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布脱险与赦免
季布者，
季布是楚地人，
楚人也。
为人好逞意气，
为气任侠
，
爱打抱不平，
有名于楚。
在楚地很有名气。
项籍使将
兵，
项羽派他率领军队，
数
窘汉王。
曾屡次使汉王刘邦受到困窘。
及项羽灭，
等到项羽灭亡以后，
高祖购求
布千金。
汉高祖出千金悬赏捉拿季布，
敢有舍匿
，罪及三族
。
并下令有胆敢窝藏季布的论罪要灭三族。
季布匿濮阳周氏。
季布躲藏在濮阳一个姓周的人家。
周氏曰：
周家说：
“汉购将军急，
“汉王朝悬赏捉拿你非常紧急，
迹
且至臣家，
追踪搜查就要到我家来了，
将军能听臣，
将军您能够听从我的话，
臣敢献计；
我才敢给你献个计策；
即不能，
如果不能，
愿先自刭
。”
我情愿先自杀。”
季布许之。
季布答应了他。
乃髡钳
季布，
周家便把季布的头发剃掉，
衣褐衣
，
用铁箍束住他的脖子，
置广柳车
中€，
穿上粗布衣服，
并与其家僮
数十人，
把他放在运货的大车里，
之鲁朱家所卖之*
。
将他和周家的几十个奴仆一同出卖给鲁地的朱家。
朱家心知是季布，
朱家心里知道是季布，
乃买而置之田
。
便买了下来安置在田地里耕作，
诫其子曰：
并且告诫他的儿子说：
“田事听此奴*
，
“田间耕作的事，都要听从这个佣人的吩咐，
必与同食。”
一定要和他吃同样的饭。”
朱家乃乘轺车
之洛阳，
朱家便乘坐轻便马车到洛阳去了，
见汝阴侯
滕公。
拜见了汝阴侯滕公。
滕公留朱家饮数日。
滕公留朱家喝了几天酒。
因谓滕公曰：
朱家乘机对滕公说：
“季布何大罪，
“季布犯了什么大罪，
而上
求之急也？”
皇上追捕他这么急迫？”
滕公曰：
滕公说：
“布数为项羽窘上，
“季布多次替项羽窘迫皇上，
上怨之，
皇上怨恨他，
故必欲得之。”
所以一定要抓到他才干休。”
朱家曰：
朱家说：
“君视季布何如人也？”
“您看季布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曰：
滕公说：
“贤者也。”
“他是一个有才能的人。”
朱家曰：
朱家说：
“臣各为其主用，
“做臣下的各受自己的主上差遣，
季布为项籍用，
季布受项羽差遣，
职
耳。
这完全是职分内的事。
项氏臣可尽诛邪？
项羽的臣下难道可以全都杀死吗？
今上始得天下，
现在皇上刚刚夺得天下，
独
以己之私怨求一人，
仅仅凭着个人的怨恨去追捕一个人，
何示天下之不广
也！
为什么要向天下人显示自己器量狭小呢！
且以季布之贤而汉求之急如此，
再说凭着季布的贤能，汉王朝追捕又如此急迫，这样，
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
他不是向北逃到匈奴去，就是要向南逃到越地去了。
夫忌壮士以资敌国，
这种忌恨勇士而去资助敌国的举动，
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王之墓也*
。
就是伍子胥所以要鞭打楚平王尸体的原因了。
君何不从容为上言邪？”
您为什么不寻找机会向皇上说明呢？”
汝阴侯滕公心知朱家大侠，
汝阴侯滕公知道朱家是位大侠客，
意
季布匿其所，
猜想季布一定隐藏在他那里，
乃许曰：
便答应说：
“诺。”
“好。”
待间
，
滕公等待机会，
果言如朱家指
。
果真按照朱家的意思向皇上奏明。
上乃赦季布。
皇上于是就赦免了季布。
当是时，
在这个时候，
诸公皆多
季布能摧刚为柔，
许多有名望的人物都称赞季布能变刚强为柔顺，
朱家亦以此闻名当世。
朱家也因此而在当时出了名。
季布召见，
后来季布被皇上召见，
谢，
表示服罪，
上拜
为郎中。
皇上任命他做了郎中。
季布直谏吕后
孝惠
时，
汉惠帝的时候，
为中郎将。
季布担任中郎将。
单于
尝为书嫚吕后，
匈奴王单（ ｃｈáｎ，缠）于曾经写信侮辱吕后，
不逊
，
而且出言不逊，
吕后大怒，
吕后大为恼火，
召诸将议之。
召集众位将领来商议这件事。
上将军樊哙曰：
上将军樊哙说：
“臣愿得十万众，
“我愿带领十万人马，
横行
匈奴中。”
横扫匈奴。”
诸将皆阿
吕后意，
各位将领都迎合吕后的心意，
曰：
齐声说：
“然”。
“好。”
季布曰：
季布说：
“樊哙可斩也！
“樊哙这个人真该斩首啊！当年，
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
，
高皇帝率领四十万大军尚且被围困在平城，
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如今樊哙怎么能用十万人马就能横扫匈奴呢？
面欺！
这是当面撒谎！
且秦以事于胡
，
再说秦王朝正因为对匈奴用兵，
陈胜等起
。
才引起陈胜等人起义造反。
于今创痍
未瘳，
直到现在创伤还没有治好，
哙又面谀
，
而樊哙又当面阿谀逢迎，
欲摇动天下。”
想要使天下动荡不安。”
是时殿上皆恐，
在这个时候，殿上的将领都感到惊恐，
太后罢朝
€，
吕后因此退朝，
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终于不再议论攻打匈奴的事了。
季布质疑文帝用人
季布为河东守
，
季布做了河东郡守，
孝文
时，
汉文帝的时候，
人有言其贤者，
有人说他很有才能，
孝文召，
汉文帝便召见他，
欲以为御史大夫。
打算任命他做御史大夫。
复有言其勇，
又有人说他很勇敢，
使酒
难近。
但好发酒疯，难以接近。
至
，
季布来到京城长安，
留邸
一月，
在客馆居留了一个月，
见罢
。
皇帝召见之后就让他回原郡。
季布因进曰：
季布因此对皇上说：
“臣无功窃宠，
“我没有什么功劳却受到了您的恩宠，
待罪河东。
在河东郡任职。
陛下无故召臣，
现在陛下无缘无故地召见我，
此人必有以臣
欺陛下者；
这一定是有人妄誉我来欺骗陛下；
今臣至，
现在我来到了京城，
无所受事，
没有接受任何事情，
罢去，
就此作罢，遣回原郡，
此人必有以毁臣者。
这一定是有人在您面前毁谤我。
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
陛下因为一个人赞誉我就召见，
一人之毁而去臣，
又因为一个人的毁谤而要我回去，
臣恐天下有识
闻之有以窥陛下也。”
我担心天下有见识的人听了这件事，就窥探出您为人处事的深浅了。”
上默然渐，
皇上默然不作声，觉得很难为情，
良久曰：
过了很久才说道：
“河东吾股肱
郡，
“河东对我来说是一个最重要的郡，好比是我的大腿和臂膀，
故特召君耳。”
所以我特地召见你啊！”
布辞
之官。
于是季布就辞别了皇上，回到了河东郡守的原任。
曹丘生扬名季布
楚人曹丘生
，
楚地有个叫曹丘的先生，擅长辞令，
辩士
，
能言善辩，
数招权顾金钱。
多次借重权势获得钱财。
事贵人赵同
等，
他曾经侍奉过赵同等贵人，
与窦长君善
。
与窦长君也有交情。
季布闻之，寄书谏窦长君曰：
季布听到了这件事便寄了一封信劝窦长君说：
“吾闻曹丘生非长者
，
“我听说曹丘先生不是个德高望重的人，
勿与通
。”
您不要和他来往。”
及
曹丘生归，
等到曹丘先生回乡，
欲得书请季布。
想要窦长君写封信介绍他去见季布，
窦长君曰：
窦长君说：
“季将军不说
足下，
“季将军不喜欢您，
足下无往。”
您不要去。”曹丘坚决要求窦长君写介绍信，
固请
书，
终于得到，
遂行。
便起程去了。
使人先发书
€，
曹丘先派人把窦长君的介绍信送给季布，
季布果大怒，
季布接了信果然大怒，
待曹丘。
等待着曹丘的到来。
曹丘至，
曹丘到了，
即揖
季布曰：
就对季布作了个揖，说道：
“楚人谚曰：
“楚人有句谚语说：
‘得黄金百（斤），
‘得到黄金百斤，
不如得季布一诺’，
比不上得到你季布的一句诺言。
足下何以得此声于梁楚间哉？
’您怎么能在梁、楚一带获得这样的声誉呢？
且仆楚人，
再说我是楚地人，
足下亦楚人也。
您也是楚地人。
仆游扬
足下之名于天下，
由于我到处宣扬，您的名字天下人都知道，
顾
不重邪？
难道我对您的作用还不重要吗？
何足下距
仆之深也！”
您为什么这样坚决地拒绝我呢！”
季布乃大说，
季布于是非常高兴，
引入，
请曹丘进来，
留数月，
留他住了几个月，
为上客，
把他作为最尊贵的客人，
厚送之。
送他丰厚的礼物。
季布名所以益闻者，
季布的名声之所以远近闻名，
曹丘扬之也。
这都是曹丘替他宣扬的结果啊！
季心与关中豪杰
季布弟季心，
季布的弟弟名叫季心，
气
盖关中，
他的勇气胜过关中所有的人。
遇人恭谨
，
待人恭敬谨慎，
为任侠，
因为好打抱不平，
方
数千里，士皆争为之死
。
周围几千里的士人都争着替他效命。
尝
杀人，
季心曾经杀过人，
亡之吴
，
逃到吴地，
从袁丝匿
。
隐藏在袁丝家中。
长事
袁丝，
季心用对待兄长的礼节侍奉袁丝，
弟畜
灌夫、籍福之属。
又像对待弟弟一样对待灌夫、籍福这些人。
尝为中司马，
他曾经担任中尉下属的司马，
中尉郅都不敢不加礼。
中尉郅都也不敢不以礼相待。
少年多时时窃
籍其名以行。
许多青年人常常暗中假冒他的名义到外边去行事。
当是时，
在那个时候，
季心以勇，
季心因勇敢而出名，
布以诺，
季布因重诺言而出名，
著闻关中。
都在关中名声显著。
丁公被斩警示不忠
季布母弟
丁公，为楚将。
季布的舅舅丁公担任楚军将领。
丁公为项羽逐窘高祖彭城西，
丁公曾经在彭城西面替项羽追逐汉高祖，使高祖陷于窘迫的处境。
短兵
接，
在短兵相接的时候，
高祖急，
高祖感到危机，
顾
丁公曰：
回头对丁公说：
“两贤
岂相厄哉！”
“我们两个好汉难道要互相为难吗！”
于是丁公引兵而还，
于是丁公领兵返回，
汉王遂解去。
汉王便脱身解围。
及项王灭，
等到项羽灭亡以后，
丁公谒见
高祖。
丁公拜见高祖。
高祖以丁公徇
军中，
高祖把丁公捉拿放到军营中示众，
曰：
说道：
“丁公为项王臣不忠，
“丁公做项王的臣下不能尽忠，
使项王失天下者，
使项王失去天下的，
乃丁公也。”
就是丁公啊！”
遂斩丁公，
于是就斩了丁公，
曰：
说道：
“使后世为人臣者无效
丁公！”
“让后代做臣下的人不要仿效丁公！”
栾布早年与彭越
栾布者，梁人也。
栾布是梁地人。
始梁王彭越为家人
时，尝与布游
。
当初梁王彭越做平民的时候曾经和栾布交往。
穷困，
栾布家里贫困，
赁佣
于齐，
在齐地被人雇用，
为酒人保
。
替卖酒的人家做佣工。
数岁，
过了几年，
彭越去之巨野中为盗，
彭越来到巨野做强盗，
而布为人所略卖
，
而栾布却被人强行劫持出卖，
为奴于燕。
到燕地去做奴仆。
为其家主报仇，
栾布曾替他的主人家报了仇，
燕将臧荼举以为都尉。
燕将臧荼推荐他担任都尉。
臧荼后为燕王，
后来臧荼做燕王，
以布为将。
就任用栾布做将领。
及臧荼反，
等到臧荼反叛，
汉击燕，
汉王朝进攻燕国的时候，
虏布。
俘虏了栾布。
梁王彭越闻之，
梁王彭越听到了这件事，
乃言上，
便向皇上进言，
请赎布以为梁大夫。
请求赎回栾布让他担任梁国的大夫。
栾布冒死哭祭彭越
使于齐，
后来栾布出使到齐国，
未还，
还没返回来，
汉召彭越，
汉王朝召见彭越，
责以谋反
，
以谋反的罪名责罚他，
夷
三族。
诛灭了彭越的三族。
已而枭
彭越头于雒阳下，
之后又把彭越的头悬挂在洛阳城门下示众，
诏曰：
并且下命令说：
“有敢收
视者，
“有敢来收殓或探视的，
辄
捕之。”
就立即逮捕他。”
布从齐还，
这时栾布从齐国返回，便把自己出使的情况，
奏事彭越头下，
在彭越的脑袋下面汇报，
祠
而哭之。
边祭祀边哭泣。
吏捕布以闻
。
官吏逮捕了他，并将此事报告了皇上。
上召布，
皇上召见栾布，
骂曰：
骂道：
“若
与彭越反邪？
“你要和彭越一同谋反吗？
吾禁人勿收，
我禁令任何人不得收尸，
若独祠而哭之，
你偏偏要祭他哭他，
与越反明矣。
那你同彭越一起造反已经很清楚了。
趣
亨之。”
赶快把他烹杀！”
方提
趣汤，
皇帝左右的人正抬起栾布走向汤镬的时候，
布顾曰：
栾布回头说：
“愿一言而死。”
“希望能让我说一句话再死。”
上曰：
皇上说：
“何言？”
“说什么？”
布曰：
栾布说：
“方上之困于彭城，
“当皇上你被困彭城，
败荥阳、成皋间，
兵败于荥阳、成皋一带的时候，
项王所以（遂）不能［遂］西*
，
项王之所以不能顺利西进，
徒
以彭王居梁地，
就是因为彭王据守着梁地，
与汉合从
苦楚也。
跟汉军联合而给楚为难的缘故啊。
当是之时，
在那个时候，
彭王一顾
，
只要彭王调头一走，
与
楚则汉破，
跟楚联合，汉就失败；
与汉而楚破。
跟汉联合，楚就失败。
且垓下之会，
再说垓下之战，
微
彭王，
没有彭王，
项氏不亡。
项羽不会灭亡。
天下已定，
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了，
彭王剖符
受封，
彭王接受符节受了封，
亦欲传之万世。
也想把这个封爵世世代代地传下去。
今陛下一征兵
于梁，
现在陛下仅仅为了到梁国征兵，
彭王病不行，
彭王因病不能前来，
而陛下疑以为反，
陛下就产生怀疑，认为他要谋反，
反形未见
，
可是谋反的形迹没有显露，
以苛小
案诛灭之，
却因苛求小节而诛灭了他的家族，
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
我担心有功之臣人人都会感到自己危险了。
今彭王已死，
现在彭王已经死了，
臣生不如死，
我活着倒不如死去的好，
请就亨。”
就请您烹了我吧。”
于是上乃释布罪，
于是皇上就赦免了栾布的罪过，
拜为都尉。
任命他做都尉。
栾布功业与晚年
孝文时，
汉文帝的时候，
为燕相，
栾布担任燕国国相，
至将军。
又做了将军。
布乃称
曰：
栾布曾扬言说：
“穷困不能辱身下志
，
“在自己穷困潦倒的时候，不能辱身降志的，
非人也！
不是好汉；
富贵不能快意
，
等到了富有显贵的时候，不能称心快意的，
非贤也。”
也不是贤才。”
于是尝有德者厚报之，
于是对曾经有恩于自己的人，便优厚地报答他；
有怨者必以法灭之。
对有怨仇的人，一定用法律来除掉他。
吴（军）、［楚］反时*
，
吴、楚七国反叛时，
以军功封俞侯，
栾布因打仗有功被封为俞侯，
复为燕相。
又做燕国的国相。
燕齐之间皆为栾布立社
，
燕、齐这些地方都替栾布建造祠庙，
号曰栾公社。
叫做栾公社。
景帝中五年
薨。
汉景帝中元五年（前145）栾布去世。
子贲嗣
，
他的儿子栾贲继承爵位，
为太常，
担任太常，
牺牲
不如令，
因祭祀所用的牲畜不合法令的规定，
国除
。
封国被废除。
太史公评季布栾布
太史公曰：
太史公说：
以项羽之气
，
以项羽那种气慨，
而季布以勇显于楚，
季布靠勇敢在楚地扬名，
身屦
（典）军搴旗者数矣，
他亲身消灭敌军，拔取敌人军旗多次，
可谓壮士。
可算得上是好汉了。
然至被
刑戮，
然而他遭受刑罚，
为人奴而不死，
给人做奴仆不肯死去，
何其下也！
显得多么卑下啊！
彼必自负其材
，
他一定是自负有才能，
故受辱而不羞，
这才蒙受屈辱而不以为羞耻，
欲有所用其未足
也，
以期发挥他未曾施展的才干，
故终为汉名将。
所以终于成了汉朝的名将。
贤者诚重其死。
贤能的人真正能够看重他的死，
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
至于奴婢、姬妾这些低贱的人因为感愤而自杀的，
非能勇也，
算不得勇敢，
其计画无复之
耳。
那是因为他们认为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栾布哭彭越，
栾布痛哭彭越，
趣汤如归
者，
把赴汤镬就死看得如同回家一样，
彼诚知所处，
他真正晓得要死得其所，
不自重其死。
而不是吝惜自己的生命。
虽往古烈士
，
即使古代重义轻生的人，
何以加
哉！
又怎么能超过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