宜叙用,
 
固执不许,
 
凡旬日,
 
方下其诏。
 
贞元三年,
 
迁润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浙西观察使。
 
是年六月卒。
 
 

裴延龄财政乱政

裴延龄,
 
河东人。
 
父旭,
 
和州刺史。
 
延龄,
 
乾元末为汜水县尉,
 
遇东都陷贼,
 
因寓居鄂州,
 
缀缉裴骃所注《史记》之阙遗,
 
自号小裴。
 
后华州刺史董晋辟为防御判官。
 
黜陟使荐其能,
 
调授太常博士。
 
卢杞为相,
 
擢为膳部员外郎、集贤院直学士,
 
改祠部郎中。
 
崔造作相,
 
改易度支之务,
 
令延龄知东都度支院。
 
及韩滉领度支,
 
召赴京,
 
守本官,
 
延龄不待诏命,
 
遽入集贤院视事。
 
宰相延赏恶其轻率,
 
出为昭应令,
 
与京兆尹郑叔则论辨是非,
 
攻讦叔则之短。
 
时李泌为相,
 
厚于叔则。
 
中丞窦参恃恩宠,
 
恶泌而佑延龄。
 
叔则坐贬为永州刺史,
 
延龄改著作郎。
 
窦参寻作相,
 
用为太府少卿,
 
转司农少卿。
 
贞元八年,
 
班宏卒,
 
以延龄守本官,
 
权领度支。
 
自揣不通殖货之务,
 
乃多设钩距,
 
召度支老吏与谋,
 
以求恩顾,
 
乃奏云“天下每年出入钱物,
 
新陈相因,
 
常不减六七千万贯,
 
唯有一库,
 
差舛散失,
 
莫可知之。
 
请于左藏库中分置别库:
 
欠、负、耗、剩等库及季库、月库,
 
纳诸色钱物”上皆从之。
 
且欲多张名目以惑上听,
 
其实于钱物更无增加,
 
唯虚费簿书、人吏耳。
 
 
其年,
 
迁户部侍郎、判度支,
 
奏请令京兆府以两税青苗钱市草百万围送苑中。
 
宰相陆贽、赵憬议,
 
以为“若市送百万围草,
 
即一府百姓,
 
自冬历夏,
 
般载不了,
 
百役供应,
 
须悉停罢,
 
又妨夺农务。
 
请令府县量市三二万围,
 
各贮侧近处,
 
他时要即支用”京西有汙池卑湿处,
 
时有芦苇生焉,
 
亦不过数亩,
 
延龄乃奏曰“廊马冬月合在槽枥秣饲,
 
夏中即须牧放。
 
臣近寻访知长安、咸阳两县界有陂池数百顷,
 
请以为内廊牧马之地。
 
且去京城十数里,
 
与苑廊中无别”上初信之,
 
言于宰相,
 
对曰“恐必无此”上乃差官阅视,
 
事皆虚妄,
 
延龄既惭且怒。
 
又诬奏李充为百姓妄请积年和市物价,
 
特敕令折填,
 
谓之“底折钱”。
 
尝因奏对请积年钱帛以实帑藏,
 
上曰“若为可得钱物”延龄奏曰“开元、天宝中,
 
天下户仅千万,
 
百司公务殷繁,
 
官员尚或有阙。
 
自兵兴已来,
 
户口减耗大半,
 
今一官可兼领数司。
 
伏请自今已后,
 
内外百司官阙,
 
未须补置,
 
收其阙官禄俸,
 
以实帑藏”
 
 
后因对事,
后来有次奏事, 
上谓延龄曰“朕所居浴堂院殿一栿,
皇帝对裴延龄说:“我居住的浴堂院,内有一根梁, 
以年多之故,
因年数长的原因, 
似有损蠹,
像有虫蛀损坏, 
欲换之未能”对曰“宗庙事至重,
想换掉但没有钱。”裴延龄回答说:“国家的事是大事, 
殿栿事至轻。
屋梁的事是小事。 
况陛下自有本分钱物,
何况皇上自己有私房钱, 
用之不竭”上惊曰“本分钱何也”对曰“此是经义证据,
用不完的。”皇帝吃惊地说:“私房钱指什么?”他回答说:“这是经典上说的, 
愚儒常材不能知,
愚蠢和一般的儒生不知道, 
陛下正合问臣,
皇上正应问我, 
唯臣知之。
只有我知道。 
准《礼经》,
按照礼经, 
天下赋税当为三分:
全国赋税应分成三份: 
一分充乾豆,
一份供应祭品, 
一分充宾客,一分充君之庖厨。
一份招待宾客, 
乾豆者,
一份供应国君的膳食。 
供宗庙也。
祭品是用来供宗庙祭祀的。 
今陛下奉宗庙,
现皇上祭祀宗庙, 
虽至敬至严,
虽然恭敬严格, 
至丰至厚,
丰厚无比, 
亦不能一分财物也。
但也没有用到三分之一的赋税。 
只如鸿胪礼宾、诸国蕃客,
再说鸿胪卿招待宾客、各国使节, 
至于回纥马价,
加上回纥卖马的钱, 
用一分钱物,
用三分之一的赋税, 
尚有赢羡甚多。
也有很多赢余。 
况陛下御膳宫厨皆极简俭,
何况皇上膳食和管理都极简朴, 
所用外分赐百官充俸料、飧钱等,犹未能尽。据此而言,
自己食用和分给百官的俸禄、伙食钱等, 
庖厨者之馀,其数尚多,
也没有用完, 
皆陛下本分也。
这都是皇上的私房钱。 
用修数十殿亦不合疑虑,
用来修理几十座宫殿也不用发愁, 
何况一栿”上曰“经义如此,
何况一根屋梁。”皇帝说:“经书上这么说吗? 
人总不曾言之”颔之而已。
别人从来没有说过这事。”点点头罢了。 
又因计料造神龙寺,
又因为筹备材料建神龙寺, 
须长五十尺松木,
需要长五十尺的松木, 
延龄奏曰“臣近于同州检得一谷木,
裴延龄上奏说:“我近来在同州发现了一山谷树木, 
可数千条,
约几千棵, 
皆长八十尺”上曰“人言开元、天宝中侧近求觅长五六十尺木,
都长八十尺。”皇帝说:“人们说开元、天宝年间就近寻找长五、六十尺长的树木, 
尚未易,
都不容易找到, 
须于岚、胜州采市,
需要到岚州、胜州去购买, 
如今何为近处便有此木”延龄奏曰“臣闻贤材、珍宝、异物,
现在怎么这么近的地方就有这木头?”裴延龄说:“我听说好木材、珍珠宝贝,稀罕物品, 
皆在处常有,
都是处处常有, 
但遇圣君即出见。
只有遇到圣明天子才出现。 
今此木生关辅,
现这木头在关内出现, 
盖为圣君,
是为圣明天子出现的, 
岂开元、天宝合得有也”
开元、天宝年间怎么会有呢!” 
 
时陆贽秉政,
当时陆贽任宰相, 
上素所礼重,
皇帝一贯敬重陆贽, 
每于延英极论其诞妄,
陆贽常常在延英殿说裴延龄怪诞荒唐, 
不可令掌财赋。
不能让他掌管财政。 
德宗以为排摈,
唐德宗认为是排挤他, 
待延龄益厚。
对他更好了。 
贽上书疏其失曰:
陆贽上奏指责他的错误说: 
 
前岁秋首,
“前年初秋, 
班宏丧亡,
班宏去世, 
特诏延龄继司邦赋。
皇上特下诏命裴延龄接管国家赋税。 
数日之内,
几天以内, 
遽衒功能,
急忙炫耀自己的功劳能耐, 
奏称,
上奏说: 
“勾获隐欺,
‘已查获隐瞒的财产, 
计钱二十万贯,
共计钱二十万贯, 
请贮别库以为羡余,
请求贮存在另外的仓库作为赢余, 
供御所须,
供皇帝使用, 
永无匮乏”陛下欣然信纳,
永不缺乏。’皇上高兴地同意了, 
因谓委任得人。
因此认为任命到恰当人选。 
既赖盈余之财,
既然有多余的财产, 
稍弘心意之欲,
就略为放纵了心里的愿望, 
兴作浸广,
劳役渐渐多起来, 
宣索渐多。
需要资金也就多了。 
延龄务实前言,
裴延龄想让人认为以前说的话是真实的, 
且希睿旨,
又不敢违背诏命, 
不敢告阙,
不敢说没钱, 
不敢辞难。
也不敢推辞。 
勾获既是虚言,
查获赢余既然是假话, 
无以应命。
就没有用来执行命令的资金; 
供办皆承严约,
供应制作都接受了严格的命令, 
苟在及期。
只想勉强按期完成。 
遂乃搜求市廛,
于是就到民间搜刮, 
豪夺入献。
抢夺民财进献, 
追捕夫匠,
追赶捕捉役夫工匠, 
迫胁就功。
强迫他们做工。 
以敕索为名,
以皇上命令做幌子, 
而不酧其直。
却不付工钱; 
以和雇为称,
以出钱雇工为名, 
而不偿其佣。
也不给报酬。 
都城之中,
京城之中, 
列肆为之昼闭。
各店铺因此白天都关着门; 
兴役之所,
施工的地方, 
百工比于幽囚。
工匠像囚犯一样。 
聚诅连郡,
各地的人都诅咒, 
遮诉盈路,
拦道投诉的沿路都是, 
持纲者莫敢致诘,
执政的不敢过问, 
巡察者莫敢为言。
巡察的不敢说话。 
时有讦而言之,
有时有人批评这事, 
翻谓党邪丑直。
反而被说成是奸臣结党攻击贤臣。 
天子毂下,
皇上眼皮底下, 
嚣声沸腾,
怨声一片, 
四方观瞻,
各地方都看到了, 
何所取则。
做的什么榜样? 
伤心于止,
用奢侈来引诱皇上, 
敛怨于人,
在人民中制造怨恨, 
欺天陷君,
欺瞒上天危害皇上, 
远近危惧,
远近的人都惶惶不安, 
此其罪之大者也。
这是他主要的罪过。 
 
总制邦用,
“总管全国开支, 
度支是司。
是度支的职责; 
出纳货财,
收入支出财物, 
太府攸职。
是太府的职能。 
凡是太府出纳,
凡是太府支出的, 
皆禀度支文符,
都凭度支的文件和印章, 
太府依符以奉行,
太府凭度支印章行事, 
度支凭案以勘覆,
度支凭文件审查, 
互相关键,
互相制约, 
用绝奸欺。
用来杜绝偷盗欺骗。 
其出纳之数,
太府进出数额, 
则每旬申闻。
每十天申报一次; 
见在之数,
库存的数目, 
则每月计奏。
每月统计上报。 
皆经度支勾覆,
统一经过度支审核, 
又有御史监临,
再加上御史监督, 
旬旬相承,
上一旬与下一旬衔接, 
月月相继。
上月与下月衔接。 
明若指掌,
清楚明了, 
端如贯珠,
环环相扣, 
财货多少,
钱和货物有多少, 
无容隐漏。
不能隐瞒和遗漏。 
延龄务行邪谄,
裴延龄专打歪主意, 
公肆诬欺,
公然进行欺骗, 
遂奏云“左藏库司多有失落,
上奏说:‘左藏库管理多有遗漏, 
近因检阅使置簿书,
近来因为检查命他们立账目, 
乃于粪土之中收得十三万两,
就从弃物中找回了十三万两银子, 
其匹段杂货又百万有馀,
绸缎和其他物品又有一百多万, 
皆是文帐脱遗,
这都是账目上漏掉的, 
并同已弃之物。
像丢掉的东西一样。 
今所收获,
现在查出, 
即是羡余,
就是收入, 
悉合移入杂库,
全应转进杂库, 
以供别敕支用者”其时特宣进止,
供皇上支取使用。’当时特报审批, 
并依所奏施行。
命全按报告实行。 
太府卿韦少华抗疏上陈,
太府卿韦少华上奏反对, 
殊不引伏,
非常不客气, 
确称“每月申奏,
明确地说:‘每月申报, 
皆是见在数中,
都在库存数之中, 
请令推寻,
请求命令审查,就能知道这是欺骗。 
足验奸诈”两司既有论执,
’既然两个部门有争议, 
理须详办是非,
按理应详细考查谁是谁非, 
陛下纵其妄欺,
皇上都让他行骗, 
不加按问。
不去审查。 
以在库之物为收获之功,
将库中钱物作为收入的东西, 
以常赋之财为羡余之费,
用常年赋税收入作为赢余资金, 
罔上无畏,
欺骗皇上无所畏惧, 
示人不惭,
昭示众人却不羞愧, 
此又罪之大者也。
这又是一桩大罪。 
 
国家府库,
“国家仓库, 
出纳有常,
支出收入已有常规, 
延龄险猾售奸,
裴延龄阴险地玩弄骗局, 
诡谲求媚,
以狡猾谋求宠信, 
遂于左藏之内,
就在左库里面, 
分建六库之名,
分别建立六个分库的名目, 
意在别贮赢余,
意图在于单独贮存他所谓的赢余, 
以奉人主私欲。
满足皇上的个人欲望。 
曾不知王者之体,
竟不知道天子的规矩, 
天下为家,
天下就是自己家,国家没有就向人民征收, 
国不足则取之于人,人不足则资之于国,
人民没有了就由国家发放, 
在国为官物,
在国库里是国家财物, 
在人为私财,
到人民手里就是私人财产, 
何谓赢余,
哪有什么赢余, 
须别收贮。
要另外存放? 
是必巧诈以变移官物,
这必定是变换手法转移国家财产, 
暴法以刻削私财,
或者乱立名目搜刮民财, 
舍此二途,
除这两种途径, 
其将安取。
他还有什么来源? 
陛下方务崇信,
皇上只予宠幸信任, 
不加检裁,
不予审查监督, 
姑务保持,
一心扶植他, 
曾无诘责。
却不责问。 
延龄谓能蔽惑,
裴延龄认为能够蒙蔽迷惑主上, 
不复惧思,
不再顾忌, 
奸威既沮于四方,
他的淫威已使各地失望, 
憸态复行于内府。
他的罪行又在内府得逞。 
由是蹂躏官属,
从此欺负百官和部下, 
倾倒货财,
倒腾财物, 
移东就西,
从东边移到西边, 
便为课绩,
就成了功劳, 
取此适彼,
从这里移到那里, 
遂号羡余,
就叫作赢余, 
愚弄朝廷,
愚弄国家, 
有同儿戏。
像儿戏一样。 
 
夫理天下者,
“治理天下的道理, 
以义为本,
以仁义为根本, 
以利为末,
以赢利为枝叶, 
以人为本,
以人民为重要, 
以财为末,
以财物为次要。 
本盛则其末自举,
根本壮实枝叶自然茂盛, 
末大则其本必倾。
枝叶太盛树就会倒掉。 
自古及今,
从古到今, 
德义立而利用不丰,
有仁德却没有丰富的财富, 
人庶安而财货不给,
人民安居乐业却没有财富供应, 
因以丧邦失位者,
以致亡国丢皇位的, 
未之有也。
从来没有过。所以经典说: 
故曰“不患寡而患不均,
‘不担心少而担心不平均, 
不患贫而患不安”“有德必有人,
不担心贫穷而担心不安定。’‘有德政必定有人民, 
有土必有土,
有人民必定有国土, 
有人必有财”“百姓足,
有国土必定有财富。’‘百姓富足了, 
君孰与不足”盖谓此也。
国君怎么会不富足?’都说的是这个道理。 
自古及今,
从古到今, 
德义不立而利用克宣,
不讲仁德,却财源通畅, 
人庶不安而财货可保,
人民不安定却能保全财富, 
因以兴邦固位者,
并靠这使国家兴盛皇位巩固的, 
未之有也。
从来没有过。所以经典说: 
故曰“财散则人聚,
‘财富分散了人民就团结了, 
财聚则人散”“与其有聚敛之臣,
财富集中了人心就离散了。’‘假如有搜刮民财的臣子, 
宁有盗臣”无令侵削兆人,
不如有偷盗国家的臣子。’这是说不要让这样的臣子盘剥人民, 
为天子取怨于下也。
使人民怨恨皇上。  
且陛下初膺宝历,
“皇上刚登皇位, 
志翦群凶,
立志消灭所有叛将, 
师旅繁兴,
用兵频繁, 
征求浸广,
赋税逐渐加重, 
榷算侵剥,
搜刮盘剥, 
下无聊生。
民不聊生。 
是以泾原叛徒,
所以泾原叛军, 
乘人怨咨,
乘百姓怨恨, 
白昼犯阙,
白天进攻皇宫, 
都邑甿庶,
京城百姓, 
恬然不惊,
无动于衷, 
反与贼众相从,
反而跟着叛军, 
比肩而入宫殿。
一起涌入宫殿。 
虽蚩蚩之性,
虽然愚民天性, 
靡所不为,
什么事都干, 
然亦由德泽未浃,
但也因为仁政不彻底, 
而暴令驱之,
而用暴虐的政令去驱使他们, 
以至于是也。
所以出现了这种情况。 
于时内府之积,
当时国库积蓄, 
尚如丘山,
还像山一样, 
竟资凶渠,
全送给了叛贼, 
以饵贪卒,
去收买他们贪心的士兵, 
此则陛下躬睹之矣。
这是皇上亲眼看见了的, 
是乃失人而聚货,
这就是用失去民心的办法搜刮财物, 
夫何利之有焉。
有什么好处呢? 
 
车驾既幸奏天,
“皇上到了奉天, 
逆泚旋肆围逼,
叛贼朱氵此立即追来围攻, 
一垒之内,
一城之中, 
万乘所屯,
百官云集, 
窘如涸流,
像干涸的河床, 
庶物空匮。
什么都缺乏。 
尝欲发一健步出觇贼军,
曾想派一名士兵去侦察敌情, 
其人恳以苦寒为辞,
那人因天气太冷, 
跪奏乞一襦袴,
跪着请求给一套衣裳, 
陛下为之求觅不致,
皇上为他找却找不到, 
竟闵默而遣之。
只能难过地默默打发他走了。 
又尝宫壶之中,服用有阙,
又有一次因内宫中的用度不足, 
圣旨方戎事为急,
皇上心里正以军事为急务, 
不忍重烦于人,
不忍心麻烦别人, 
乃剥亲王饰带之金,
就拆下亲王衣带上的金饰, 
卖以给直。
卖了偿付。 
是时行从将吏,
当时跟随的将领官员, 
赴难师徒,
随从的军队, 
苍黄奔驰,
仓促离开京城, 
咸未冬服,
都没带冬装, 
渐属凝冱,
逐渐到了严冬, 
且无薪蒸,
又没有木柴, 
饑冻内攻,
饥寒交迫, 
矢石外迫。
城外敌人又发射箭和石头。 
昼则荷戈奋迅,
白天挥动兵器守城, 
夜则映堞呻吟,
夜里在城上哆嗦, 
凌风飚,冒霜雪,
顶着狂风、冒着霜雪, 
逾四旬而众无携贰,
四十多天没有人叛变, 
卒能走强贼、全危城者,
终于赶跑强敌守住了危险的城池。 
陛下岂有严刑重赏使之然耶。
皇上难道是靠严刑重赏使他们这样的吗? 
唯以不厚其身,
只是靠不贪图享受, 
不藏其货,
不吝啬财宝, 
与众庶同其忧患,
和百姓共患难, 
与士伍共其有无,
与兵将同甘苦, 
乃能使人捐躯命而扞寇仇,
才能使人冒着危险抵御敌人, 
馁之不离,
受饿不离去, 
冻之不憾,
挨冻无不满, 
临危而不易其守,
危险时不变心, 
见死而不去其君,
面对死亡也不背离皇上, 
所谓“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
经典所说‘圣人感动人民的心因而天下安宁’, 
此其效也。
这就是实例。 
 
及乎重围既解,
“到包围解除, 
诸路稍通,
各条道路略为通畅, 
赋税渐臻,
各地赋税逐渐收来, 
贡献继至,
贡品进献物也不断送到, 
乃于行宫外庑之下,
就在行宫外廊下边, 
别置琼林、大盈之司。
另设琼林、大盈两个仓库。 
未赏功劳,
还没有奖赏功劳, 
遽私贿玩,
就急忙把财宝据为私有, 
甚沮惟新之望,
使希望革新的贤人非常失望, 
颇携死义之心,
使杀身成仁的志士寒心, 
于是舆诵兴讥,
因此舆论讥讽, 
而军士始怨矣。
将士开始抱怨。 
财聚人散,
财富集中了人心就离散, 
不其然乎。
不正是这样吗? 
旋属蟊贼内兴,
不久将领叛变, 
翠华南狩,
皇上南行, 
奉天所积财货,
奉天城积聚的财物, 
悉复歼于乱军。
又被各地军队取光了。 
即迁岷、梁,
迁到梁州后, 
日不暇给,
每天供应都困难, 
独凭大顺,
单靠仁德礼义, 
遂复皇都。
就收复了京城。 
是知天子者,以得人为资,
因此知道皇上以得人心为钱财, 
以蓄义为富,
以德行为财富。 
人苟归附,
人心如果归向, 
何患蔑资。
哪里担心没有钱财; 
义苟修崇,
德行高尚, 
何忧不富。
哪里担心不富足? 
岂在贮之内府,
难道一定在藏到仓库里, 
方为己有哉。
才是自己拥有的吗?因此, 
故藏于天下者,
把财富藏在全国, 
天子之富也。
是皇帝的富足; 
藏于境内者,
把财富藏在辖境里, 
诸侯之富也。
是官员的富足; 
藏于囷仓箧椟者,
把财富藏到仓库箱柜里, 
农夫、商贾之富也。
是农民、商人的富足。 
奈何以天子之贵,海内之富,
怎么用皇帝的高贵、拥有全国的富足, 
面猥行诸侯之弃德,
去做官员都不屑于去做, 
守农商之鄙业哉。
只有农夫、商人才做的事呢!  
陛下若谓厚取可以恢武功,
“皇上如果认为多收赋税能夺取军事胜利, 
则建中之取既无成矣。
建中年间的搜刮已证明了没有成效; 
若谓多积可以为己有,
如果认为多积贮可以据为己有, 
则建中之积又不在矣。
建中年间的积贮又化为乌有了; 
若谓徇欲不足伤理化,
如果认为放纵欲望不会妨碍治理, 
则建中之失伤已甚矣。
建中年间的教训够深刻了; 
若谓敛怨不足致危亡,
如果认为人民埋怨不至于危及国家, 
则建中之乱危亦至矣。
建中年间的灾难危险已到顶点了! 
然而遽能靖滔天之祸,成中兴之功者,
后很快就能消灭巨大的祸害、形成中兴局面的原因, 
良以陛下有侧身修励之志,
确实是因为皇上有改过图治的志向, 
有罪己悔惧之辞,
有认错后悔的言谈, 
罢息诛求,
取消了苛捐杂税, 
敦尚节俭,
崇尚节约俭朴, 
涣发大号,
更换年号, 
与人更新。
和人民一起开创新局面; 
故灵祗感陛下之诚,
所以神灵被皇上的诚心感动, 
臣庶感陛下之意,
臣民被皇上的美德感动, 
释憾回虑,
放弃了成见, 
化危为安。
故局面转危为安。 
陛下亦当为宗庙社稷建不拔之永图,
皇上也应为国家打下稳固的基础, 
为子孙黎元立可久之休业,
为子孙后代和黎民百姓建立万代的伟业。 
惩前事徇欲之失,
以从前放纵欲望为鉴戒, 
复日新盛德之言。
恢复不断弘扬德政的言行; 
岂宜更纵憸邪,
怎能又放纵奢欲, 
复行克暴,
再次横征暴敛, 
事之追悔,
导致后悔莫及, 
其可再乎。
以前的教训还能再次重复吗? 
 
臣又窃虑陛下纳彼盗言,
“我又私下猜想皇上听从他的蛊惑, 
堕其奸计,
让他阴谋得逞, 
以为搏噬拏攫,
可能是认为横征暴敛, 
怨集有司,
人民埋怨有关部门, 
积聚丰盈,
而搜刮来的财富, 
利归君上,
却归皇上, 
是又大谬,
这又大错特错了, 
所宜慎思。
应该审慎思考。 
夫人主昏明,
君主昏庸还是英明, 
系于所任,
与所用的人密切相关, 
咎繇、夔、契之道长,
皋陶、夔、契仁德卓著, 
而虞舜享浚哲之名。
虞舜就享有圣贤的名声。 
皇甫、棸、楀之嬖行,
皇父、蓏氏、木禹氏父受宠信, 
而周厉婴颠覆之祸。
周厉王就被赶跑了。 
自古何尝有小人柄用,
自古以来哪有奸臣掌权, 
而灾患不及邦国者乎。
而灾祸不连累国家的呢! 
譬犹操兵以刃人,
就像用刀去杀人, 
天下不委罪于兵而委罪于所操之主。
天下的人不怪刀而怪拿刀的人; 
畜蛊以殃物,
养害虫去危害别人的财物, 
天下不归咎于蛊而归咎于所畜之家。
天下的人不怪害虫而怪养害虫的人家, 
理有必然,
道理是必然的, 
不可不察。
不能不细想。 
 
臣伏虑陛下以延龄之进,
“我又私下考虑皇上认为任用裴延龄, 
独出宸衷,
是皇上的决定。 
延龄之言,
裴延龄说话, 
多顺圣旨,
多顺从皇上的意图, 
今若以罪置辟,
现如定罪惩治, 
则似为众所挤,
好像是受众人胁迫, 
故欲保持,
所以想保住他, 
用彰坚断。
用来表现主见。 
若然,
如果是这样, 
陛下与人终始之意则美矣。
皇上任用人有始有终的用意是好的, 
其于改过勿吝、去邪勿疑之道,
但对于知错必改、驱除邪恶的主见, 
或未尽善。
却不够好了。 
今希旨自默,
现在观望皇上意见不肯开口, 
浸以成风,
已渐成风气, 
奖之使言,
奖励臣下说话, 
犹惧不既,
还担心没有效果, 
若又阻抑,
如果又压制, 
谁当贡诚。或恐未亮斯言,请以一事为证。
谁还敢说真话。 
只如延龄凶妄,
就像裴延龄这样恶劣狂妄, 
流布寰区,
危害全国, 
上自公卿近臣,
上从王公近侍, 
下迨舆台贱品,
下到官吏仆役, 
喧喧谈议,
在下边议论的, 
亿万为徒,
成千上万, 
能以上言,
能够对皇上说的, 
其人有几。
能有几人? 
陛下诚令亲信博采舆词,
皇上如命亲信广泛了解舆论, 
参较比来所闻,
比较近来听到的情况, 
足鉴人间情伪。
足以知道世间真假。 
 
臣以卑鄙,
“我生来卑贱鄙陋, 
位当台衡,
却被任命为宰相, 
既极崇高,
地位极高, 
又承渥泽。
又蒙恩遇。 
岂不知观时附会,
难道不知道看形势顺从皇上意见, 
足保旧恩,
可以保住皇上已给的恩宠, 
随众沉浮,
附和多数人的意见, 
免贻厚责。
可以免受严厉的责备。 
谢病黜退,
借病引退, 
获知几之名。
能有见微知著的美名; 
党奸苟容,
同流合污苟合取容, 
无见嫉之患。
没有遭仇视的危险。 
何急自苦,
何必急于自找苦吃, 
独当豺狼,
独自和豺狼对抗, 
上违欢情,
上违皇上欢心, 
下饵谗口。
下召谗言攻击。 
良以内顾庸昧,
确因自省无能, 
一无所堪,
没有什么贡献; 
夙蒙眷知,
长期承蒙恩遇, 
唯以诚直,
只因能说直话, 
绸缪帷扆,
我效忠皇上, 
一纪于兹,
全寄托在这上面, 
圣慈既襎此见容,
皇上已经因这容纳了我, 
愚臣亦以此自负。
我也因这自信。 
从陛下历播迁之危,睹陛下致兴复之难,
跟随皇上经历了逃离京城的危难, 
至今追思,
现在回想起来, 
犹为心悸。
仍然心里乱跳; 
所以畏覆车而骇虑,
因此怕重蹈复辙而担心, 
惧毁室而悲鸣,
怕国家危亡而敲警钟, 
盖情激于衷,
因为心中激动, 
虽欲罢而不能自默也。
想不说也不能保持沉默, 
因事陈请,
为这事奏本, 
虽已频烦,
虽已有多次, 
天听尚高,
皇上不肯采纳。 
未垂谅察,
没有体谅审查, 
辄申悃款,
故再次上奏, 
以极愚诚。
尽我的忠心。 
忧深故语烦,
因极为担忧所以语句杂乱, 
意恳故词切,
因心情恳切所以言语冲动, 
以微臣自固之谋则过,
从为自己求宠信考虑是不恰当的, 
于陛下虑患之计则忠。
从为皇上防止祸害考虑却是忠诚的表现。 
糜躯奉君,
为皇上捐躯, 
所不敢避。
我不敢逃避, 
沽名衒直,
沽名钓誉炫耀正直, 
亦不忍为。
是我不忍心做的事。 
愿回睿聪,
但愿能唤醒皇上的智慧, 
为国熟虑,
为国家仔细思考, 
社稷是赖,
国家将因此受益, 
岂唯微臣。
不光是微贱的我。” 
 
书奏,
奏章报上, 
德宗不悦,
唐德宗不高兴, 
待延龄益厚。
对裴延龄更好了。 
时盐铁转运使张滂、京兆尹李充、司农卿李铦,
当时盐铁、转运使张滂、京兆尹李充、司农卿李钅舌, 
以事相关,
因为公务联系, 
皆证延龄矫妄。
都证实裴延龄谎言欺上。 
德宗罢陆贽知政事,
唐德宗罢免了陆贽的宰相职务, 
为太子宾客。
任命为太子宾客; 
滂、充、铦悉罢职左迁。
张滂、李充、李钅舌都被罢官贬职。 
 
十一年春暮,
 
上数畋于苑中,
 
时久旱,
 
人情忧惴,
 
延龄遽上疏曰“陆贽、李充等失权,
 
心怀怨望,
 
今专大言于众曰:
 
天下炎旱,
 
人庶流亡,
 
度支多欠阙诸军粮草。
 
以激怒群情”后数日,
 
上又幸苑中,
 
适会神策军人诉度支欠厩马刍草。
 
上思延龄言,
 
即时回驾,
 
下诏斥逐贽、充、滂、铦等,
 
朝廷中外惴恐。
 
延龄谋害在朝正直之士,
 
会谏议大夫阳城等伏阁切谏,
 
事遂且止。
 
贽、充等虽已贬黜,
 
延龄憾之未已,
 
乃掩捕李充腹心吏张忠,
 
捶掠楚痛,
 
令为之词,
 
云“前后隐没官钱五十馀万贯,
 
米麦称是,
 
其钱物多结托权势,
 
充妻常于犊车中将金宝缯帛遗陆贽妻”忠不胜楚毒,
 
并依延龄教抑之辞,
 
具于款占。
 
忠妻、母于光顺门投匦诉冤,
 
诏御史台推问,
 
一宿得其实状,
 
事皆虚,
 
乃释忠。
 
延龄又奏京兆府妄破用钱谷,
 
请令比部勾覆,
 
以比部郎中崔元尝为陆贽所黜故也。
 
及崔元勾覆钱谷,
 
又无交涉。
 
延龄既锐意以苛刻剥下附上为功,
 
每奏对际,
 
皆恣骋诡怪虚妄,
 
他人莫敢言者,
 
延龄言之不疑,
 
亦人之所未尝闻。
 
德宗颇知其诞妄,
 
但以其敢言无隐,
 
且欲访闻外事,
 
故断意用之。
 
延龄恃之,
 
谓必得宰相,
 
尤好慢骂,
 
毁诋朝臣,
 
班行为之侧目。
 
及卧病,
 
载度支官物置于私家,
 
亦无敢言者。
 
贞元十二年卒,
 
时年六十九。
 
延龄死,
 
中外相贺,
 
唯德宗悼惜不已,
 
册赠太子少保。
 
 

韦渠牟与三教论议

韦渠牟,
 
京兆万年人。
 
六代祖范,
 
魏西阳太守,
 
后周封郿城公。
 
渠牟少慧悟,
 
涉览经史。
 
初为道士,
 
后为僧。
 
兴元中,
 
韩滉镇浙西,
 
奏授试秘书郎,
 
累转四门博士。
 
 
贞元十二年四月,
 
德宗诞日,
 
御麟德殿,
 
召给事中徐岱、兵部郎中赵需、礼部郎中许孟容与渠牟及道士万参成、沙门谭延等十二人,
 
讲论儒、道、释三教。
 
渠牟枝词游说,
 
捷口水注。
 
上谓其讲耨有素,
 
听之意动。
 
数日,
 
转秘书郎,
 
奏诗七十韵,
 
旬日,
 
迁右补阙、内供奉,
 
僚列初不有之。
 
在延英既对宰相,
 
多使中贵人召渠牟于官次,
 
同辈始注目矣。
 
岁终,
 
迁右谏议大夫。
 
时延英对秉政赋之臣,
 
昼漏率下二三刻为常,
 
渠牟奏事,
 
率漏下五六刻,
 
上笑语款狎,
 
往往外闻。
 
渠牟形神佻躁,
 
无士君子器,
 
志向不根道德,
 
众雅知不能以正道开悟上意。
 
 
陆贽免相后,
 
上躬亲庶政,
 
不复委成宰相,
 
庙堂备员,
 
行文书而已。
 
除守宰、御史,
 
皆帝自选择。
 
然居深宫,
 
所狎而取信者裴延龄、李齐运、王绍、李实、韦执谊洎渠牟,
 
皆权倾相府。
 
延龄、李实,
 
奸欺多端,
 
甚伤国体。
 
绍无所发明。
 
而渠牟名素轻,
 
颇张恩势以招趋向者,
 
门庭填委。
 
茅山处士崔芊征至阙下,
 
郑随自山人再至补阙,
 
冯伉自醴泉令为给事中、皇太子侍读,
 
皆渠牟延荐之。
 
上既偏有所听,
 
浮薄率背本衒进,
 
不复藏器蕴德,
 
皆奔驰请谒,
 
剚蹄甘辞以附渠牟。
 
居无何,
 
迁太府卿,
 
赐金紫,
 
又转太常卿。
 
贞元十七年卒,
 
时年五十三,
 
赠刑部尚书,
 
仍谥曰忠。
 
 

李齐运与李实暴政

李齐运者,
 
蒋王恽之孙也。
 
解褐宁王府东阁祭酒,
 
七迁至监察御史。
 
江淮都统李峘辟为幕府,
 
累转工部郎中,
 
为长安县令,
 
职事修理。
 
历京兆少尹、陕府长史。
 
建中末,
 
改河中尹、晋绛慈隰观察使。
 
时李怀光自山东卷甲奔难,
 
昼夜倍道,
 
比至河中,
 
力疲,
 
休兵三日,
 
齐运倾力犒设,
 
军人皆悦。
 
怀光既反,
 
驱兵还保河中,
 
齐运不能敌,
 
弃城而走,
 
除为京兆尹,
 
兼御史大夫。
 
时贼据京城,
 
李晟军东渭桥,
 
齐运扰攘之中,
 
征募工役,
 
版筑城垒,
 
飞刍輓粟以应晟。
 
收复之际,
 
颇有力焉。
 
 
贞元中,
 
蝗旱方炽,
 
齐运无政术,
 
乃以韩洄代之,
 
改宗正卿,
 
兼御史大夫、闲厩宫苑使。
 
改检校礼部尚书,
 
兼殿中监。
 
寻正拜礼部尚书,
 
兼殿中监使如故。
 
其后十馀岁,
 
宰臣内殿对后,
 
齐运常次进,
 
贡其计虑,
 
以决群议。
 
齐运无学术,
 
不知大体,
 
但甘言取信而已。
 
荐李锜为浙西观察使,
 
受赂数十万计。
 
举李词为湖州刺史,
 
既而邑人告其赃犯,
 
上以齐运故,
 
不问而遣之。
 
齐运被疾,
 
岁馀不能朝请,
 
朝廷除授,
 
往往降中人就宅咨决。
 
末以妾卫氏为正室,
 
身为礼部尚书,
 
冕服以行其礼,
 
人士嗤诮。
 
贞元十二年卒,
 
时年七十二,
 
赠尚书左仆射。
 
 
李实者,
 
道王元庆玄孙。
 
以荫入仕,
 
六转至潭州司马。
 
洪州节度使、嗣曹王皋辟为判官,
 
迁蕲州刺史。
 
皋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复用为节度判官、检校太子宾客、员外郎。
 
皋卒,
 
新帅未至,
 
实知留后,
 
刻薄军士衣食,
 
军士怨叛,
 
谋杀之,
 
实夜缒城而出,
 
归诣京师,
 
用为司农少卿,
 
加检校工部尚书、司农卿。
 
 
贞元十九年,
 
为京兆尹,
 
卿及兼官如故。
 
寻封嗣道王。
 
自为京尹,
 
恃宠强愎,
 
不顾文法,
 
人皆侧目。
 
二十年春夏旱,
 
关中大歉,
 
实为政猛暴,
 
方务聚敛进奉,
 
以固恩顾,
 
百姓所诉,
 
一不介意。
 
因入对,
 
德宗问人疾苦,
 
实奏曰“今年虽旱,
 
谷田甚好”由是租税皆不免,
 
人穷无告,
 
乃彻屋瓦木,
 
卖麦苗以供赋敛。
 
优人成辅端因戏作语,
 
为秦民艰苦之状云“秦城城池二百年,
 
何期如此贱田园,
 
一顷麦苗五硕米,
 
三间堂屋二千钱”凡如此语有数十篇。
 
实闻之怒,
 
言辅端诽谤国政,
 
德宗遽令决杀,
 
当时言者曰“瞽诵箴谏,
 
取其诙谐以托讽谏,
 
优伶旧事也。
 
设谤木,
 
采刍荛,
 
本欲达下情,
 
存讽议,
 
辅端不可加罪”德宗亦深悔,
 
京师无不切齿以怒实。
 
 
故事,
 
府官避台官。
 
实常遇侍御史王播于道,
 
实不肯避,
 
导从如常。
 
播诘其从者,
 
实怒,
 
奏播为三原令,
 
谢之日,
 
庭诟之。
 
陵轹公卿百执事,
 
随其喜怒,
 
诬奏迁逐者相继,
 
朝士畏而恶之。
 
又诬奏万年令李众,
 
贬虔州司马,
 
奏虞部员外郎房启代众,
 
升黜如其意,
 
怙势之色,
 
謷然在眉睫间。
 
故事,
 
吏部将奏科目,
 
奥密,
 
朝官不通书问,
 
而实身诣选曹迫赵宗儒,
 
且以势恐之。
 
前岁,
 
权德舆为礼部侍郎,
 
实托私荐士,
 
不能如意,
 
后遂大录二十人迫德舆曰“可依此第之。
 
不尔,
 
必出外官,
 
悔无及也”德舆虽不从,
 
然颇惧其诬奏。
 
 
二十一年,
 
有诏蠲畿内逋租,
 
实违诏征之,
 
百姓大困,
 
官吏多遭笞罚,
 
剥割掊敛,
 
聚钱三十万贯,
 
胥吏或犯者,
 
即按之。
 
有乞丐丝发固死。
 
无者,
 
且曰“死亦不屈”,
 
亦杖杀之。
 
京帅贵贱同苦其暴虐。
 
顺宗在谅阴逾月,
 
实毙人于府者十数,
 
遂议逐之,
 
乃贬通州长史。
 
制出,
 
市人皆袖瓦石投其首。
 
实知之,
 
由月营门自苑西出,
 
人人相贺。
 
后遇赦量移虢州,
 
在道卒。
 
 

永贞革新与失败

韦执谊者,
 
京兆人。
 
父浼,
 
官卑。
 
执谊幼聪俊有才,
 
进士擢第,
 
应制策高等,
 
拜右拾遗,
 
召入翰林为学士,
 
年才二十馀。
 
德宗尤宠异,
 
相与唱和歌诗,
 
与裴延龄、韦渠牟等出入禁中,
 
略备顾问。
 
德宗载诞日,
 
皇太子献佛像,
 
德宗命执谊为画像赞,
 
上令太子赐执谊缣帛以酧之。
 
执谊至东宫谢太子,
 
卒然无以藉言,
 
太子因曰“学士知王叔文乎。
 
彼伟才也”执谊因是与叔文交甚密。
 
俄丁母忧,
 
服阕,
 
起为南宫郎。
 
德宗时,
 
召入禁中。
 
 
初,
 
贞元十九年,
 
补阙张正一因上书言事得召见,
 
王仲舒、韦成季、刘伯刍、裴茝、常仲孺、吕洞等以尝同官相善,
 
以正一得召见,
 
偕往贺之。
 
或告执谊曰“正一等上疏论君与王叔文朋党事”执谊信然之,
 
因召对,
 
奏曰“韦成季等朋聚觊望”德宗令金吾伺之,
 
得其相过从饮食数度,
 
于是尽逐成季等六七人,
 
当时莫测其由。
 
 
及顺宗即位,
到唐顺宗即位, 
久疾不任朝政,
因久病不能管朝政, 
王叔文用事,
王叔文当权, 
乃用执谊为宰相,
就起用韦执谊任宰相, 
乃自朝议郎、吏部郎中、骑都尉赐绯鱼袋,
从朝议郎、吏部郎中、骑都尉赐绯鱼袋, 
授尚书左丞、同平章事,
任命为尚书左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仍赐金紫。
按惯例赐金鱼袋紫衣。 
叔文欲专政,
王叔文想独掌国家权力, 
故令执谊为宰相于外,
因此让韦执谊在外廷任宰相, 
己自专于内。
自己在内廷专权。 
执谊既为叔文引用,
韦执谊既然靠王叔文推荐升了官, 
不敢负情,
不敢忘恩, 
然迫于公议,
但害怕众人议论, 
时时立异,
不时持有异议, 
密令人谢叔文曰“不敢负约为异,
私下派人向王叔文道歉说:“不敢失约另搞一套, 
欲共成国家之事故也”叔文诟怒,
只因想帮你达到目的。”王叔文生气骂他, 
遂成仇怨。
就成了仇人。 
执谊既因之得位,
韦执谊因靠他当了宰相, 
亦欲矛盾掩其迹。
还是想违心地帮他遮掩。  
及宪宗受内禅,
到唐宪宗接受禅让, 
王伾、王叔文徒党并逐,
王伾、王叔文及党羽都被贬逐, 
尚以执谊是宰相杜黄裳之婿,
因韦执谊是宰相杜黄裳的女婿, 
故数月后贬崖州司户。
所以几个月后才贬为崖州司户。 
初,
当初, 
执谊自卑官,
韦执谊认为自己官小, 
常忌讳不欲人言岭南州县名。
总忌讳不让人说岭南州县名称。 
为郎官时,
他当郎官时, 
尝与同舍诣职方观图,
曾和同事到职方署看地图, 
每至岭南州,
每当看到岭南州图时, 
执谊遽命去之,
韦执谊立刻叫拿走, 
闭目不视。
闭上眼睛不看。 
及拜相,
到任宰相时, 
还所坐堂,
环顾所坐的大堂, 
见北壁有图,
见北边墙上有幅地图, 
不就省,
就不去看。 
七八日,
七八天后, 
试观之,
试着看看它, 
乃崖州图也,
是崖州地图, 
以为不祥,
认为不吉利, 
甚恶之,
很讨厌它, 
不敢出口。
但不敢说。 
及坐叔文之贬,
等到牵连王叔文被贬, 
果往崖州,
果然贬去崖州, 
卒于贬所。
后死在被贬处。 
 
王叔文者,越州山阴人也。
王叔文是越州山阴县人。 
以棋待诏,
因棋艺任翰林院待诏, 
粗知书,
略知诗书, 
好言理道。
喜欢谈论治国方略。 
德宗令直东宫。
唐德宗命他侍奉太子。 
太子尝与侍读论政道,
太子曾和侍读们议论政事, 
因言宫市之弊,
谈到宫市的弊端, 
太子曰“寡人见上,
太子说:“我见皇上时, 
当极言之”诸生称赞其美,
将尽力陈述这看法。”众侍读称赞太子的仁德, 
叔文独无言。
只有王叔文不说话。 
罢坐,
众人散去, 
太子谓叔文曰“向论宫市,
太子对王叔文说:“刚才谈论宫市, 
君独无言何也”。
为什么只有您不说话?” 
叔文曰“皇太子之事上也,
王叔文说:“皇太子侍奉皇上, 
视膳问安之外,
除按礼节问候饮食身体外, 
不合辄预外事。
不应擅自干预宫外事务。 
陛下在位岁久,
皇上在位年岁已久, 
如小人离间,
如果有小人离间, 
谓殿下收取人情,
说太子收买人心, 
则安能自解”太子谢之曰“苟无先生,
那么自己怎能辩解?”太子感谢他说:“如果没有先生, 
安得闻此言”由是重之,
我怎能听到这话!”从此看重他, 
宫中之事,
宫中的事情, 
倚之裁决。
倚仗他来决断。 
每对太子言,
他常在回答太子问话时,就说: 
则曰“某可为相,
“某人可任宰相, 
某可为将,
某人可任将军, 
幸异日用之”密结当代知名之士而欲侥幸速进者,
希望今后任用他们。”他秘密结交想寻机快速升迁的当时知名人士, 
与韦执谊、陆质、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等十数人,
和韦执谊、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等十几人, 
定为死交。
结为生死之交; 
而凌准,程异,又因其党以进。
凌准、程异又通过他的党羽结识了他; 
藩镇侯伯,
将帅王公, 
亦有阴行赂遗请交者。
也有秘密送礼请求结交他的。 
 
德宗崩,
唐德宗驾崩, 
已宣遗诏,
已经宣读了遗诏, 
时上寝疾久,
当时唐顺宗病倒很久了, 
不复关庶政,
不再干预众多政务, 
深居施帘帷,
住在宫中挂着帘幕, 
阉官李忠言、美人牛昭容侍左右,
宦官李忠言、美人牛昭容在左右侍候, 
百官上议,
百官呈上奏议, 
自帷中可其奏。
他从帘幕中决定是否可行。 
王伾常谕上属意叔文,
王伾经常劝皇帝委政王叔文, 
宫中诸黄门稍稍知之。
宫中宦官逐渐都知道了这事。 
其日,
一天, 
召自右银台门,
皇帝把王叔文从右银台门召进宫中, 
居于翰林,
进入翰林院, 
为学士。
任学士。 
叔文与吏部郎中韦执谊相善,
王叔文与吏部郎中韦执谊要好, 
请用为宰相。
就请求任命韦执谊为宰相。 
叔文因王伾,
王叔文依靠王伾, 
伾因李忠言,
王伾依靠李忠言, 
忠言因牛昭容,
李忠言依靠牛昭容, 
转相结构。
相互勾结。 
事下翰林,
政务交给翰林院, 
叔文定可否,
王叔文决定取舍, 
宣于中书,
在中书省宣读昭令后, 
俾执谊承奏于外。
让韦执谊在外承旨执行。 
与韩泰、柳宗元、刘禹锡、陈谏、凌准、韩晔唱和,曰管,
又与韩泰、柳宗元、刘禹锡、陈谏、凌准、韩晔相呼应, 
曰葛,曰伊,曰周,
互称管仲、诸葛亮、伊尹、周公。 
凡其党僴然自得,
凡是他们的党羽都洋洋得意, 
谓天下无人。
认为天下无人匹敌。 
 
叔文贱时,
王叔文未掌权时, 
每言钱谷为国大本,
常说钱财和粮食是国家根本, 
将可以盈缩兵赋,
掌握好可控制军费赋税, 
可操柄市士。
可操纵市场和士人。 
叔文初入翰林,
王叔文刚进入翰林院, 
自苏州司功为起居郎,
从苏州司功参军升任起居郎, 
俄兼充度支、盐铁副使,
不久就兼任度支、盐铁副使, 
以杜佑领使,
任命杜佑为使, 
其实成于叔文。
实际上王叔文掌权。 
数月,
几个月后, 
转尚书户部侍郎,
又任尚书省户部侍郎, 
领使、学士如故。
仍旧任副使、学士。 
内官俱文珍恶其弄权,
宦官俱文珍讨厌他玩弄权势, 
乃削去学士之职。
就免去了他学士的职务。 
制出,
命令发出, 
叔文大骇,
王叔文大惊, 
谓人曰“叔文须时至此商量公事,
对人说:“我必须不时到这里商量公务, 
若不带此职,
如不挂这职务, 
无由入内”王伾为之论请,
没办法进入内廷。”王伾为他请求, 
乃许三、五日一入翰林,
才允许三五天进一次翰林院, 
竟削内职。
终于免去了内廷职务。 
叔文始入内廷,
王叔文刚进内廷, 
阴构密命,
私下筹划, 
机形不见,
机谋不露声色, 
因腾口善恶进退之。
靠以言辞褒贬升任罢免官员。 
人未窥其本,
人们没看出本质, 
信为奇才。
相信他是奇才, 
及司两使利柄,
等到他掌管两使的权力, 
齿于外朝,
供职外廷, 
愚智同曰“城狐山鬼,
愚者智者都说:“城墙中的狐山中的鬼, 
必夜号窟居以祸福人,
必定夜晚号叫躲在洞里才能给人祸福, 
亦神而畏之。
人们才认为它们神奇可畏, 
一旦昼出路驰,
一旦白天出来在路上跑, 
无能必矣”
无能是必然的。” 
 
叔文在省署,
王叔文在官署里, 
不复举其职事,
不再履行公务, 
引其党与窃语,
召集他的党羽私议, 
谋夺内官兵柄,
策划夺取宦官兵权。 
乃以故将范希朝统京西北诸镇行营兵马使,
就任命原将军范希朝统领京城西北各镇行营兵马使, 
韩泰副之。
韩泰任他的副手。 
初,
开始, 
中人尚未悟,
宦官还没觉察, 
会边上诸将各以状辞中尉,
等到边境诸位将领各自打报告向神策护军中尉道别, 
且言方属希朝,
并说将隶属范希朝, 
中人始悟兵柄为叔文所夺,
宦官才察觉兵权被王叔文夺去了, 
中尉乃止诸镇无以兵马入。
神策护军中尉就命诸将不要把兵马交出。 
希朝、韩泰已至奉天,
范希朝、韩泰已抵达奉天, 
诸将不至,
诸将不去参见, 
乃还。
就回京了。 
无几,
不久, 
叔文母死。
王叔文母亲去世了。 
前一日,
前一天, 
叔文置酒馔于翰林院,
王叔文在翰林院摆下酒菜, 
宴诸学士及内官李忠言、俱文珍、刘光奇等。
宴请诸位学士和宦官李忠言、俱文珍、刘光奇等人, 
中饮,
饮酒间, 
叔文白诸人曰“叔文母疾病,
王叔文对诸位说:“我母亲病重了, 
比来尽心戮力为国家事,
近来尽心竭力处理国家事务, 
不避好恶难易者,
不推辞得罪人和困难事的原因, 
欲以报圣人之重知也。
是想报答皇上的重用。 
若一去此职,
如一旦服丧离职, 
百谤斯至,
各种坏话都来了, 
谁肯助叔文一言者,
谁是肯帮我说句话的, 
望诸君开怀见察”又曰“羊士谔非毁叔文,
希望诸位不带偏见地评价我。”又说:“羊士谔诽谤我, 
欲杖杀之,
我想用杖刑杀死他, 
而韦执谊懦不遂。
但因韦执谊懦弱而没成。 
叔文生平不识刘辟,
我生平不认识刘辟, 
乃以韦皋意求领三川,
他就转达韦皋的意愿请求掌管三川, 
辟排门相干,
刘辟闯门求官, 
欲执叔文手,
想抓住我的手, 
岂非凶人耶。
难道不是行凶者吗? 
叔文已令扫木场,
我已令人打扫木场, 
将斩之,
将要杀他, 
韦执谊苦执不可。
韦执谊坚持不让。每次想到放走了这两个家伙,就让人不高兴。” 
叔文无以对。
又自述掌管度支以后,兴利除弊,当作自己的功劳。俱文珍接着他的话驳斥他,王叔文无话对答。 
 
叔文未欲立皇太子。
王叔文不想立皇太子。 
顺宗既久疾未平,
唐顺宗既然久病不愈, 
群臣中外请立太子,
百官、京城和各地请求立太子, 
既而诏下立广陵王为太子,
不久诏书颁下立广陵王为太子, 
天下皆悦。
全国人都高兴; 
叔文独有忧色,
只有王叔文面有忧色, 
而不敢言其事,
但也不敢说这事, 
但吟杜甫题诸葛亮祠堂诗末句云“出师未捷身先死,
只是吟诵杜甫题诸葛亮祠堂诗末句说:“出师未捷身先死, 
长使英雄泪满襟”因歔欷泣下,
长使英雄泪满襟。”接着哽咽流泪, 
人皆窃笑之。
人们都私下嘲笑他。 
皇太子监国,
皇太子代理国政, 
贬为渝州司户,
贬他任渝州司户参军, 
明年诛之。
第二年杀死了他。 
 
王伾,杭州人。
王伾是杭州人。 
始为翰林侍书待诏,
开始任翰林侍书待诏, 
累迁至正议大夫、殿中丞、皇太子侍书。
多次升迁后任正议大夫、殿中丞、皇太子侍书。 
顺宗即位,
唐顺宗即位后, 
迁左散骑常侍,
升任左散骑常侍, 
依前翰林待诏。
仍任翰林待诏。 
 
伾阘茸,
 
不如叔文,
 
唯招贿赂,
 
无大志,
 
貌寝陋,
 
吴语,
 
素为太子之所亵狎。
 
而叔文颇任气自许,
 
粗知书,
 
好言事,
 
顺宗稍敬之,
 
不得如伾出入无间。
 
叔文入止翰林,
 
而伾入至柿林院,
 
见李忠言、牛昭容等。
 
然各有所主:
 
伾主往来传授。
 
王叔文主决断。
 
韦执谊为文诰。
 
刘禹锡、陈谏、韩晔、韩泰、柳宗元、房启、凌准等谋议唱和,
 
采听外事。
 
而伾与叔文及诸朋党之门,
 
车马填凑,
 
而伾门尤盛,
 
珍玩赂遗,
 
岁时不绝。
 
室中为无门大柜,
 
唯开一窍,
 
足以受物,
 
以藏金宝,
 
其妻或寝卧于上。
 
与叔文同贬开州司马。
 
 
王叔文最所重者,
 
李景俭、吕温。
 
叔文用事时,
 
景俭居丧于东都。
 
吕温使吐蕃,
 
留半岁,
 
叔文败方归。
 
陆质为皇太子侍读,
 
寻卒。
 
 
伾、叔文既逐,
 
诏贬其党韩晔饶州司马,
 
韩泰虔州司马,
 
陈谏台州司马,
 
柳宗元永州司马,
 
刘禹锡朗州司马,
 
凌准连州司马,
 
程异郴州司马,
 
韦执谊崖州司马。
 
 

程异与皇甫镈结局

韩晔,
 
宰相滉之族子,
 
有俊才,
 
依附韦执谊,
 
累迁尚书司封郎中。
 
叔文败,
 
贬池州刺史,
 
寻改饶州司马,
 
量移汀州刺史,
 
又转永州卒。
 
 
陈谏至叔文败,
 
已出为河中少尹,
 
自台州司马量移封州刺史,
 
转通州卒。
 
 
凌准,
 
贞元二十年自浙东观察判官、侍御史召入,
 
王叔文与准有旧,
 
引用为翰林学士,
 
转员外郎。
 
坐叔文贬连州。
 
准有史学,
 
尚古文,
 
撰《邠志》二卷。
 
 
韩泰,
 
贞元中累迁至户部郎中,
 
王叔文用为范希朝神策行营节度行军司马。
 
泰最有筹画,
 
能决阴事,
 
深为伾、叔文之所重,
 
坐贬,
 
自虔州司马量移漳州刺史,
 
迁郴州。
 
 
柳宗元、刘禹锡自有传。
 
 
程异,
 
京兆长安人。
 
尝侍父疾,
 
乡里以孝悌称。
 
明经及第,
 
释褐扬州海陵主簿。
 
登《开元礼》科,
 
授华州郑县尉。
 
精于吏职,
 
剖判无滞。
 
杜确刺同州,
 
帅河中,
 
皆从为宾佐。
 
 
贞元末,
 
擢授监察御史,
 
迁虞部员外郎,
 
充盐铁转运、扬子院留后。
 
时王叔文用事,
 
由迳放利者皆附之,
 
异亦被引用。
 
叔文败,
 
坐贬岳州刺史,
 
改郴州司马。
 
元和初,
 
盐铁使李巽荐异晓达钱谷,
 
请弃瑕录用,
 
擢为侍御史,
 
复为扬子留后,
 
累检校兵部郎中、淮南等五道两税使。
 
异自悔前非,
 
厉己竭节,
 
江淮钱谷之弊,
 
多所铲革。
 
入为太府少卿、太卿,
 
转卫尉卿,
 
兼御史中丞,
 
充盐铁转运副使。
 
 
时淮西用兵,
 
国用不足,
 
异使江表以调征赋,
 
且讽有土者以饶羡入贡,
 
至则不剥下,
 
不浚财,
 
经费以赢,
 
人颇便之。
 
由是专领盐铁转运使、兼御史大夫。
 
十三年九月,
 
转工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领使如故。
 
议者以异起钱谷吏,
 
一旦位冠百僚,
 
人情大为不可。
 
异自知叨据,
 
以谦逊自牧,
 
月馀日,
 
不敢知印秉笔。
 
异知西北边军政不理,
 
建议置巡边使,
 
上问谁可使者,
 
异请自行。
 
议未决,
 
无疾而卒,
 
元和十四年四月也。
 
赠左仆射,
 
谥曰恭。
 
异性廉约,
 
殁官第,
 
家无馀财,
 
人士多之。
 
 
皇甫镈,
 
安定朝那人。
 
祖邻几,
 
汝州刺史。
 
父愉,
 
常州刺史。
 
镈贞元初登进士第,
 
登贤良文学制科,
 
授监察御史。
 
丁母忧,
 
免丧,
 
坐居丧时薄游,
 
除詹事府司直。
 
转吏部员外郎、判南曹,
 
凡三年,
 
颇钤制奸吏。
 
改吏部郎中,
 
三迁司农卿、兼御史中丞,
 
赐金紫,
 
判度支,
 
俄拜户部侍郎。
 
时方讨淮西,
 
切于馈运,
 
镈勾剥严急,
 
储供办集,
 
益承宠遇,
 
加兼御史大夫。
 
 
十三年,
 
与盐铁使程异同日以本官同平章事,
 
领使如故。
 
镈虽有吏才,
 
素无公望,
 
特以聚敛媚上,
 
刻削希恩。
 
诏书既下,
 
物情骇异,
 
至于贾贩无识,
 
亦相嗤诮。
 
宰相崔群、裴度以物议上闻,
 
宪宗怒而不听。
 
度上疏乞罢知政事,
 
因论之曰:
 
 
臣日昨于延英陈乞,
 
伏奉圣旨,
 
未遂愚衷。
 
窃以上古明王圣帝,
 
致理兴化,
 
虽由元首,
 
亦在股肱。
 
所以述尧、舜之道,
 
则言稷、契、皋、夔。
 
纪太宗、玄宗之德,
 
则言房、杜、姚、宋。
 
自古至今,
 
未有不任辅弼而能独理天下者。
 
况今天下,
 
异于十年已前,
 
方驱驾文武,
 
廓清寇乱,
 
建升平之业,
 
十已得八九。
 
然华夏安否,
 
系于朝廷,
 
朝廷轻重,
 
在于宰相。
 
如臣驽钝,
 
夙夜战兢,
 
常以为上有圣君,
 
下无贤臣,
 
不能增日月之明,
 
广天地之德。
 
遂使每事皆劳圣心,
 
所以平贼安人,
 
费力如此,
 
实由臣辈不称所职。
 
方期陛下博采物议,
 
旁求人望,
 
致之辅弼,
 
责之化成。
 
而乃忽取微人,
 
列于重地,
 
始则殿庭班列,
 
相与惊骇,
 
次则街衢市肆,
 
相与笑呼。
 
伏计远近流闻,
 
与京师无异。
 
何者。
 
天子如堂,
 
宰臣如陛,
 
陛高则堂高,
 
陛卑则堂不得高矣,
 
宰臣失人,
 
则天子不得尊矣。
 
 
伏以陛下睿哲文明,
 
唯在所授,
 
凡所阅视,
 
洞达无遗。
 
所以比来选任宰相,
 
纵道不周物,
 
才不济时,
 
公望所归,
 
皆有可取。
 
况皇甫镈自掌财赋,
 
唯事割剥,
 
以苛为察,
 
以刻为明。
 
自京北、京西城镇及百司并远近州府,
 
应是仰给度支之处,
 
无不苦口切齿,
 
愿食其肉。
 
犹赖臣等每加劝诫,
 
或为奏论,
 
庶事之中,
 
抑令通济。
 
比者淮西诸军粮料,
 
所破五成钱,
 
其实只与一成、两成,
 
士卒怨怒,
 
皆欲离叛。
 
臣到行营,
 
方且慰喻,
 
直其迁延不进,
 
供军渐难,
 
俱能前行,
 
必有优赏,
 
以此约定,
 
然后切勒供军官,
 
且支九月一日两成已上钱,
 
俱容努力,
 
方将小安,
 
不然必有溃散。
 
今旧兵悉向淄青讨伐,
 
忽闻此人入相,
 
则必相与惊扰,
 
以为更有前时之事,
 
则无告诉之忧。
 
虽侵刻不少,
 
然漏落亦多,
 
所以罢兵之后,
 
经费钱数一千三十万贯,
 
此事犹可。
 
直以性惟狡诈,
 
言不诚实,
 
朝三暮四,
 
天下共知,
 
惟能上惑圣聪,
 
足见奸邪之极。
 
程异虽人品凡俗,
 
然心事和平,
 
处之烦剧,
 
或亦得力,
 
但升之相位,
 
便在公卿之上,
 
实亦非宜。
 
如皇甫镈,
 
天下之人,
 
怨入骨髓,
 
陛下今日收为股肱,
 
列在台鼎,
 
切恐不可,
 
伏惟图之。
 
倘陛下纳臣恳款,
 
速赐移易,
 
以副天下之望,
 
则天下幸甚。
 
伏闻李修疾病,
 
亦求入来,
 
如浙西观察使,
 
且与亦得。
 
 
臣知一言出口,
 
必犯天威,
 
但使言行,
 
甘心获戾。
 
今者臣若不退,
 
天下之人谓臣有负恩宠。
 
今退毁未许,
 
言又不听,
 
如火烧心,
 
若箭攒体。
 
臣自无足惜,
 
惜陛下今日事势。
 
何者。
 
淮西荡定,
 
河北咸宁,
 
承宗敛手削地,
 
程权束身赴阙,
 
韩弘舆疾讨贼,
 
此岂京师气力能制其命,
 
祗是朝廷处置能服其心。
 
今既开中兴,
 
再造区夏,
 
陛下何忍却自破除,
 
使亿万之众离心,
 
四方诸侯解体。
 
凡百君子,
 
皆欲恸哭。
 
况陛下任臣之意,
 
岂比常人。
 
臣事陛下之心,
 
敢同众士。
 
所以昧死重封以闻,
 
如不足观,
 
臣当引领受责。
 
陛下引一市肆商徒,
 
与臣同列,
 
在臣亦有何损,
 
陛下实有所伤,
 
不胜愤懑惶恐之至。
 
 
时宪宗以世道渐平,
 
欲肆意娱乐,
 
池台馆宇,
 
稍增崇饰,
 
而异、镈探知上旨,
 
数贡羡余,
 
以备经构,
 
故帝独排物议相之。
 
见裴度疏,
 
以为朋党,
 
竟不省览。
 
镈知公议不可,
 
益以巧媚自固,
 
奏减内外官俸钱以赡国用。
 
敕下,
 
给事中崔祐封还诏书,
 
其事方罢。
 
时内出积年库物付度支估价,
 
例皆陈朽,
 
镈尽以善价买之,
 
以给边军。
 
罗縠缯彩,
 
触风断裂,
 
随手散坏,
 
军士怨怒,
 
皆聚而焚之。
 
裴度奏事,
 
因言边军焚赐之意,
 
镈因引其足奏曰“此靴乃内库出者,
 
臣以俸二千买之,
 
坚韧可以久服,
 
所言不可用,
 
皆诈也”帝以为然,
 
由是镈益无忌惮。
 
裴度有用兵伐叛之功,
 
镈心嫉之,
 
与宰相李逢吉、令狐楚合势挤度出镇太原。
 
崔群有公望,
 
为搢绅所重,
 
屡言时政之弊,
 
镈恶之,
 
因议宪宗尊号,
 
乃奏曰“昨群臣议上徽号,
 
崔群于陛下惜孝德两字”宪宗怒,
 
黜群为湖南观察使。
 
又与金吾将军李道古叶为奸谋,
 
荐引方士柳泌、僧大通,
 
言可致长生。
 
中尉吐突承璀恩宠莫二,
 
镈厚赂结其欢心,
 
故及相位。
 
 
穆宗在东宫,
 
备闻镈之奸邪,
 
及居谅阴,
 
听政之日,
 
诏“皇甫镈器本凡近,
 
性惟险狭,
 
行靡所顾,
 
文无可观,
 
虽早践朝伦,
 
而素乖公望。
 
自掌邦计,
 
属当军兴,
 
以剥下为徇公,
 
既鼓众怒。
 
以矫迹为孤立,
 
用塞人言。
 
洎尘台司,
 
益蠹时政,
 
不知经国之大体,
 
不虑安边之远图,
 
三军多冻馁之忧,
 
百姓深凋瘵之弊。
 
事皆罔蔽,
 
言悉虚诬,
 
远近咸知,
 
朝野同怨。
 
而又恣求方士,
 
上惑先朝,
 
潜通奸人,
 
罪在难舍。
 
合加窜殛,
 
以正刑章,
 
俾黜遐荒,
 
尚存宽典”又诏曰“山人柳泌辄怀左道,
 
上惑先朝,
 
固求牧人,
 
贵欲疑众,
 
自知虚诞,
 
仍便奔逃。
 
僧大通医方不精,
 
药术皆妄。
 
既延祸衅,
 
俱是奸邪,
 
邦国固有常刑,
 
人神所宜共弃,
 
宜付京兆府决重杖一顿处死”
 
 
柳泌本曰杨仁力,
 
少习医术,
 
言多诞妄。
 
李道古奸回巧宦,
 
与泌密谋求进,
 
言之于皇甫镈,
 
因征入禁中。
 
自云能致灵药,
 
言“天台山多灵草,
 
君仙所会,
 
臣尝知之,
 
而力不能致。
 
愿为天台长吏,
 
因以求之”起徒步为台州刺史,
 
仍赐金紫。
 
谏官论奏曰“列圣亦有好方士者,
 
亦与官号,
 
未尝令赋政临民”宪宗曰“烦一郡之力而致神仙长年,
 
臣子于君父何爱焉”由是莫取有言者。
 
裴潾以极言被黜。
 
泌到天台,
 
驱役吏民于山谷间,
 
声言采药,
 
鞭笞躁急。
 
岁馀一无所得,
 
惧诈发获罪,
 
举家入山谷。
 
浙东观察使追捕,
 
送于京师,
 
镈与李道古恳保证之,
 
必能可致灵药,
 
乃待诏翰林院。
 
宪宗服泌药,
 
日益烦躁,
 
喜怒不常,
 
内官惧非罪见戮,
 
遂为弑逆。
 
大通自云寿一百五十岁,
 
久得药力。
 
又有田佐元者,
 
凤翔虢人,
 
自言有奇术,
 
能变瓦砾为金,
 
白衣授虢县令。
 
初,
 
柳泌系京兆府,
 
狱吏叱之曰“何苦作此虚矫”泌曰“吾本无此心,
 
是李道古教我,
 
且云寿四百岁”府吏防虞周密,
 
恐其隐化。
 
及解衣就诛,
 
一无变异,
 
但灸灼之瘢痕浃身而已。
 
镈卒于贬所。
 
 
镈弟镛,
 
端士也。
 
亦进士擢第,
 
累历宣歙、凤翔使府从事,
 
入为殿中侍御史,
 
转比部员外郎、河南县令、都官郎中、河南少尹。
 
时镈为宰相,
 
领度支,
 
恩宠殊异。
 
镛恶其太盛,
 
每弟兄宴语,
 
即极言之,
 
镈颇不悦。
 
乃求为分司,
 
除右庶子。
 
及镈获罪,
 
朝廷素知镛有先见之明,
 
不之罪,
 
征为国子祭酒,
 
改太子宾客、秘书监。
 
开成初,
 
除太子少保分司,
 
卒年四十九。
 
镛能文,
 
尤工诗什,
 
乐道自怡,
 
不屑世务,
 
当时名士皆与之交。
 
有集十八卷,
 
著《性言》十四篇。
 
 

史臣总评

史臣曰:
 
奸邪害正,
 
自古有之。
 
而矫诞无忌,
 
妒贤伤善,
 
未有如延龄、皇甫之甚也。
 
臣每读陆丞相论延龄疏,
 
未尝不泣下沾衿,
 
其守正效忠,
 
为宗社大计,
 
非端士益友,
 
安能感激犯难如此。
 
异哉德宗之为人主也,
 
忠良不用,
 
谗慝是崇,
 
乃至身播国屯,
 
几将覆灭,
 
尚独保延龄之是,
 
不悟卢杞之非,
 
悲夫。
 
执谊、叔文,
 
乘时多僻,
 
而欲斡运六合,
 
斟酌万几。
 
刘、柳诸生,
 
逐臭市利,
 
何狂妄之甚也。
 
章武雄材睿断,
 
翦削厉阶。
 
洎逐群、度而相异、镈,
 
盖季年之妖惑也,
 
夫何言哉。
 
 
赞曰:
 
贞元之风,
 
好佞恶忠。
 
龄、镈害善,
 
为国蠹虫。
 
裴、陆献替,
 
嫉恶如风。
 
天听匪谌,
 
吾道斯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