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睢蒙冤逃亡
范睢者,魏人也,
范睢是魏国人,
字叔。
字叔。
游说
诸侯,
他曾周游列国希图那里的国君接受自己的主张而有所作为,但没有成功,
欲事魏王,
便回到魏国打算给魏王任职服务,
家贫无以自资
,
可是家境贫寒又没有办法筹集活动资金,
乃先事魏中大夫须贾。
就先在魏国中大夫须贾门下混事。
有一次,
须贾为魏昭王使于齐,
须贾为魏昭王出使到齐国办事,
范睢从。
范睢也跟着去了。
留数月,
他们在齐国逗留了几个月,
未得报
。
也没有什么结果。
齐襄王闻睢辩口
,
当时齐襄王得知范睢很有口才,
乃使人赐睢金十斤及牛酒,
就派专人给范睢送去了十斤黄金以及牛肉美酒之类的礼物,
睢辞谢不敢受。
但范睢一再推辞不敢接受。
须贾知之,
须贾知道了这件事,
大怒,
大为恼火,
以为睢持魏国阴事
告齐,
认为范睢必是把魏国的秘密出卖给齐国了,
故得此馈
,
所以才得到这种馈赠,
令睢受其牛酒,
于是他让范睢收下牛肉美酒之类的食品,
还其金。
而把黄金送回去。
既归,
回到魏国后,
心怒睢,
须贾心里恼怒嫉恨范睢,
以告魏相。魏相,
就把这件事报告给魏国宰相。
魏之诸
公子,
魏国的宰相是魏国公子之一,
曰魏齐。
叫魏齐。
魏齐大怒,
魏齐听了后大怒,
使舍人笞
击睢,
就命令左右近臣用板子、荆条抽打范睢,
折胁摺
齿。
打得范睢胁折齿断。
睢详
死,
当时范睢假装死去,
即卷以箦
,
魏齐就派人用席子把他卷了卷,
置厕中。
扔在厕所里。
宾客饮者醉,
又让宴饮的宾客喝醉了,
更溺
睢€,
轮番往范睢身上撒尿,
故僇
辱以惩后,
故意污辱他借以惩一警百,
令无妄言者。
让别人不准再乱说。
睢从箦中谓守者曰:
卷在席里的范睢还活着就对看守说:
“公能出我,
“您如果放走我,
我必厚谢公。”
我日后必定重重地谢您。”
守者乃请出弃箦中死人。
看守有意放走范睢就向魏齐请示把席子里的死人扔掉算了。
魏齐醉,
可巧魏齐喝得酩酊大醉,
曰:
就顺口答应说:
“可矣。”
“可以吧。”
范睢得出。
范睢因而得以逃脱。
后魏齐悔,
后来魏齐后悔把范睢当死人扔掉,
复召求之。
又派人去搜索范睢。
魏人郑安平闻之,
魏国人郑安平听说了这件事,
乃遂操
范睢亡,
于是就带着范睢一起逃跑了,
伏匿
,
他们隐藏起来,
更名姓曰张禄。
范睢更改了姓名叫张禄。
入秦初遇穰侯
当此时,
在这个时候,
秦昭王使谒者王稽于魏。
秦昭王派出使臣王稽正到魏国。
郑安平诈
为卒,
郑安平就假装当差役,
侍王稽。
侍候王稽。
王稽问:
王稽问他:
“魏有贤人可与俱西游者乎?”
“魏国有贤能的人士可愿跟我一起到西边去吗?”
郑安平曰:
郑安平回答说:
“臣里中有张禄先生,
“我的乡里有位张禄先生,
欲见
君,
想求见您,
言天下事。
谈谈天下大事。不过,
其人有仇,
他有仇人,
不敢昼见。”
不敢白天出来。”
王稽曰:
王稽说:
“夜与俱来。”
“夜里你跟他一起来好了。”
郑安平夜与张禄见王稽。
郑安平就在夜里带着张禄来拜见王稽。
语未究
,
两个人的话还没谈完,
王稽知范睢贤,
王稽就发现范睢是个贤才,
谓曰:
便对他说:
“先生待我于三亭之南*
。
”
“先生请在三亭冈的南边等着我。”
与私约而去。
范睢与王稽暗中约好见面时间就离去了。
王稽辞魏去,
王稽辞别魏国上路后,
过载范睢入秦。
经过三亭冈南边时,载上范睢便很快进入了秦国国境。
至湖
,
车到湖邑时,
望见车骑从西来。
远远望见有一队车马从西边奔驰而来。
范睢曰:
范睢便问:
“彼来者为谁?”
“那边过来的是谁?”
王稽曰:
王稽答道:
“秦相穰侯
东行县邑。”
“那是秦国国相穰侯去东边巡行视察县邑。”
范睢曰:
范睢一听是穰侯便说:
“吾闻穰侯专秦权,
“我听说穰侯独揽秦国大权,
恶内
诸侯客,
他最讨厌收纳各国的说客,
此恐辱我,
这样见面恐怕要侮辱我的,
我宁且匿车中。”
我宁可暂在车里躲藏一下。”
有顷,
不一会儿,
穰侯果至,
穰侯果然来到,
劳
王稽,
向王稽道过问候,
因立车
而语曰:
便停下车询问说:
“关东有何变?”
“关东的局势有什么变化?”
曰:
王稽答道:
“无有。”
“没有。”
又谓王稽曰:
穰侯又对王稽说:
“谒君得无与诸侯客子
俱来乎?
“使臣先生该不会带着那般说客一起来吧?
无益,
这种人一点好处也没有,
徒乱人国耳。”
只会扰乱别人的国家罢了。”
王稽曰:
王稽赶快回答说:
“不敢。”
“臣下不敢。”
即别去。
两人随即告别而去。
范睢曰:
范睢对王稽说:
“吾闻穰侯智士也,
“我听说穰侯是个智谋之士,
其见事迟
€,
处理事情多有疑惑,
乡者
疑车中有人,
刚才他怀疑车中藏着人,
忘索之。”
可是忘记搜查了。”
于是范睢下车走,
于是范睢就跳下车来奔走,
曰:
说:
“此必悔之。”
“这件事穰侯不会甘休必定后悔没有搜查车子。”
行十余里,
大约走了十几里路,
果使骑还索车中,
穰侯果然派骑兵追回来搜查车子,
无客,
没发现有人,
乃已。
这才作罢。
王稽遂与范睢入咸阳。
王稽于是与范睢进了咸阳。
上书献策待机
已报使,
王稽向秦王报告了出使情况后,
因言曰:
趁机进言道:
“魏有张禄先生,
“魏国有个张禄先生,
天下辩士也。
此人是天下难得的能言善辩之士。
曰‘秦王之国危于累卵
得臣则安。
他说‘秦王的国家处境危险已到了层层堆蛋的地步,能采用我的方略便可安全。
然不可以书传也’。
但需面谈不能用书信传达’。
臣故载来。”
我所以把他载到秦国来。”
秦王弗信,
秦王不相信这套话,
使舍
食草具。
只让范睢住在客舍,给他粗劣的饭食吃。就这样,
待命岁余。
范睢等待秦王接见有一年多。
当是时,
当时,
昭王已立三十六年
。
秦昭王已经即位三十六年了。
南拔楚之鄢、郢,
秦国在南面夺取了楚国的鄢、郢重镇,
楚怀王幽死于秦。
楚怀王已在秦国被囚禁而死。
秦东破齐。
在东面攻破了齐国。
湣王尝称帝
,
此前齐湣王曾经自称东帝,
后去之。
不久又取消了这个帝号。
数
困三晋。
还曾多次围攻韩、赵、魏三国,扩张了领土。昭王武功赫赫,
厌天下辩士,
因而讨厌那些说客,
无所信。
从不听信他们。
穰侯、华阳君
,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
穰侯、华阳君是昭王母亲宣太后的弟弟,
而泾阳君
、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
而泾阳君、高陵君都是昭王的同胞弟弟。
穰侯相,
穰侯担任国相,
三人者更将
,
华阳君、泾阳君和高陵君更番担任将军,
有封邑
,
他们都有封赐的领地,
以太后故,
由于宣太后庇护的缘故,
私家富重于王室。
他们私家的富有甚至超过了国家。
及穰侯为秦将,
等到穰侯担任了秦国将军,
且欲越韩、魏而伐齐纲寿,
他又要越过韩国和魏国去攻打齐国的纲寿,
欲以广其陶封。
想借此扩大他的陶邑封地。为此,
范睢乃上书曰:
范睢就上书启奏秦王说:
臣闻明主立政
,
我听说圣明的君主推行政事,
有功者不得不赏,
有功劳的不可以不给奖赏,
有能者不得不官,
有才能的不可以不授官职,
劳大者其禄厚,
劳苦大的俸禄多,
功多者其爵尊,
功绩多的爵位高,
能治众
者其官大。
能管众多事务的官职大。
故无能者不敢当职
焉,
所以没有才能的不敢担当官职,
有能者亦不得蔽隐
。
有才能的也不会被埋没。
使以臣之言为可,
假使您认为我的话可用,
愿行
而益利其道;
希望您推行并进一步使这种主张得以实现;
以臣之言为不可,
如果认为我的话不可用,
久留臣无为
也。
那么长久留我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语曰:
俗话说:
“庸主赏所爱而罚所恶;
“庸碌的君主奖赏他宠爱的人而惩罚他厌恶的人;
明主则不然,
圣明的君主就不这样,
赏必加于有功,
奖赏一定施给有功的人,
而刑必断于有罪。”
刑罚一定判在有罪人的身上。”
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
,
如今我的胸膛耐不住铡刀和砧板,
而要
不足以待斧钺,
我的腰也承受不了小斧和大斧,
岂敢以疑事
尝试于王哉!
怎么敢用毫无根据疑惑不定的主张来试探大王呢?
虽以臣为贱人而轻辱,
即使您认为我是个微贱的人而加以轻蔑,
独不重任臣者之无反复于王邪*
?
难道就不重视推荐我的人对您的担保吗?
且臣闻周有砥砨
,
况且我听说周室有砥砨,
宋有结绿
,
宋国有结缘,
梁有县藜
,
魏国有县藜,
楚有和朴
,
楚国有和氏璞玉,
此四宝者,
这四件宝玉,
土之所生,
产于土中,
良工之所失
也,
而著名的工匠却误认为是石头,
而为天下名器。
但它们终究成为天下的名贵器物。
然则圣王之所弃者,
既然如此,那么圣明君主所抛弃的人,
独不足以厚国家
乎?
难道就不能够使国家强大吗?
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
我听说善于中饱私囊的大夫,是从诸侯国中取利;
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
善于使一国富足的诸侯,是从其他诸侯国中取利。
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
者,
而天下有了圣明的君主那么诸侯就不得独自豪富,
何也?
这是为什么?
为其割荣
也。
是因为它们会削割国家而使自我显贵。
良医知病人之死生,
高明的医生能知道病人的生死,
而圣主明于成败之事,
圣明的君主能洞察国事的成败,
利则行之,
认为于国家有利的就实行,
害则舍之,
有害的就舍弃,
疑则少
尝之,
有疑惑的就稍加试验,
虽舜、禹复生,
即使舜和禹死而复生,
弗能改已。
也不能改变这种方略。
语之至
者,
要说的至深话语,
臣不敢载之于书,
我不敢写在书信上,
其浅者又不足听也。
一些浅露的话又不值得您一听。
意者臣愚而不概于王心邪*
?
想来是我愚笨而不符合大王的心意吧?
亡其
言臣者贱而不可用乎?
还是推荐我的人人贱言微而不值得听信呢?
自非然者,
如果不是这样,
臣愿得少赐游观之间,
我希望您赐给少许游览观赏的空闲时间,
望见颜色
。
让我拜见您一次。
一语无效,
如果一次谈话没有效果,
请伏
斧质。
我请求伏罪受死刑。
于是秦昭王大说
,
读了这封书信,秦昭王心中大喜,
乃谢
王稽,
便向王稽表示了歉意,
使以传车
召范睢。
派他用专车去接范睢。
密室定策除四贵
于是范睢乃得见于离宫
,
这样,范睢才得以去离宫拜见秦昭王,到了宫门口,
详为不知永巷
而入其中。
他假装不知道是内宫的通道,就往里走。
王来而宦者怒,
这时恰巧秦昭王出来,宦官发了怒,
逐之,
驱赶范睢,
曰:
喝斥道:
“王至!”
“大王来了!”
范睢缪为
曰:
范睢故意乱嚷着说:
“秦安得王?
“秦国哪里有王?
秦独有太后、穰侯耳。”
秦国只有太后和穰侯罢了。”
欲以感怒
昭王。
他想用这些话激怒秦昭王。
昭王至,
昭王走过来,
闻其与宦者争言,
听到范睢正在与宦官争吵,
遂延迎
,
便上前去迎接范睢,
谢曰:
并向他道歉说:
“寡人宜以身
受命久矣,
“我本该早就向您请教了,
会义渠之事
急,
正遇到处理义渠事件很紧迫,
寡人旦暮自请太后;
我早晚都要向太后请示,
今义渠之事已,
现在义渠事件已经处理完毕,
寡人乃得受命。
我才得机会向您请教。
窃闵然
不敏€,
我这个人很糊涂、不聪敏,
敬执
宾主之礼。”
让我向您敬行一礼。”
范睢辞让。
范睢客气地还了礼。
是日观范睢之见
者,
这一天凡是看到范睢谒见昭王情况的文武百官,
群臣莫不洒然
变色易容者。
没有一个不是肃然起敬的。
秦王屏
左右,
秦昭王喝退了左右近臣,
宫中虚无人。
宫中没有别的人。
秦王跽
而请曰:
这时秦昭王长跪着向范睢请求说:
“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先生怎么赐教我?”
范睢曰:
范睢说:
“唯
唯。”
“嗯嗯。”
有间
,
停了一会,
秦王复跽而请曰:
秦昭王又长跪着向范睢请求说:
“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先生怎么赐教我?”
范睢曰:
范睢说:
“唯唯。”
“嗯嗯。”
若是者三。
像这样询问连续三次。
秦王跽曰:
秦昭王长跪着说:
“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
“先生终究也不赐教我了吗?”
范睢曰:
范睢说:
“非敢然也。
“不敢这样。
臣闻昔者吕尚之遇文王也,
我听说从前吕尚遇到周文王时,
身为渔父而钓于渭滨耳。
他只是个渭水边上钓鱼的渔夫罢了。
若是者,
像他们这种关系,
交疏
也。
就属于交情生疏。
已说
而立为太师,
但文王听完他的一席话便立他为太师,
载与俱归者,
并立即用车载着他一起回宫,
其言深也。
就是因为他的这番话说到了文王的心坎里。
故文王遂收功
于吕尚而卒王天下。
因此文王便得到吕尚的辅佐而终于统一了天下。
乡使
文王疏吕尚而不与深言,
假使当初文王疏远吕尚而不与他深谈,
是周无天子之德,
这样周朝就没有做天子的德望,
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业也。
而文王、武王也就无人辅佐来成就他们统一天下的大业了。
今臣羁旅
之臣也,
如今我是个寄居异国他乡的臣子,
交疏于王,
与大王交情生疏,
而所愿陈者皆匡
君之事,
而我所希望陈述的都是匡扶补正国君的大事,
处人骨肉之间
€,
我处在大王与亲人的骨肉关系之间来谈这些大事,
愿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
本愿进献我的一片愚诚的忠心可不知大王心里是怎么想的。
此所以王三问而不敢对者也。
这就是大王连续三次询问我而我不敢回答的原因。
臣非有畏而不敢言也。
我并不是害怕什么而不敢说出来。
臣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
我明知今天向您陈述主张明天就可能伏罪受死,
然臣不敢避也。
可是我决不想逃避。
大王信
行臣之言,
大王果真照我的话办了,
死不足以为臣患,亡
不足以为臣忧,
受死不值得我忧患,流亡不值得我苦恼,
漆身为厉
被发为狂不足以为臣耻。
就是漆身生癞,披发装疯我也不会感到羞耻。
且以五帝
之圣焉而死,
况且,像五帝那样的圣明终不免死去,
三王
之仁焉而死,
三王那样的仁爱也不免死去,
五伯
之贤焉而死,
春秋五霸那样的贤能都死了,
乌获、任鄙之力焉而死,
乌获、任鄙那样力大无比难免一死,
成荆、孟贲、王庆忌、夏育之勇焉而死。
成荆、孟贲、王庆忌、夏育那样勇猛威武也一个个死去了。
死者,
由此可见,
人之所必不免也。
死亡这是每个人必不可免的。
处必然之势,
处于明了必然死去的形势下,
可以少有补于秦,
能够对秦国有少许补益,
此臣之所大愿也,
这就是我的最大愿望,
臣又何患哉!
我又担忧什么呢!
伍子胥橐
载而出昭关,
过去伍子胥被装在口袋里逃出了昭关,
夜行昼伏,
路上夜里行走,白天隐藏,
至于陵水,
走到陵水,
无以其口,
连饭也吃不上了,
厀行蒲伏
,
只好爬着行走,裸出上身,
稽首
肉袒,
叩着响头,
鼓腹吹篪
,
鼓起肚皮吹笛子,
乞食于吴市,
在吴国街市上到处行乞讨饭,
卒兴吴国,
可后来终于振兴了吴国,
阖闾为伯
。
使阖闾成为霸主。
使臣得尽谋如伍子胥,
假使我能像伍子胥一样极尽智谋效忠秦国,
加之以幽囚,
就是再把我囚禁起来,
终身不复见,
终身不再见大王,
是臣之说行也,
这样我的主张实行了,
臣又何忧?
我又担忧什么呢?
箕子、接舆漆身为厉,
过去箕子、接舆漆身生癞,
被发为狂,
披发装疯,
无益于主。
可是对君主毫无益处。
假使臣得同行
于箕子,
假使我也跟箕子有同样的遭遇披发装疯,
可以有补于所贤之主,
可是能够对我认为贤能的君主有所补益,
是臣之大荣也,
这是我的最大荣幸,
臣有何耻?
我又有什么耻辱的?
臣之所恐者,
我所担忧的,
独恐臣死之后,
只是怕我死后,
天下见臣之尽忠而身死,
天下人看见我为君主尽忠反而遭到死罪,
因以是杜口裹足
,
因此闭口停步,
莫肯乡
秦耳。
没有谁肯向秦国来罢了。
足下上畏太后之严,
现在您在上面害怕太后的威严,
下惑于奸臣之态,
在下面被奸佞臣子的惺惺作态所迷惑,
居深宫之中,
自己身居深宫禁院,
不离阿保
之手,
离不开左右近臣的把持,
终身迷惑,
终身迷惑不清,
无与昭奸
。
也没人帮助您辨出邪恶。长此下去,
大者宗庙
灭覆,
从大处说国家覆亡,
小者身以孤危,
从小处说您孤立无援岌岌可危,
此臣之所恐耳。
这是我所担忧的,只此而已。
若夫穷辱之事,
至于说困穷、屈辱一类的事情,
死亡之患,
处死、流亡之类的忧患,
臣不敢畏也。
我是从不害怕的。
臣死而秦治,
如果我死了而秦国得以大治,
是臣死贤
于生。”
这是我死了比活着更有意义。”
秦王跽曰:
秦昭王长跪着说:
“先生是何言也!
“先生这是怎么说呢!
夫秦国辟
远,
秦国偏僻远处一隅,
寡人愚不肖
,
我本人愚笨无能,
先生乃幸辱至于此,
先生竟屈尊光临此地,
是天以寡人慁
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庙也。
这是上天恩准我烦劳先生来保存我的先王的遗业啊。
寡人得受命于先生,
我能受到先生的教诲,
是天所以幸先王,
这正是上天恩赐我的先王,
而不弃其孤也。
而不抛弃他们的这个后代啊。
先生奈何而言若是!
先生怎么说这样的话呢!从这以后,
事无大小,
事情无论大小,
上及太后,
上至太后,
下至大臣,
下到大臣,
愿先生悉以教寡人,
有关问题希望先生毫无保留地给我以指教,
无疑寡人也。”
不要再怀疑我了。”
范睢拜,
范睢听了后打躬行礼,
秦王亦拜。
秦昭王也连忙还礼。
范睢曰:
范睢说:
“大王之国,
“大王的国家,
四塞以为固,
四面都是坚固的要塞,
北有甘泉、谷口,
北面有甘泉高山、谷口险隘,
南带
泾、渭,
南面环绕着泾、渭二水,
右陇、蜀,
右边是陇山、蜀道,
左关、阪,
左边是函谷关、殽阪山,
奋击
百万,
雄师百万,
战车千乘
,
战车千辆,
利则出攻,
有利就进攻,
不利则入守,
不利就退守,
此王者之地也。
这是据以建立王业的好地方啊。
民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战,
百姓不敢因私事而争斗,却勇敢地为国家去作战,
此王者之民也。
这是据以建立王业的好百姓啊。
王并此二者
而有之。
现在大王同时兼有地利、人和这两种有利条件。
夫以秦卒之勇,
凭着秦国士兵的勇猛,
车骑之众,
战车的众多,
以治
诸侯,
去制伏诸侯,
譬若施
韩卢而搏蹇兔也,
就如同放出韩国壮犬去捕捉跛足的兔子那样容易,
霸王之业可致也,
建立霸王的事业是完全能够办到的,
而群臣莫当其位。
可是您的臣子们却都不称职。
至今闭关十五年,
秦国到现今闭关固守已经十五年,
不敢窥兵于山东者,
之所以不敢伺机向崤山以东进兵,
是穰侯为秦谋不忠,
这都是因为穰侯为秦国出谋划策不肯竭尽忠心,
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
而大王的计策也有失误之处啊,”
秦王跽曰:
秦昭王长跪着说:
“寡人愿闻失计。”
“我愿意听一听我的失策之处。”
然左右多窃听者,
可是范睢发觉谈话时周围有不少偷听的人,
范睢恐,
心里惶惑不安,
未敢言内
,
不敢谈宫廷内部太后专权的事,
先言外事
,
就先谈穰侯对诸侯国的外交谋略,
以观秦王之俯仰
。
借以观察一下秦王的态度。
因进曰:
于是凑向昭王面前说:
“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纲寿,
“穰侯越过韩、魏两国去进攻齐国纲寿,
非计也。
这不是个好计策。
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
出兵少就不能损伤齐国,
多出师则害于秦。
出兵多反会损害秦国自己。
臣意
王之计,
我猜想大王的计策,
欲少出师而悉
韩、魏之兵也€,
是想自己少出兵而让韩、魏两国尽遣兵力来协同秦国,
则不义矣。
这就违背情理了。
今见与国
之不亲也,
现在已经看出这两个友国实际并不真正亲善,
越人之国而攻,
您却要越过他们的国境去进攻齐国,
可乎?
合适吗?
其于计疏
矣。
这在计策上考虑太欠周密了。
且昔齐湣王南攻楚,
况且曾有过这种失算的先例,先前齐湣王向南攻打楚国,
破军杀将,
杀楚军、斩楚将,
再辟
地千里,
开辟了千里之遥的领土,
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
可是最后齐国连寸尺大小的土地也没得到,
岂不欲得地哉,
难道是不想得到土地吗,
形势不能有也。
是形势迫使它不可能占有啊。
诸侯见齐之罢
,
各诸侯国看到齐国已经疲惫困顿国力大衰,
君臣之不和也,
国君与臣属又不和,
兴兵而伐齐,
便发兵进攻齐国,
大破之。
结果大败齐国。
士辱兵顿,
齐国将士受辱溃不成军,
皆咎
其王,
上下一片责怪齐王之声,
曰:
说:
‘谁为此计者乎?
‘策划攻打楚国的是谁?
’王曰:
’齐王说:
‘文子
为之。
‘是田文策划的。
’大臣作乱,
’于是齐国大臣发动叛乱,
文子出走。
田文被迫逃亡出走。
故齐所以大破者,
由此可见齐国大败的原因,
以其伐楚而肥
韩、魏也。
就是因为它耗尽兵力攻打远方的楚国反而使韩、魏两国从中获得厚利。
此所谓借贼兵而赍盗粮
者也。
这就叫做把兵器借给强盗,把粮食送给窃贼啊。
王不如远交而近攻
,
大王不如结交远邦而攻伐近国,
得寸则王之寸也,
这样攻取一寸土地就成为您的一寸土地,
得尺亦王之尺也。
攻取一尺土地也就成为您的一尺土地。
今释此而远攻,
如今放弃近国而攻打远邦,
不亦缪乎!
不也太荒谬了吗?再说,
且昔者中山之国地方五百里,
过去中山国领土有方圆五百里,
赵独吞之,
赵国独自把它吞并了,
功成名立而利附
焉,
功业建成,名声高杨,利益到手,
天下莫之能害也。
天下没有谁能侵害它。
今夫韩、魏,
现在韩、魏两国,
中国
之处而天下之枢也,
地处中原是天下的中心部位,
王其欲霸,
大王如果打算称霸天下,
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
就必须先亲近中原国家把它作为掌握天下的关键,
以威楚、赵。
以此威胁楚国、赵国。
楚强则附赵
,
楚国强大您就亲近赵国,
赵强则附楚,
赵国强大您就亲近楚国,
楚、赵皆附,
楚国、赵国都亲附您,
齐必惧矣。
齐国必然恐惧了。
齐惧,
齐国恐惧,
必卑辞重币
以事秦。
必定低声下气拿出丰厚财礼来奉事秦国。
齐附而韩、魏因可虏
也。”
齐国亲附了秦国,那么韩、魏两国便乘势可以收服了。”
昭王曰:
昭王说:
“吾欲亲魏久矣,
“我早就想亲近魏国了,
而魏多变之国也,
可是魏国是个翻云覆雨变化无常的国家,
寡人不能亲。
我无法同它亲近。
请问亲魏奈何?”
请问怎么才能亲近魏国?”
对曰:
范睢回答道:
“王卑词重币以事之;
“大王可以先说好话送厚礼来靠拢它,
不可,
不行的话,
则割地而赂之;
就割让土地收买它;
不可,
再不行,
因举兵而伐之。”
寻找机会发兵攻打它。”
王曰:
昭王说:
“寡人敬闻命矣。”
“我就恭候您的指教了。”
乃拜范睢为客卿,
于是授给范睢客卿官职,
谋兵事。
同他一起谋划军事。
卒听范睢谋,
终于听从了范睢的谋略,
使五大夫绾伐魏,
派五大夫绾带兵攻打魏国,
拔怀。
拿下了怀邑。
后二岁,
两年后,
拔邢丘。
又夺取了邢丘。
客卿范睢复说昭王曰:
客卿范睢后来又劝说昭王道:
“秦、韩之地形,
“秦、韩两国的地形,
相错如绣
。
犬牙交错简直就像交织的刺绣一样。
秦之有韩也,
秦国境内伸进韩国的土地,
譬如木之有蠹
也,
就如同树干中生了蛀虫,
人之有心腹之病也。
人身内患了心病一样。
天下无变则已,
天下的形势没有变化就罢了,
天下有变,
一旦发生变化,
其为秦患者孰大于韩乎?
给秦国造成祸患的还有谁能比韩国大呢?
王不如收韩。”
大王不如拢往韩国。”
昭王曰:
昭王说:
“吾固欲收韩,
“我本来就想拢住韩国,
韩不听,
可是韩国不听从,
为之奈何?”
对它该怎么办才好?”
对曰:
范睢回答道:
“韩安得无听乎?
“韩国怎么能不听从呢?
王下兵而攻荥阳,
您进兵去攻荥阳,
则巩、成皋之道不通;
那么韩国由巩县通成皋的道路被堵住;
北断太行之道,
在北面切断太行山要道,
则上党之师不下。
那么上党的军队就不能南下。
王一兴兵而攻荥阳,
大王一旦发兵进攻荥阳,
则其国断而为三
。
那么韩国就会被分割成三块孤立的地区。
夫韩见必亡,
韩国眼见必将灭亡,
安得不听乎?
怎么能不听从呢?
若韩听,
如果韩国服帖了,
而霸事因可虑
矣。”
那么就可乘势盘算称霸的事业了。”
王曰:
昭王说:
“善。”
“好的。”
且欲发使于韩。
就准备派使臣到韩国去。
范睢日益亲,
范睢一天比一天得到秦昭王信任,
复说用
数年矣,
转眼间受到秦昭王的信用就有几年了,
因请间
说曰:
一次范睢请求昭王在闲暇方便之时进言议事说:
“臣居山东时,
“我住在山东时,
闻齐之有田文,
只听说齐国有田文,
不闻其有王也。
从没听说齐国有齐王;
闻秦之有太后、穰侯、华阳、高陵、泾阳,
只听说秦国有太后、穰侯、华阳君以及高陵君、泾阳君,
不闻其有王也。
从没听说秦国有秦王。
夫擅国
之谓王,
独掌国家大权的称做王,
能利害
之谓王,
能够兴利除害的称做王,
制
杀生之威之谓王。
掌握生杀予夺权势的称做王。
今太后擅行
不顾,
如今太后独断专行毫无顾忌,
穰侯出使不报,
穰侯出使国外从不报告,
华阳、泾阳等击断无讳
,
华阳君、泾阳君等惩处断罚随心所欲,
高陵进退
不请。
高陵君任免官吏也从不请示。
四贵备而国不危者,
这四种权贵凑在一起而国家却没有危险,
未之有也。
那是从来没有过的。
为此四贵者下*
,
人们处在这四种权贵的统治下,
乃所谓无王也。
就是我所说的没有秦王啊。
然则权安得不倾,
既然如此,那么大权怎么能不旁落,
令安得从王出乎?
政令又怎么能由大王发出呢?
臣闻善治国者,
我听说善于治国的,
乃内固
其威而外重其权。
就是要在国内使自己的威势牢固而对国外使自己的权力集中。
穰侯使者操王之重
€,
穰侯的使臣操持着大王的重权,
决制
于诸侯,
对诸侯国发号施令,
剖符
于天下,
他又向天下遍派持符使臣订盟立约,征讨敌方,
政
适伐国,
攻伐别国,
莫敢不听。
没有谁不敢听命。
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
如果打了胜仗,夺取了城地就把好处归入陶邑,
国御于诸侯
;
国家一旦遭到困厄他便可在诸侯国中用事;
战败则结怨于百姓,
如果打了败仗就会让百姓怨恨国君,
而祸归于社稷。
而把祸患推给国家。
诗
曰:
有诗说:
‘木实
繁者披其枝,
‘树上结果太多就要压折树枝,
披其枝者伤其心;
树枝断了就会伤害树心;
大其都
者危其国,
封地城邑太大就要危害国都,
尊其臣者卑其主’。
抬高臣属就会压抑君主。
崔杼、淖齿管齐,
’从前崔杼、淖齿在齐国专权,
射王
股,
崔杼射中齐庄公的大腿并杀死了他,
擢
王筋,县
之于庙梁,
淖齿抽了齐湣王的筋又把他悬吊在庙梁上,
宿昔
而死。
一夜就吊死了。
李兑管赵,
李兑在赵国专权,
囚主父
于沙丘,
把赵武灵王囚禁在沙丘的宫里,
百日而饿死。
一百天被困饿而死。
今臣闻秦太后、穰侯用事,
如今我听说秦国的太后、穰侯专权,
高陵、华阳、泾阳佐之,
高陵君、华阳君和泾阳君相帮同,
卒无秦王,
最终是不要秦王的,
此亦淖齿、李兑之类也。
这也就是淖齿、李兑一类的人物啊。
且夫三代
所以亡国者,
再说夏、商、周三代亡国的原因,
君专授政
,
就是君主把大权全都交给宠臣,
纵酒驰骋弋猎
,
恣意饮酒纵情游猎,
不听政事。
不理朝政。
其所授者,
他们授权任职的宠臣,
妒贤嫉能,
一个个妒贤嫉能,
御下蔽上,
瞒上欺下,
以成其私,
谋取私利,
不为主计,
从不为君主考虑,
而主不觉悟,
可是君主又不醒悟,
故失其国。
因此丧失了自己的国家。
今自有秩以上至诸大吏*
,
如今秦国从小乡官到各个大官吏,
下及王左右,
再到大王的左右侍从,
无非相国之人者。
没有一个不是相国穰侯的亲信。
见王独立于朝,
我看到大王在朝廷孤单一人,
臣窃为王恐,
我暗自替您害怕,
万世之后,
在您之后,
有秦国者非王子孙也。”
拥有秦国的怕不是您的子孙了。”
昭王闻之大惧,
昭王听了这番话如梦初醒大感惊惧,
曰:
说:
“善。”
“说得对。”
于是废太后,
于是废弃了太后,
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于关外
。
把穰侯、高陵君以及华阳君、泾阳君驱逐出国都。
秦王乃拜范睢为相。
秦昭王就任命范睢为相国。
收穰侯之印,
收回了穰侯的相印,
使归陶,
让他回到封地陶邑去,
因使县官
给车牛以徒,
由朝廷派给车子和牛帮他拉东西迁出国都,
千乘有余。
装载东西的车子有一千多辆。
到关
,
到了国都关卡,
关阅其宝器,
守关官吏检查他的珍宝器物,
宝器珍怪多于王室。
发现珍贵奇异的宝物比国君之家还要多。
秦封范睢以应,
秦昭王把应城封给范睢,
号为应侯。
封号称应侯。
当是时,
这个时候,
秦昭王四十一年
也。
是秦昭王四十一年(前266)。
恩怨分明雪耻
范睢既相秦,
范睢做了秦国相国之后,
秦号曰张禄,
秦国人仍称他叫张禄,
而魏不知,
而魏国人对此毫无所知,
以为范睢已死久矣。
认为范睢早已死了。
魏闻秦且
东伐韩、魏,
魏王听到秦国即将向东攻打韩、魏两国的消息,
魏使须贾于秦。
便派须贾出使秦国。
范睢闻之,
范睢得知须贾到了秦国,
为微行
,
便隐蔽了相国的身分改装出行,
敝衣间步
之邸,
他穿着破旧的衣服偷空步行到客馆,
见须贾。
见到了须贾。
须贾见之而惊曰:
须贾一见范睢不禁惊愕道:
“范叔固无恙乎!”
“范叔原来没有灾祸啊!”
范睢曰:
范睢说:
“然。”
“是啊。”
须贾笑曰:
须贾笑着说:
范叔有说于秦邪?”
“范叔是来秦国游说的吧?”
曰:
范睢答道:
“不也。
“不是的。
睢前日得过
于魏相,
我前时得罪了魏国宰相,
故亡逃至此,
所以流落逃跑到这里,
安敢说乎!”
怎么能还敢游说呢!”
须贾曰:
须贾问道:
“今叔何事?”
“如今你干些什么事?”
范睢曰:
范睢答道:
“臣为人庸赁
。”
“我给人家当差役。”
须贾意哀之,
须贾听了有些怜悯他,
留与坐饮食,
便留下范睢一起坐下吃饭,
曰:
又不无同情地说:
“范叔一寒如此哉!”
“范叔怎么竟贫寒到这个样子!”
乃取其一绨袍
以赐之。
于是就取出了自己一件粗丝袍送给了他。
须贾因问曰:
须贾趁便问道:
“秦相张君,
“秦国的相国张君,
公知之乎?
你知道他吧。
吾闻幸
于王,
我听说他在秦王那里很得宠,
天下之事皆决于相君。
有关天下的大事都由相国张君决定。
今吾事之去留
在张君。
这次我办的事情成败也都取决于张君。
孺子
岂有客习于相君者哉?”
你这个年轻人有没有跟相国张君熟悉的朋友啊?”
范睢曰:
范睢说:
“主人翁
习知之。
“我的主人很熟悉他。
唯睢亦得谒
€,
就是我也能求见的,
睢请为见君于张君。”
请让我把您引见给张君。”
须贾曰:
须贾很不以为然地说:
“吾马病,
“我的马病了,
车轴折,
车轴也断了,
非大车驷马,
不是四匹马拉的大车,
吾固不出。”
我是决不出门的。”
范睢曰:
范睢说:
“愿为君借大车驷马于主人翁。”
我愿意替您向我的主人借来四匹马拉的大车。”
范睢归取大车驷马,
范睢回去弄来四匹马拉的大车,
为须贾御之,
并亲自给须贾驾车,
入秦相府。
直进了秦国相府。
府中望见,
相府里的人看到范睢驾着车子来了,
有识者皆避匿。
有些认识他的人都回避离开了。
须贾怪之。
须贾见到这般情景感到很奇怪。
至相舍门
,
到了相国办公地方的门口,
谓须贾曰:
范睢对须贾说:
“待我,
“等等我,
我为君先入通于相君。”
我替您先进去向相国张君通报一声。”
须贾待门下,
须贾就在门口等着,
持车良久,
拽着马缰绳等了很长时间不见人来,
问门下曰:
便问门卒说:
“范叔不出,
“范叔进去很长时间了不出来,
何也?”
是怎么回事?”
门下曰:
门卒说:
“无范叔。”
“这里没有范叔。”
须贾曰:
须贾说:
“乡者与我载而入者。”
“就是刚才跟我一起乘车进去的那个人。”
门下曰:
门卒说:
“乃吾相张君也。”
“他就是我们相国张君啊。”
须贾大惊,
须贾一听大惊失色,
自知见卖
,
自知被诓骗进来,
乃肉袒厀行,
就赶紧脱掉上衣光着膀子双膝跪地而行,
因门下人谢罪。
托门卒向范睢认罪。
于是范睢盛帷帐
,
于是范睢派人挂上盛大的帐幕,
侍者甚众,
召来许多侍从,
见之。
才让须贾上堂来见。
须贾顿首言死罪,
须贾见到范睢连叩响头口称死罪,
曰:
说:
“贾不意君能自致
于青云之上,
“我没想到您靠自己的能力达到这么高的尊位,
贾不敢复读天下之书,
我不敢再读天下的书,
不敢复与
天下之事。
也不敢再参与天下的事了。
贾有汤镬
之罪,
我犯下了应该煮杀的大罪,
请自屏于胡
貉之地,
把我抛到荒凉野蛮的胡貉地区我也心甘情愿,
唯君死生之!”
让我活让我死只听凭您的决定了!”
范睢曰:
范睢说:
“汝罪有几?”
“你的罪状有多少?”
曰:
须贾连忙答道:
“擢贾之发以续
贾之罪,
“拔下我的头发来数我的罪过,
尚未足。”
也不够数。”
范睢曰:
范睢说:
“汝罪有三耳。
“你的罪状有三条。
昔者楚昭王时而申包胥为楚却吴军,
从前楚昭王时申包胥为楚国谋划打退了吴国军队,
楚王封之以荆五千户,
楚王把楚地的五千户封给他作食邑,
包胥辞不受,
申包胥推辞不肯接受,
为丘墓
之寄于荆也。
因为他的祖坟安葬在楚国,打退吴军也可保住他的祖坟。
今睢之先人丘墓亦在魏,
现在我的祖坟在魏国,
公前以睢为有外心于齐而恶
睢于魏齐,
可是你前时认为我对魏国有外心暗通齐国而在魏齐面前说我的坏话,
公之罪一也。
这是你的第一条罪状。
当魏齐辱我于厕中,
当魏齐把我扔到厕所里肆意侮辱我时,
公不止,
你不加制止,
罪二也。
这是第二条罪状。
更醉而溺我,
更有甚者你喝醉之后往我身上撒尿,
公其何忍乎?
你何等的忍心啊?
罪三矣。
这是第三条罪状。
然公之所以得无死者,
但是你之所以能不被处死,
以绨袍恋恋
,
是因为从今天你赠我一件粗丝袍看还有点老朋友的依恋之情,
有故人之意,
所以给你一条生路,
故释公。”
放了你。”于是辞开须贾,
乃谢罢*
。
结束了会见。
入言之昭王,
随即范睢进宫把事情的原委报告了昭王,决定不接受魏国来使,
罢归
须贾。
责令须贾回国。
须贾辞于范睢,
须贾去向范睢辞行,
范睢大供具
,
范睢便大摆宴席,
尽请诸侯使,
请来所有诸侯国的使臣,
与坐堂上,
与他同坐堂上,
食饮甚设
。
酒菜饭食摆设得很丰盛。
而坐须贾于堂下,
而让须贾坐在堂下,
置莝豆
其前,
在他面前放了一槽草豆掺拌的饲料,
令两黥徒
夹而马食之。
又命令两个受过墨刑的犯人在两旁夹着,像马一样喂他吃饲料。
数
曰:
范睢责令他道:
“为我告魏王,
“给我告诉魏王,
急持魏齐头来!
赶快把魏齐的脑袋拿来!
不然者,
不然的话,
我且屠大梁。”
我就要屠平大梁。”
须贾归,
须贾回到魏国,
以告魏齐。
把情况告诉了魏齐,
魏齐恐,
魏齐大为惊恐,
亡走赵,
便逃到了赵国,
匿平原君
所。
躲藏在平原君的家里。
范睢既相,
范睢担任了秦相之后,
王稽谓范睢曰:
王稽曾经对范睢说:
“事有不可知者三,
“事情不可预知的有三件,
有不可奈何者亦三。
毫无办法的也有三件。
宫车一日晏驾
,
君王说不定那一天死去,
是事之不可知者一也。
这是不可预知的第一件事情。
君卒然
捐馆舍,
您突然死去,
是事之不可知者二也。
这是不可预知的第二件事情。
使臣卒然填沟壑
,
假使我突然去,
是事之不可知者三也。
这是不可预知的第三件事情。
宫车一日晏驾,
如果君王有一天死去了,
君虽恨
于臣,
您即使因我没被君王重用而感到遗憾,
无可奈何。
那是毫无办法的。
君卒然捐馆舍,
如果您突然死去了,
君虽恨于臣,
您即使为还未报答我而感到遗憾,
亦无可奈何。
也是毫无办法的。
使臣卒然填沟壑,
假使我突然死去了,
君虽恨于臣,
您即使因不曾及时推荐我而感到遗憾,
亦无可奈何。”
也是毫无办法的。”
范睢不怿
,
范睢听了闷闷不乐,
乃入言于王曰:
就入宫向秦王进言说:
“非王稽之忠,
“不是王稽对秦国的忠诚,
莫能内臣于函谷关;
就不能把我带进函谷关;
非大王之贤圣,
不是大王的贤能圣明,
莫能贵臣。
就不能使我如此显贵。
今臣官至于相,
如今我的官位做到了相国,
爵在列侯,
爵位已经封到列候,
王稽之官尚止于谒者,
可是王稽还仅是个谒者,
非其内臣之意也。”
这该不是他带我进关的本意吧。”
昭王召王稽,
秦昭王便召见了王稽,
拜为河东守,
任命他做河东郡守,
三岁不上计
。
并且允许他三年之内可以不向朝廷汇报郡内的政治、经济情况。
又任
郑安平,
范睢又向秦昭王举荐曾保护过他的郑安平,
昭王以为将军。
昭王便任命郑安平为将军。
范睢于是散家财物,
范睢于是散发家里的财物,
尽以报所尝困厄者。
用来报答所有那些曾经帮助过他而处境困苦的人。
一饭之德必偿,
凡是给过他一顿饭吃的小恩小惠他是必定报答的,
睚眦
之怨必报。
而瞪过他一眼的小怨小仇他也是必定报复的。
范睢相秦二年,
范睢任秦相的第二年,
秦昭王之四十二年
,
也就是秦昭王四十二年(前265),
东伐韩少曲、高平,
秦国向东进攻韩国的少曲和高平,
拔之。
拿下了这两个城邑。
秦昭王闻魏齐在平原君所,
秦昭王听说魏齐藏在平原君的家里,
欲为范睢必报其仇,
想替范睢一定报这个仇,
乃详为好
书遗平原君曰:
就假装交好写了一封信给平原君说:
“寡人闻君之高义,
“我久闻您为人有高尚的道德情义,
愿与君为布衣之友
,君幸过
寡人,寡人愿与君为十日之饮。”
希望跟您交个像平民百姓一样无拘无束的知心朋友,您肯光临我这里小住几日的话,我愿同您开怀畅饮十天。”
平原君畏秦,
平原君本就畏惧秦国,
且以为然,
看了信又认为秦昭王真的有意交好,
而入秦见昭王。
便到秦国见了秦昭王。
昭王与平原君饮数日,
昭王陪着平原君宴饮了几天,
昭王谓平原君曰:
便对平原君说:
“昔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
“从前周文王得到吕尚尊他为太公,
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
,
齐桓公得到管夷吾尊他为仲父,
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也。
如今范先生也是我的叔父啊。
范君之仇在君之家,
范先生的仇人住在您家里,
愿使人归取其头来;
希望您派人把他的脑袋取来;
不然,
不然的话,
吾不出君于关
。”
我就不让您出函谷关。”
平原君曰:
平原君说:
“贵而为交者,
“显贵了还要交低贱的朋友,
为贱也;
是为了不忘低贱时的情谊;
富而为交者,
豪富了还要交贫困的朋友,
为贫也。
是为了不忘贫困时的友情。
夫魏齐者,
魏齐,
胜之友也,
是我的朋友,
在,
即使他在我家,
固不出也,
我也决不会把他交出来,
今又不在臣所。”
何况现在他根本不在我家呢。”
昭王乃遗赵王书曰:
昭王又给赵国国君写了一封信说:
“王之弟
在秦,
“大王的弟弟在我秦国这里,
范君之仇魏齐在平原君之家。
而范先生的仇人魏齐就在平原君家里。
王使人疾
持其头来;
大王派人赶快拿他的脑袋来;
不然,
不然的话,
吾举兵而伐赵,
我要发动军队攻打赵国,
又不出王之弟于关。”
而且不把大王的弟弟放出函谷关。”
赵孝成王乃发卒围平原君家,
赵孝成王看了信就派士兵包围了平原君的家宅,
急,
危急中,
魏齐夜亡出,
魏齐连夜逃出了平原君家,
见赵相虞卿。
见到了赵国宰相虞卿。
虞卿度
赵王终不可说,
虞卿估计赵王不可能说服,
乃解其相印,
就解下自己的相印,
与魏齐亡,
跟魏齐一起逃出了赵国,
间行
,
两人抄小路奔逃,
念诸侯莫可以急抵者,
想来想去几个诸侯国都没有能急人之难而可以投靠的人,
乃复走大梁,
就又奔回大梁,
欲因信陵君
以走楚。
打算通过信陵君投奔到楚国去。
信陵君闻之,
信陵君听到了这个消息,
畏秦,
由于害怕秦国找上门来,
犹豫未肯见,
有些犹豫不决不肯接见他们,
曰:
就向周围的人说:
“虞卿何如人也?”
“虞卿这个人怎么样?”
时侯嬴在旁,
当时侯嬴也在旁边,
曰:
就回答说:
“人固未易知,
“人固然很难被别人了解,
知人亦未易也。
可了解别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夫虞卿蹑檐簦€,
那个虞卿脚踏草鞋,肩搭雨伞,远行而到赵国,
一见赵王,
第一次见赵王,
赐白璧一双,
赵王赐给他白璧一对,
黄金百镒;
黄金百两;
再见,
第二次见赵王,
拜为上卿;
赵王任命他为上卿;
三见,
第三次见赵王,
卒受相印,
终于得到相印,
封万户侯。
被封为万户侯。
当此之时,
当前,
天下争知之。
天下人都争着了解虞卿的为人。
夫魏齐穷困过虞卿,
魏齐走投无路时投奔了虞卿,
虞卿不敢重爵禄之尊,
虞卿根本不把自己的高官厚禄看在眼里,
解相印,
解下相印,
捐万户侯而间行。
抛弃万户侯的爵位而与魏齐逃走。
急士之穷而归公子,
能把别人的困难当作自己的困难来投奔您,
公子曰‘何如人’。
您还问‘这个人怎么样’。
人固不易知,
人固然很难被别人了解,
知人亦未易也!”
了解别人也实在不容易啊!”
信陵君大惭,
信陵君听了这番话分明有讥讽自己的意味深感惭愧,
驾如野迎之*
。
赶快驱车到郊外去迎接他们。
魏齐闻信陵君之初难见之,
可是魏齐听到的是信陵君当初不大肯接见他的消息,
怒而自刭。
便一怒之下刎颈自杀了。
赵王闻之,
赵王得知魏齐自杀身亡,
卒取其头予秦。
终于取了他的脑袋送到秦国。
秦昭王乃出平原君归赵。
秦昭王这才放平原君回赵。
昭王四十三年*
,
昭王四十三年(前264),
秦攻韩汾陉,
秦国进攻韩国的汾陉,
拔之,
夺取了它,
因城河上广武*
。
并在靠着黄河边上的广武山筑城。
后五年,
五年之后,
昭王用应侯谋,
昭王采用应侯的谋略,
纵反间卖赵*
,
施行反间计使赵国大上其当,
赵以其故,
赵国因为这个缘故,
令马服子代廉颇将*
。
让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括代替廉颇统帅军队。
秦大破赵于长平,
结果秦军在长平大败赵国军队,
遂围邯郸。
进而围攻邯郸。
已而与武安君白起有隙*
,
此后不久应侯与武安君白起结下了怨仇,
言而杀之*
。
就向昭王进谗言而把白起杀了。
任郑安平,
于是昭王任用郑安平,
使击赵。
派他领兵攻打赵国。
郑安平为赵所围,
郑安平在战场上反被赵军团团围住,
急,
情况危急,
以兵二万人降赵。
他带领二万人投降了赵国。
应侯席稿请罪*
。
对此应侯自知罪责难逃,就跪在草垫上请求惩处治罪。
秦之法,
按照秦国法令,
任人而所任不善者,
举荐了官员而被举荐的官员犯了罪,
各以其罪罪之。
那么举荐人也同样按被举荐官员的罪名治罪。
于是应侯罪当收三族*
。
这样应侯应判逮捕父、母、妻三族的罪刑。
秦昭王恐伤应侯之意,
可是秦昭王恐怕伤害了应侯的感情,
乃下令国中:
就下令国都内:
“有敢言郑安平事者,
“有敢于议论郑安平事的,
以其罪罪之。”
一律按郑安平的罪名治罪。”
而加赐相国应侯食物日益厚,
同时加赏相国应侯更为丰厚的食物,
以顺适其意。
来使应侯安心顺意。
后二岁,
此后二年,
王稽为河东守,
王稽做河东郡守,
与诸侯通,
曾与诸侯有勾结,
坐法诛*
。
因犯法而被诛杀。为此,
而应侯日益以不怿。
应侯一天比一天懊丧。
昭王临朝叹息,
后来,有一天昭王上朝时不断叹息,
应侯进曰:
应侯走上前去说:
“臣闻‘主忧臣辱,
“我听说‘人主忧虑是臣下的耻辱,
主辱臣死’。
人主受辱是臣下的死罪’。
今大王中朝而忧*
,
今天大王当朝处理政务而如此忧虑,
臣敢请其罪。”
我请求治我的罪。”
昭王曰:
昭王说:
“吾闻楚之铁剑利而倡优拙€。
“我听说楚国的铁剑锋利而歌舞演技拙劣。
夫铁剑利则士勇,
这个国家的铁剑锋利那么士兵就勇敢,
倡优拙则思虑远。
它的歌舞演技拙劣那么国君的谋计必定深远。
夫以远思虑而御勇士,
心怀深远的谋略而指挥勇敢的士兵,
吾恐楚之图秦也。
我恐怕楚国要在秦国身上打算盘。
夫物不素具,
办事不早作准备,
不可以应卒*
,
就不能够应付突然的变化。
今武安君既死,
如今武安君已经死去,
而郑安平等畔*
,
而郑安平等人叛变了,
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
国内没有能征善战的大将而国外敌对国家很多,
吾是以忧。”
我因此忧虑。”
欲以激励应侯。
昭王说这番话意思是激发鼓励应侯。
应侯惧*
,
而应侯听了却感到恐惧,
不知所出*
。
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蔡泽闻之,
蔡泽得知这种情况,
往入秦也。
便从燕国来到秦国。
蔡泽智激退隐
蔡泽者,
蔡泽,
燕人也。
是燕国人。
游学干诸侯大小甚众*
,
曾周游列国从师学习并向许多大小诸侯谋求官职,
不遇*
。
但没有得到信用。
而从唐举相*
,
有一次他请唐举相面,
曰:
说:
“吾闻先生相李兑,
“我听说先生给李兑相面,
曰‘百日之内持国秉’,
说‘一百天内将掌握一国的大权’,
有之乎*
?
”
有这事吗?”
曰:
唐举回答说:
“有之。”
“有这事。”
曰:
蔡泽说:
“若臣者何如?”
“象我这样的人你看怎么样?”
唐举孰视而笑曰*
:
唐举仔细地看了一番便笑着说:
“先生曷鼻*
,
“先生是朝天鼻,
巨肩*
,
端肩膀,
魋颜*
,
凸额头,
蹙齃*
,
塌鼻梁,
膝挛*
。
罗圈腿。
吾闻圣人不相€,
我听说圣人不在貌相,
殆先生乎?”
大概说的是先生吧?”
蔡泽知唐举戏之,
蔡泽知道唐举是跟自己开玩笑,
乃曰:
就说:
“富贵吾所自有,
“富贵那是我本来就有的,
吾所不知者寿也,
我所不知道的是寿命的长短,
愿闻之。”
希望听听你的说法。”
唐举曰:
唐举说:
“先生之寿,
“先生的寿命,
从今以往者四十三岁。”
从今以后还有四十三岁。”
蔡泽笑谢而去,
蔡泽笑着表示感谢便走开了,
谓其御者曰*
:
随后对他的车夫说:
“吾持粱刺齿肥*
,
“我端着米饭吃肥肉,
跃马疾驱,
赶着马车奔驰,
怀黄金之印,
手抱黄金大印,
结紫绶于要*
,
腰系紫色丝带,
揖让人主之前*
,
在人主面前备受尊重,
食肉富贵,
享受荣华富贵,
四十三年足矣。”
四十三年该满足了。”便离开燕国到了赵国,
去之赵、见逐。
但被赵国赶了出来。
之韩、魏,
随即前去韩国、魏国,
遇夺釜鬲于涂*
。
路上遇着强盗抢走了他的锅鼎之类的炊具。
闻应侯任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于秦,
他听说应侯举荐的郑安平和王稽都在秦国犯下大罪,
应侯内惭,
应侯内心惭愧抬不起头来,
蔡泽乃西入秦。
蔡泽向西来到秦国。
将见昭王,
他准备去拜见秦昭王,
使人宣言以感怒应侯曰*
:
先派人在应侯面前扬言一番来激怒应侯说:
“燕客蔡泽,
“燕国来的宾客蔡泽,
天下雄俊弘辩智士也*
。
那是个天下见识超群,极富辩才的智谋之士。
彼一见秦王,
他只要一见秦王,
秦王必困君而夺君之位。”
秦王必定使您处于困境而剥夺您的权位。”
应侯闻,
应侯听这些话,
曰:
说:
“五帝三代之事*
,
“五帝三代的事理,
百家之说,
诸子百家的学说,
吾既知之,
我是都通晓的,
众口之辩,
许多人的巧言雄辩,
吾皆摧之*
,
我都能折服他们,
是恶能困我而夺我位乎*
?
”
这个人怎么能使我难堪而夺取我的权位呢?”
使人召蔡泽。
于是就派人去召蔡泽来。
蔡泽入,
蔡泽进来了,
则揖应侯*
。
只向应侯作了个揖。
应侯固不快,
应侯本来就不痛快,
及见之,
等见了蔡泽,
又倨*
,
看他又如此傲慢,
应侯因让之曰*
:
应侯就斥责他说:
“子尝宣言欲代我相秦,
“你曾扬言要取代我做秦相,
宁有之乎?”
可曾有这种事吗?”
对曰:
蔡泽回答说:
“然。”
“有的。”
应侯曰:
应侯说:
请闻其说。”
“让我听听你的说法。”
蔡泽曰:
蔡泽说:
“吁,
“呦!
君何见之晚也*
!
您认识问题怎么这么迟钝啊!
夫四时之序,
一年之中春、夏、秋、冬四季更替,
成功者去*
。
各自完成了它的使命就自动退去。
夫人生百体坚强€,
人的身体各个部分都很健壮,
手足便利,
手脚灵活,
耳目聪明而心圣智,
耳朵听得清,眼睛看得明,心神聪慧,
岂非士之愿与?”
这难道不是士人的愿望吗?”
应侯曰:
应侯说:
“然。”
“是的。”
蔡泽曰:
蔡泽说:
“质仁秉义*
,
“以仁为本,主持正义,
行道施德,
推行正道,广施恩德,
得志于天下,
愿在天下实现自己的志向,
天下怀乐敬爱而尊慕之,
天下人拥护爱戴而尊敬仰慕他,
皆愿以为君王,
都希望让他做君主,
岂不辩智之期与*
?
”
这难道不是善辩明智之士所期望的吗?”
应侯曰:
应侯说:
“然。”
“是的。”
蔡泽复曰:
蔡泽又说:
“富贵显荣,
“位居富贵显赫荣耀,
成理万物*
,
治理一切事物,
使各得其所;
使它们都能各得其所;
性命寿长,
性命活得长久,
终其天年而不夭伤*
;
平安度过一生而不会夭折;
天下继其统*
,
天下都继承他的传统,
守其业,
固守他的事业,
传之无穷;
并永远流传下去;
名实纯粹*
,
名声与实际相符完美无缺,
泽流千里*
,
恩泽远施千里之外,
世世称之而无绝,
世世代代称赞他永不断绝,
与天地终始:
与天地一样长久:
岂道德之符而圣人所谓吉祥善事者与*
?
”
这难道不是推行正道广施恩德的效果而圣人所说的吉祥善事的吗?”
应侯曰:
应侯说:
“然。”
“是的。”
蔡泽曰:
蔡泽说:
“若夫秦之商君*
,
“至于说到秦国的商鞅,
楚之吴起,
楚国的吴起,
越之大夫种*
,
越国的大夫文种,
其卒然亦可愿与*
?
”
他们的悲惨结局也可羡慕吗?”
应侯知蔡泽之欲困己以说*
,
应侯知道蔡泽要用这些话来堵自己的嘴,从而说服自己,
复谬曰*
:
便故意狡辩说:
“何为不可?
“为什么不可以?
夫公孙鞅之事孝公也,
那个公孙鞅奉事秦孝公,
极身无贰虑*
,
终身没有二心,
尽公而不顾私;
一心为公家而毫不顾念自身;
设刀锯以禁奸邪,
设置刀锯酷刑来禁绝奸诈邪恶,
信赏罚以致治*
;
切实论赏行罚以达到国家太平;
披腹心*
,
剖露忠心,
示情素*
,
昭示真情,
蒙怨咎,
蒙受着怨恨指责,
欺旧友*
,
诱骗老朋友,
夺魏公子卬,
捉住魏公子卬,
安秦社稷,
使秦国的国家安定,
利百姓,
百姓获利,
卒为秦禽将破敌€,
终于为秦国擒敌将,破敌军,
攘地千里。
开拓了千里之遥的疆城。
吴起之事悼王也,
吴起奉事楚悼王,
使私不得害公,
使私人不能损害公家,
谗不得蔽忠,
奸佞谗言不能蔽塞忠臣,
言不取苟合*
,
议论不随声附和,
行不取苟容*
,
办事不苟且保身,
不为危易行*
,
不因危险而改变自己的行动,
行义不辟难*
,
坚持大义不躲避灾难。
然为霸主强国,
就是这样为了使君主成就霸业,使国家强盛,
不辞祸凶。
决不躲避殃祸凶险。
大夫种之事越王也,
大夫文种奉事越王,
主虽困辱,
君主即使遭困受辱,
悉忠而不解*
,
仍然竭尽忠心和毫不懈怠,
主虽绝亡,
君主即使面临断嗣亡国,
尽能而弗离,
也仍然竭尽全力挽救而不离开,
成功而弗矜*
,
越王复国大功告成而不骄傲自夸,
贵富而不骄怠。
自己富贵也不放纵轻慢。
若此三子者,
像这三位先生,
固义之至也,
本来就是道德大义的标准,
忠之节也*
。
忠诚气节的榜样。
是故君子以义死难,
因此君子为了大义遭难而死,
视死如归;
视死如归;
生而辱不如死而荣。
活着受辱不如死了光荣。
士固有杀身以成名,
士人本就该具有牺牲性命来成就名声的志向,
唯义之所在,
只要是为了大义的存在,
虽死无所恨。
即使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何为不可哉?”
为什么不可以呢?”
蔡泽曰:
蔡泽说:
“主圣臣贤,
“君主圣明,臣子贤能,
天下之盛福也;
这是天下的大福;
君明臣直,
国君明智,臣子正直,
国之福也;
这是一国的福气;
父慈子孝,
父亲慈爱,儿子孝顺,
夫信妻贞*
,
丈夫诚实,妻子忠贞,
家之福也。
这是一家的福分。
故比干忠而不能存殷*
,
所以比干忠诚却不能保住殷朝,
子胥智而不能完吴*
,
子胥多谋却不能保全吴国;
申生孝而晋国乱*
。
申生孝顺可是晋国大乱。
是皆有忠臣孝子,
这些都是有忠诚的臣子、孝顺的儿子,
而国家灭乱者,
反而国家灭亡、大乱的事例,
何也,
这是为什么呢?
无明君贤父以听之,
是因为没有明智的国君贤能的父亲听取他们的声音,
故天下以其君父为僇辱而怜其臣子。
因此天下人都认为这样的国君和父亲是可耻的,而怜惜同情他们的臣子和儿子。现在看来,
今商君、吴起、大夫种之为人臣,
商鞅、吴起、大夫文种作为臣子,
是也;
他们是正确的;
其君,
他们的国君,
非也。
是错误的。
故世称三子致功而不见德*
,
所以世人称说这三位先生建立了功绩却不得好报,
岂慕不遇世死乎?
难道是羡慕他们不被国君体察而无辜死去吗?
夫待死而后可以立忠成名,
如果只有用死才可以树立忠诚的美名,
是微子不足仁*
,
那么微子就不能称为仁人,
孔子不足圣,
孔子不能称为圣人,
管仲不足大也*
。
管仲也不能称为伟大人物了。
夫人之立功,
人们要建功立业,
岂不期于成全邪?
难道不期望功成人在吗?
身与名俱全者,
自身性命与功业名声都能保全的,
上也。
这是上等。
名可法而身死者*
,
功名可让后世效法而自身性命不能保全的,
其次也。
这是次等。
名在僇辱而身全者,
名声被人诟辱而自身性命得以保全的,
下也。”
这是下等。”说到这里,
于是应侯称善。
应侯称赞讲得好。
蔡泽少得间*
,
蔡泽抓住了应侯“称善”的这个缝隙,
因曰:
趁势说:
“夫商君、吴起、大夫种,
“商鞅、吴起、大夫文种,
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
,
他们作为臣子竭尽忠诚建立功绩那是令人仰慕的,
闳夭事文王,
闳夭奉事周文王,
周公辅成王也,
周公辅佐周成王,
岂不亦忠圣乎*
?
难道不也是竭尽忠诚极富智慧吗?
以君臣论之,
按君臣的关系而论,
商君、吴起、大夫种其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
?
”
商鞅、吴起、大夫文种他们令人仰慕比起闳夭、周公来怎么样呢?”
应侯曰:
应侯说:
“商君、吴起、大夫种弗若也。”
“商君、吴起、大夫文种比不上闳夭、周公。”
蔡泽曰:
蔡泽说:
“然则君之主慈仁任忠,
“既然这样,那么您的人主慈爱仁义信用忠臣,
惇厚旧故*
,
厚道诚实不忘旧情,
其贤智与有道之士为胶漆*
,
他贤能智慧跟那些有才能明大理的人士关系极为密切,
义不倍功臣*
,
情义深厚不背弃功臣,
孰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
在这些方面比起秦孝公、楚悼王、越王来怎么样呢?”
应侯曰:
应侯不便回答就说:
“未知何如也。”
“不知道怎么样。”
蔡泽曰:
蔡泽说:
“今主亲忠臣,
“如今您的人主亲近忠臣,
不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
是超不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的,
君之设智*
,
您施展才能,
能为主安危修政,
努力替人主解决危难,
治乱强兵,
整治国家,平定叛乱,增强兵力,
批患折难*
,
排除祸患,消除灾难,拓宽疆域,
广地殖谷,
增种谷物,
富国足家,
使国家富强,
强主,
百姓富足,
尊社稷,
加强人主的权力提高国家的地位,
显宗庙,
显示王族的高贵,
天下莫敢欺犯其主,
天下诸侯没有哪一个敢于侵凌冒犯自己的人主,
主之威盖震海内*
,
人主的威势压倒一切诸侯,震动海内四方,
功彰万里之外€,
功劳显扬于万里以外的地方,
声名光辉传于千世,
声名光辉灿烂,流传千秋万代,
君孰与商君、吴起、大夫种?”
在这些方面您比起商鞅、吴起、大夫文种来怎么样?”
应侯曰:
应侯说:
“不若。”
“我比不上。”
蔡泽曰:
蔡泽说:
“今主之亲忠臣不忘旧故不若孝公、悼王、勾践,
“如今您的人主亲近忠臣,不忘旧情比不上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勾践,
而君之功绩爱信亲幸又不若商君、吴起、大夫种,
而您的功绩以及受到的信任、宠爱又比不上商鞅、吴起、大夫文种,
然而君之禄位贵盛,
可是您的官职爵位显贵至大,
私家之富过于三子,
自家的富有超过了他们三位,
而身不退者,
而自己不知引退,
恐患之甚于三子,
恐怕您遭到祸患要比他们三位更惨重,
窃为君危之。
我私下替您感到危险。
语曰‘日中则移,
俗话说‘太阳升到正中就要逐渐偏斜,
月满则亏’。
月亮达到圆满就要开始亏缺’。
物盛则衰,
事物发展到鼎盛就要衰败,
天地之常数也。
这是天地间万事万物的常规。
进退盈缩*
,
进退伸缩,
与时变化,
附合时势的变化,
圣人之常道也*
。
这是圣人恪守的常理。
故‘国有道则仕*
,
所以‘国家政治清明就出来做官,
国无道则隐’。
国家政治黑暗就隐退不干’。
圣人曰‘飞龙在天*
,
圣人说‘明君在位,
利见大人’。
有作为的人就应当辅佐以施展报负’。
‘不义而富且贵*
,
‘用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的富贵,
于我如浮云’。
在我看来就如同浮云一样’。
今君之怨已雠而德已报*
,
现在您的怨仇已经报复,恩德已经报答,
意欲至矣,
心愿满足了,
而无变计,
可是却没有应变的谋划,
窃为君不取也。
我私下认为您不该采取这种态度。再说了,
且夫翠、鹄、犀、象,
翠鸟、鸿鹄、犀牛、大象这些动物,
其处势非不远死也,
它们所处的形势位置,不是不远离死亡的,
而所以死者,
可是它们之所以死亡,
惑于饵也。
其原因就是被诱饵所迷惑。
苏秦、智伯之智,
像苏秦、智伯那样的机智多谋,
非不足以辟辱远死也*
,
不是不能够避开耻辱远离死亡,
而所以死者,
可是他们之所以死于非命,
惑于贪利不止也。
其原因就是被贪得无厌所迷惑。
是以圣人制礼节欲,
因此圣人才制定礼法,节制欲望,
取于民有度*
,
向百姓征收财物要有限度,
使之以时,
使用百姓要按时节,
用之有止,
也要有节制,
故志不溢*
,
所以心志不过分强求,
行不骄,
行动不骄横无理,
常与道俱而不失*
,
时时事事严守制礼节欲的原则而不失掉它,
故天下承而不绝。
因此天下才承继他们的事业而永不断绝。从前,
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
,
齐桓公曾九次盟会诸侯,
一匡天下*
,
制止混战使天下归正,
至于葵丘之会*
,
但到葵丘盟会时,
有骄矜之志,
他有骄横自大之意,
畔者九国*
。
结果许多国家叛离了他。
吴王夫差兵无敌于天下,
吴王夫差的军队无敌于天下,
勇强以轻诸侯,
依仗勇猛强悍而轻视各个诸侯,
陵齐、晋,
侵犯齐国、晋国,
故遂以杀身亡国。
所以终于自己被杀,国家灭亡。
夏育、太史噭叱呼骇三军*
,
夏育、太史嗷勇猛异常一声呼喊可以吓退大军,
然而身死于庸夫。
但是最后死在平庸之辈的手下。
此皆乘至盛而不返道理*
,
这些都是到了名功极为煊赫时而不能回到常规常理上来,
不居卑退处俭约之患也。
不能自甘谦下、自我节制所造成的祸患啊。
夫商君为秦孝公明法令,
商鞅为秦孝公制法令昭示全国,
禁奸本*
,
禁绝奸邪的根源,
尊爵必赏,
崇尚封爵制度有功必定奖赏,
有罪必罚,
有罪必定惩罚,
平权衡*
,
划一权、衡,
正度量,
统一度、量,
调轻重*
,
调节商品、货币流通等轻重关系,铲除纵横交错的田埂,
决裂阡陌*
,
允许认垦荒田,
以静生民之业而一其俗*
,
使百姓生活安宁而一民同俗,
劝民耕农利土*
,
鼓励百姓耕作,使土地发挥效益,
一室无二事*
,
一家不操二业,
力田稸积*
,
努力种田积贮粮食,
习战陈之事*
,
平时演练军事战阵,
是以兵动而地广,
因此军队发动就能扩展领土,
兵休而国富,
军队休整就可使国家富足,
故秦无敌于天下,
所以秦国无敌于天下,
立威诸侯,
在诸侯中扬威,
成秦国之业。
奠定了秦国的基业。
功已成矣,
功业告成,
而遂以车裂*
。
结果身遭车裂而死。
楚地方数千里,
楚国地域方圆几千里,
持戟百万*
,
士兵有百万之多,
白起率数万之师以与楚战,
白起率领几万人的部队与楚军交战,
一战举鄢、郢以烧夷陵,
第一次交战就攻克了鄢、郢,烧毁了夷陵祖坟,
再战南并蜀汉。
第二次交战在南面兼并了蜀汉地区。
又越韩、魏而攻强赵,
后来又越过韩国和魏国去进攻强大的赵国,
北阬马服*
,
在北面坑杀了马服子赵括的军队,
诛屠四十余万之众,
把四十多万人,
尽之于长平之下,
全部屠杀在长平城下,
流血成川,
血流成河,
沸声若雷,
血水咆哮如同雷鸣,
遂入围邯郸,
进而围攻邯郸,
使秦有帝业。
使秦国形成帝王的事业。
楚、赵天下之强国而秦之仇敌也,
楚国、赵国是天下的强大国家却是秦国的仇敌,
自是之后,
从此之后,
楚、赵皆慑伏不敢攻秦者,
楚国、赵国都因恐惧而屈服不敢再进攻秦国,
白起之势也。
这是白起杀出的威风啊。
身所服者七十余城,
他亲自征服了七十多座城邑,
功已成矣,
功业告成,
而遂赐剑死于杜邮。
却终于在杜邮被赐剑自杀。
吴起为楚悼王立法,卑减大臣之威重,
吴起为楚悼王制定法令降低削弱大臣的权力,
罢无能,
罢免庸才,
废无用,
废黜无用之辈,
损不急之官*
,
裁减可有可无的官员,
塞私门之请*
,
杜绝豪门贵族的请托,
一楚国之俗,
整饬划一了楚国风俗,
禁游客之民,
禁止游民无业游荡,
精耕战之士*
,
选练既能耕田又能作战的农民士兵,
南收杨越,
向南收取了杨越,
北并陈、蔡,
向北兼并了陈、蔡两小国,
破横散从*
,
拆穿纵横机谋的无用辩说,
使驰说之士无所开其口*
,
让那些往来游说的人无法开口,
禁朋党以励百姓*
,
禁止结党营私而鼓励百姓为国耕战,
定楚国之政,
使楚国政治安定,
兵震天下,
兵力震动天下,
威服诸侯。
威慑诸侯各国。
功已成矣,
功业告成,
而卒枝解*
。
可是最后惨遭肢解而死。
大夫种为越王深谋远计,
大夫文种为越国国君深谋远虑,
免会稽之危*
,
避免了会稽被困亡国在即的危急,
以亡为存,
采用屈降计策来图谋生存,
因辱为荣,
借着君臣受辱而求得复国的光荣,
垦草入邑,
开垦荒地,招募游民充实城邑,
辟地殖谷,
开辟农田,种植谷物,
率四方之士,
率领全国各地的民众,
专上下之力*
,
把上上下下的力量集中起来,
辅勾践之贤,
辅助勾践这样贤能的君王,
报夫差之雠,
报了夫差灭越的仇恨,
卒擒劲吴,
终于灭掉了强劲吴国,
令越成霸。
使越国成为霸主。
功已彰而信矣,
功业彰明而获得信望,
勾践终负而杀之。
可是勾践终于忘恩负义把他杀了。
此四子者,
这四位先生,
功成不去,
功业告成却不离开官职,
祸至于此。
遭祸竟至于如此悲惨。
此所谓信而不能诎,
这就是所说的能伸而不能屈,
往而不能返者也。
能往而不能返啊。
范蠡知之,
范蠡明白这个道理,
超然辟世,
所以他超脱世俗远避世事,
长为陶朱公*
。
永做个悠然自乐的陶朱公。
君独不观夫博者乎*
?
您难道没见过那些赌博的人吗?
或欲大投*
,
有时要下大赌注,
或欲分功*
,
有时要分次下小赌注,
此皆君之所明知也。
这些都是您所明明白白知道的。
今君相秦,
现在您任秦国相国,
计不下席,
出计不必离开座位,
谋不出廊庙*
,
策划不必走出朝廷,
坐制诸侯,
坐而指挥即可控制诸侯,
利施三川*
,
谋取三川之地,展开威势,
以实宜阳,
用来增强宜阳实力,
决羊肠之险*
,
打通羊肠坂道的天险,
塞太行之道,
堵塞太行山的通路,
又斩范、中行之涂,
切断范、中行氏这些韩、魏领土上的要道,
六国不得合从,
使六国诸侯不能联合,
栈道千里,
栈道连绵千里,
通于蜀汉,
可通往蜀汉地区,
使天下皆畏秦,
使天下诸侯都畏惧秦国,
秦之欲得矣,
秦国的欲望满足了。
君之功极矣,
您的功业也到了顶点了,
此亦秦之分功之时也。
这也就到了秦国要分次下小赌注的时候了。
如是而不退,
若在这个时候却不引退,
则商君、白公、吴起、大夫种是也。
那么您就是商鞅、白起、吴起、大夫文种的结局。
吾闻之,
我听说过这样的话‘用水来照镜,
‘鉴于水者见面之容,
可以看清自己的面容,
鉴于人者知吉与凶’。
用别人作借鉴,可以明知事情的凶吉’。
《书》曰‘成功之下,
《书》上说‘功成名就之下,
不可久处’*
。
是不能久留的’。
四子之祸,
这四位先生的灾祸,
君何居焉*
?
您何必再去经受呢?
君何不以此时归相印,
您为什么不在这个时候送回相印,
让贤者而授之,
把它让给贤能的人,
退而岩居川观,
自己引退而隐居山林观览流水,
必有伯夷之廉,
一定有伯夷正直廉洁的美名,
长为应侯,
长享应侯爵位,
世世称孤,
世世代代称侯,
而有许由、延陵季子之让,
而且有许由、延陵季子谦让的声誉,
乔、松之寿*
,
像王乔、赤松子一样的高寿,
孰与以祸终哉?
这么做比起终遭灾祸来怎么样?
即君何居焉*
?
那么您看处于哪种情况好呢?
忍不能自离,
忍耐不能自动离去,
疑不能自决,
犹疑不能自我决断,
必有四子之祸矣。
必定会遭到四位先生的灾难。
《易》曰‘亢龙有悔’,
《易经》上说‘龙飞得过高达到顶点既不能上升又不能下降因而后悔’,
*
此
言上而不能下,
这句话说的就是能上不能下,
信而不能诎,
能伸不能屈,
往而不能自返者也。
能往不能自觉返回所造成的状态,让人们警惕。
愿君孰计之!”
希望仔细考虑这个问题!”
应侯曰:
应侯说:
“善。
“好的。
吾闻‘欲而不知(止)〔足〕*
,
我听说‘有欲望而不知道满足,
失其所以欲;
就会失去欲望;
有而不知(足)〔止〕*
,
要占有而不知节制,
失其所以有’。
就会丧失占有’。
先生幸教,
承蒙先生教导,
睢敬受命。”
我恭听从命。”
于是乃延入坐,
于是便请蔡泽入坐,
为上客。
待为上客。
后数日,
几天之后,
入朝,
应侯上朝,
言于秦昭王曰:
对秦昭王进言说:
“客新有从山东来者曰蔡泽,
“有位新从山东过来的客人叫蔡泽,
其人辩士,
此人是个很有口才的人,
明于三王之事,
对三王的典事,
五伯之业,世俗之变,
五霸的业绩以及世俗的变迁他都了如指掌,
足以寄秦国之政*
。
秦国的大政完全可以托付给他。
臣之见人甚众,
我见到的人很多,
莫及,
还没有谁赶得上他,
臣不如也。
我也不如。
臣敢以闻*
。
”
我冒昧地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您。”
秦昭王召见,
秦昭王便召见了蔡泽,
与语,
跟他谈话后,
大说之,
很喜欢他,
拜为客卿。
授给他客卿职位。
应侯因谢病请归相印。
应侯趁机推托有病请求送回相印。
昭王强起应侯,
昭王还是竭力让他执事,
应侯遂称病笃*
。
应侯于是称说病重。
范睢免相,
范睢被免掉了相国官职,
昭王新说蔡泽计画,
昭王初次召见蔡泽就很赏识他的谋划,
遂拜为秦相,
于是任命蔡泽担任秦国相国。
东收周室。
向东灭掉了周朝。
蔡泽相秦数月,
蔡泽在秦国做了几个月的相国,
人或恶之,
就有人恶语中伤,
惧诛,
他害怕被杀,
乃谢病归相印,
便推托有病送回了相印,
号为纲成君。
他被赐给封号叫纲成君。
居秦十余年*
,
蔡泽在秦国居住了十多年,
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
曾奉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
卒事始皇帝,
最后奉事秦始皇,
为秦使于燕,
曾为秦国出使燕国,
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质于秦*
。
三年后燕国太子丹到秦国作人质。
太史公曰:
太史公说:
韩子称“长袖善舞,
韩非子说“袖子长的人善于舞蹈,
多钱善贾”*
,
钱多的人善于做生意”。
信哉是言也!
这话说的很实在啊!
范睢、蔡泽世所谓一切辩士*
,
范睢、蔡泽是人们所说的一代辩士,
然游说诸侯至白首无所遇者,
然而那些游说诸侯直至白发苍苍也没遇到知音的,
非计策之拙,
并不是计策谋略拙劣,
所为说力少也*
。
而是使游说获得功效的条件不够。
及二人羁旅入秦,
到了他们二人寄居秦国,
继踵取卿相,
能够相继取得卿相地位,
垂功于天下者,
功名流传天下,
固强弱之势异也。
其原因本是国家强弱的形势不同啊。
然士亦有偶合,
但是辩士也有偶然的机遇,
贤者多如此二子,
许多象范睢、蔡泽一样贤能的人,由于没有机遇,
不得尽意,
不尽施展才能,
岂可胜道哉*
!
这些人哪能说得尽呢!
然二子不困厄,
然而他们二人如果不遭到困厄境遇,
恶能激乎*
?
又怎么能奋发有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