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的起源与本质
太史公
曰:洋洋
美德乎!宰制万物,役使群众,岂人力也哉*
?
余
至大行礼官,观三代
损益,乃
知缘人情而制礼,依人性
而作仪,其所由来尚
矣。
八书之一是《礼书》。专门探讨有关礼的若干理论。礼,就是维系世间万物等级、秩序的规定或制度。司马迁列为八书之首,反映了他对社会等级、秩序重要性的认识。本篇以“礼由人起”为界,分为二部分,以前为序录,简述礼的特征、功能和沿革。以下是详说,是删截《荀子》“礼论”、“议兵”二篇文字而成。又可分为七个层次:序论二,详说五。前二个自然段为第一层,论“沿人情而制礼”。“沿人情”的意思包括“顺人情”、“节人欲”二个方面。第三、四、五自然段为第二层,述礼制沿革。第六、七、八自然段载自“礼论”,是第三层,内容是第一层的深化,惟把“顺人情”概括为“养”人情,“节人欲”概括为“礼之辨”。进而指出后者是儒、墨两家理论的分界线,即认为墨家主张“一之于情性”,儒者则主张人欲按等级加以节制。第四层包括九、十两个自然段,是“议兵”篇中文字,内容是以实例证明礼的重要性。以下至篇末均出自“礼论”,其中第十一、十二、十三自然段为第五层,论礼的另一特征是“贵本亲用”。先述“礼有三本”:天地、先祖和君师。次以实例说明辨尊卑大小是“贵本”的具体表现。末述“贵本亲用”是礼的最高形式。第十四自然段为第六层,是以上内容的综述。余为第七层,是太史公评语(也是载取“礼论”中文字而成),重申了礼的重要性,提出“礼为人道之极”、礼贵适中的观点。
对此篇出处有三说:一如《索隐》、《正义》,认为“是褚先生取荀卿礼论兼为之”;二如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卷二十三所说,自“礼由人起”(第六自然段)以下为后人妄增,但未必便是褚少孙;三如清·郭嵩涛《史记札记》卷三所说:第一部分为“太史公草创之文”,不是定本;第二部分取荀子书以足之,“史公于此,有深意焉”。意思是“礼书”出自太史公,但非完书。今观《史记·龟策列传》,“正义”说:“史记至元成间十篇有录无书,而褚少孙补《景》、《武纪》、《将相年表》、《礼书》、《乐书》、《律书》、《三王世家》、《蒯成侯》、《日者》、《龟册列传》。《日者》、《龟册》言词最卑陋,非太史公之本意也”。其中说“元成间十篇己有录无书,不知所本。”至于是否褚先生所补,则大有斟酌余地。其中以有“褚先生曰”字样,可确认为褚先生补书者只有《三王世家》、《日者》、《龟册》三篇。此外《礼》、《乐》二书系取他书文字而成者,《律》书各段文字不相连属,这三篇仅略有补缀痕迹,实难断言是褚先生手笔。盖缘史无足征,则取他书以成之,是古人著书通例,不独《史记》为然。像《汉书》整篇抄录《史记》,医书《灵》、《素》多有同文,农书更是互相传抄。《史记》“礼书”皆知录自《荀子》“礼论”,但又与《大戴礼》“礼三本”篇雷同,可见《荀子》、《大戴礼》亦相抄录,实不足由此撼作者。另《太史公自序》说:“维三代之礼,所损益各殊务,然要以近性情,通王道,故礼因人质为之节文,略协古今之变。作《礼书》第一”。由前述段略大义,《礼书》虽录自《荀子》,通篇内容既不悖太史公初衷,且由略到详,层次分明,自成一严密整体,抄录时已经过匠心斧斫,故谓系太史公自补亦未尝不可。
太史公说:“礼的品格、功能,实在博大众多而又盛美啊!它主宰万物、驱策群品,岂是人力所能做到的?我曾到大行礼官那里,研究夏、商、周三代礼制的演变,才知道,按照人情制定礼,依据人性制定仪,是由来已久的事了。
人道
经纬万端,
做人的道理,千条万条,
规矩
无所不贯,
无不贯穿一条基本准则,
诱进以仁义,
就是诱导人们,使知仁义,
束缚以刑罚,
并以刑罚相约束。所以,
故德厚者位尊,
德厚之人,地位尊显贵重;
禄重者宠荣,
俸禄多的享受荣耀恩宠,
所以总一海内而整齐万民也*
。
以此来统一天下人的意识,整齐人心。
人体安驾乘
,
人的身体乘车马感到舒适,
为之金舆
错衡以繁其饰;
就以金饰车,又雕镂车衡,镶金错银,加上繁琐的装饰;
目好五色
,
眼睛爱看五彩美色,
为之黼黻文章
以表其能;
就设计了黼黻文章等花纹,使外表形态更美好;
耳乐钟磬,
人耳乐闻钟磬等动听的声音,
为之调谐八音
以荡其心;
就调谐各种乐器以激荡人心;
口甘五味
,
人口喜欢吃美味食物,
为之庶羞
,
就烹调出嘉肴异馔,
酸咸
以致其美;
或酸或咸,各尽其美;
情好珍善,
人情喜爱珍贵善美的物事,
为之琢磨
圭璧以通其意。
就以美玉制成圭璧,又加琢磨,以顺人意。
故大路
越席,
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皮弁布裳
,
于是,
朱弦洞越
,大羹
玄酒,
又制造了大路越席、皮弁布裳、朱弦洞越、大羹玄酒等,
所以防其淫侈
,
防止过分奢侈,
救其雕敝
。
挽救衰败。
是以君臣朝廷尊卑贵贱之序
,
所以,上至君臣等朝廷中的尊卑贵贱秩序,
下及黎庶
车舆衣服宫室饮食嫁娶丧祭之分,
下到黎民百姓衣食住行、婚丧嫁娶的等级,
事皆有宜适,
事事皆有适宜之度,
物有节文
。
物物文饰皆有节制。
仲尼曰:
孔子说:
“禘
自既灌而往者,
“禘祭自灌以后,次序颠倒,
吾不欲观之矣”。
我不愿再看了。”
礼制历史演变
周衰,
周朝衰落后,
礼废乐
坏,
礼制废弃,乐制破坏,
大小相逾,
大小不按等级,
管仲之家,兼备三归*
。
以至管仲家中娶三姓妇女为妻。
循法守正者见侮于世,
世上遵法律、守正道的人受侮辱,
奢溢
僭差者谓之显荣。
奢侈逾制的人名显身荣。
自子夏,
门人之高弟也*
,
上自子夏这样的孔门高弟,
犹云“出见纷华盛丽而说
,
犹且说:“出门见到纷纭华丽盛美的事物而欢喜,
入闻夫子
之道而乐,
回来听到夫子的学说而欢喜,
二者心战,
二者常在心中斗争,
未能自决”,
不能决定取舍”。
而况中庸
以下,
更何况中材以下的人,
渐渍
于失教,被服
于成俗乎?
长期处在失于教导的习俗、环境中了?
孔子曰“必也正名
”,
孔子论卫国政治说:“必先正其名分。”
于卫所居不合。
但在卫国终于无法做到。
仲尼没
后,
孔子死后,
受业之徒沈湮
而不举,
受业门人沉沦星散,
或适齐、楚
,
有的到了齐、楚,
或入河海
,
有的遁入河北、海内。
岂不痛哉!
岂不令人痛惜!
至秦有天下,
至秦统一天下,
悉
内六国礼仪,
全部收罗六国礼仪制度,
采择其善,
择其善者而用之,
虽不合圣制,
虽与先圣先贤的制度不合,
其尊君抑臣,
却也尊君抑臣,
朝廷济济
,
使朝廷威仪,庄严肃穆,
依古以来。
与古代相同。
至于高祖,
到汉高祖光复四海,
光有四海,
拥有天下,
叔孙通颇有所增益减损,
儒者叔孙通增损秦制,
大抵皆袭秦故。
制定了汉代制度。主体却是沿袭秦制,
自天子称号
,
上自天子称号,
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
下至僚佐和宫殿、官名,
少所变改。
都很少变更。
孝文即位,
孝文帝即位后,
有司议欲定仪礼,
政府有关部门建议,要重定礼仪制度,
孝文好道家之学
,
那时孝文帝喜爱道家学说,
以为繁礼饰貌,
以为繁琐 的礼节只能粉饰外表,
无益于治,躬化
谓何耳?
无益于天下治乱,
故罢去之。
没有采纳。
孝景时,
孝景帝时期,
御史大夫晁错明于世务刑名
,
御史大夫晁错明于世务,深通刑名之学,
数干谏
孝景曰:
屡屡建议说:
“诸侯藩辅,
“诸侯是天子的屏藩、辅佐,
臣子一例,
与臣子相同,
古今之制也。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今大国专治异政,
如今却是诸侯大国专治其境,与朝廷政令不同,
不禀京师,
诸事又不向京城禀报,
恐不可传后。”
此事断然不可持续下去,流毒后世。”
孝景用其计,
孝景帝采纳他的计策,削弱诸侯,
而六国畔逆*
,
导致了六国叛乱,
以错首名
,
首以诛晁错为名,
天子诛错以解难。
天子不得己,杀晁错以解时局的危难。
事在《袁盎》
语中。
此事详载于《袁盎列传》中。
是后官者养交安禄而已,
自此以后,为官者但务结交诸侯、安享俸禄而已,
莫敢复议。
无人敢再复倡此议。
今上即位,
今上(汉武帝)即位后,
招致儒术之士,
招纳罗致通儒学的人才,
令共定仪,
命他们共同制定礼仪制度,
十余年不就。
搞了十余年,不能成功。有人说:
或言古者太平,
古时天下太平,
万民和喜,
万民和乐欢喜,
瑞应
辨至,
感应上天,降 下各种祥瑞征兆,
乃采风俗,
才能够采择风俗,
定制
作。
制定制度。
上闻之,
如今不具备这些条件。
制诏御史曰:
皇帝向御史下诏书道:
“盖受命
而王,
“历朝受天命而为王,
各有所由兴,
虽然各有其兴盛的原因,
殊路而同归,
却是殊途而同归,
谓因民而作,
即因民心而起,
追俗为制也。
随民俗确定制度。
议者咸
称太古,
如今议者都厚古而薄今,
百姓何望?
百姓还有何指望?
汉亦一家之事,
汉朝也是一家帝王,
典法不传,
典法制度不能流传,
谓子孙何?
如何对后世子孙解释?
化
隆者闳博,
治化隆盛的对后世影响也自博大闳深,
治浅者褊狭,
治化浅的影响就偏窄狭小,
可不勉与!”
怎可不自勉励!”于是,
乃以太初之元
改正朔,
以“太初”为元年改定历法,
易服色
,
变易服色,
封太山
,
封祭泰山,
定宗庙百官之仪,
制定宗庙、百官礼仪,
以为典常
,
作为不变的制度,
垂之于后云。
流传后世。
礼由人起。
礼是由人产生的,
人生有欲,
人生而有欲望,
欲而不得则不能无忿
,
欲望达不到则不能没有怨愤,
忿而无度量则争,
愤而不止就要争斗,
争则乱。
争斗就生祸乱。
先王恶
其乱,
古代帝王厌恶祸乱,
故制礼义以养人之欲,
才制定礼仪来滋养人的欲望,
给人之求,
满足人的需求,
使欲不究于物*
,
使欲望不致因物不足而受抑制,
物不屈
于欲,
物也不致因欲望太大而枯竭,
二者相待而长,
物、欲二者相得而长,
是礼之所起也。
这样礼就产生了。所以,
故礼者养也。
礼就是养的意思。
稻粱五味*
,
所以养口也;
稻梁等五 味是养人之口的;
椒
兰芬茞,
椒、兰、芬芳的芷草,
所以养鼻也;
是养人之鼻的;
钟鼓管弦,
钟、鼓及各种管弦乐器的音声是养人之耳的;
所以养耳也;刻镂
文章,所以养目也;
雕刻花纹是养人眼目的;
疏房
床第几席,
宽敞的房屋以及床箦几席,
所以养体也:
是养人身体的。
故礼者养也。
所以说礼就是养的意思。
君子既得其养,
君子欲望既得到滋养而满足,
又好其辨也。
又愿受到“辨”的限制。
所谓辨者,
所谓辨,
贵贱有等,
就是辨别贵贱使有等级,
长少有差,
长少使有差别,
贫富轻重皆有称
也。
贫富轻重都能得到相称的待遇。
故天子大路越席,所以养体也;
因此,天子以大路越席保养身体;
侧
载臭茞,
身旁放着香草,
所以养鼻也;
用来养鼻;
前有错衡,
前面的车衡经过嵌错装饰,
所以养目也;
用来养目;车动时,
和鸾
之声,
鸾铃叮,
步
中《武》、《象》,
节奏缓和如《武》、《象》二舞的乐曲,
骤
中《韶》、《濩》,
急骤如《韶》、《濩》舞曲,
所以养耳也;
是用来养耳的;
龙旂
九斿,
龙旗下,九旒低垂,
所以养信也
;
是用来养信用的。战阵上,以兕牛皮为席,车上手握处,
寝兕
持虎,
雕成虎文,
鲛
弥龙,
用鲛鱼皮蒙马腹,雕龙文饰车轭,
所以养威也
。
是用来养威的。
故大路之马*
,
驾驭大路的马,
必信至教顺*
,
之所以必须调教顺驯,
然后乘之,
才能乘坐,
所以养安也。
是为了养安。谁能知道,
孰知夫出死要节之所以养生也*
,
士人出生入死,邀立名节,正是为了养护他们的生命?谁能知道,
孰知夫轻费用之所以养财也,孰知夫恭敬辞让之所以养安也,
轻财好施,挥金如土,是为了养护钱财?谁知谦恭辞让、循循多礼,
孰知夫礼义文理之所以养情也*
。
是为了养护平安?谁知道知书达礼,温文儒雅,是可以安养性情的?
礼的社会功能
人苟生之为见*
,
人若一意苟且求生,
若者必死*
;
如此必死;
苟利之为见,
一意苟且图利,
若者必害;
如此必受害;
怠惰之为安,若者必危;情胜之为安*
,
安于懈怠、懒惰的必危,
若者必灭。
固执情性的必亡。因此,
故圣人一之于礼义*
,
圣人一概处之以礼义,就能获生避死、近利远害、居安离危,
则两得之矣;
事事得两全其美了。反之,
一之于情性,
若一概任情尽性,
则两失之矣。
就会两者齐失。
故儒者将使人两得之者也,
而儒者的学说使人两全其美,
墨者将使人两失之者也*
。
墨家学说使人两皆有失,
是儒墨之分。
这是儒墨两家的分别。
治辨之极也,
礼是治世辨惑的极点,
强固之本也,
强国固家的根本,
威行之道也,
威力施行的基本方法,
功名之总也。
事功名位的总表现。
王公由之*
,
王公奉行它,
所以一天下,
可以统一天下,
臣诸侯也;
臣服诸侯;
弗由之*
,
不奉行就会捐弃社稷,
所以捐*
社
稷也。
破家亡国。所以,
故坚革利兵不足以为胜,
坚韧的甲胄、犀利的兵器,不足以获得胜利,
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
,
高大的城墙、宽深的沟池,不足以为险固,
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
严酷的号令、繁苛的刑罚,不足以增加威严。按礼办事,
由其道则行,
就事事成功,
不由其道则废。
不按礼办事,就诸事皆废。
楚人鲛革犀兕*
,
楚人以鲛鱼革,
所以为甲*
,
犀牛、兕牛皮为衣甲,
坚如金石;
坚韧如同金石;
宛之巨铁施*
,
又有宛城制造的大铁矛,
钻如蜂虿*
;
钻刺时犀利如锋虿之尾;
轻利剽遫*
,
军队轻利飘速,
卒如熛风*
。
士卒像疾风骤雨般迅捷。
然而兵殆于垂涉*
,
然而,兵败于垂涉,
唐昧死焉*
;
将军唐昧战死;
庄蹻起,
庄蹻起兵,
楚分而为四参*
。
楚国分而为四。
是岂无坚革利兵哉*
?
这能说是由于没有坚甲利兵吗?
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
是统领的方法不对头啊。
汝颍以为险,
楚国以汝水、颖水为险阻,
江汉以为池,
以岷江、汉水为沟池,
阻之以邓林,
以邓林与中原相阻隔,
缘之以方城。
以方城山为边境。
然而秦师至鄢郢,
然而,秦国军队直攻到鄢郢,
举若振槁*
。
一路如摧枯拉朽。
是岂无固塞险阻哉?
怎能 说是因它无险可守呢?
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
是统驭的方法不对啊。
纣剖比干,
殷纣王剖比干之心,
囚箕子,
囚禁箕子,
为炮格*
,
造炮烙刑具,
刑杀无辜*
,
杀害无罪之人,
时臣下懔然*
,
当时臣民懔然畏惧,
莫必其命*
。
生死不保。
然而周师至,
周朝军队一到,
而令不行乎下,
纣王命令无人奉行,
不能用其民。
百姓不为所用,
是岂令不严,刑不陖哉*
?
怎能说是号令不严、刑罚不峻呢?
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
是统领的方法不对头啊。
古者之兵,
古时的兵器,
戈矛弓矢而已,
不过戈、矛、弓矢罢了,
然而敌国不待试而诎*
。
然而,不待使用敌国已窘迫屈服。
城郭不集*
,
城郊百姓不须聚集起来守城,
沟池不掘,
城外也不须挖掘防守用的沟池,
固塞不树*
,
不须建立坚固的阨塞要地,
机变不张*
,
不用兵机谋略,
然而国晏然不畏外而固者*
,
而国家平安,不畏外敌,坚固异常。
无他故焉,
没有其他原因,
明 道而 均分之*
,
只不过是懂得礼义之道,对百姓分财能均,
时使而诚爱之*
,
役使有时,并且推诚相爱。所以,百姓听命,
则下应之如景响*
。
如影附形,如响附声。
有不由命者,
间有不服从命令的,
然后俟之以刑*
,
以刑罚处治他,
则民知罪矣。
老 百姓也就知罪了。所以,
故刑一人而天下服。
一人受刑,天下皆服。
罪人不尤其上*
,
犯罪的人对上级无怨无尤,
知罪之在已也。
知道是自己罪有应得。
是故刑罚省而威行如流,
因而,刑罚简省而威令推行无阻。
无他故焉,
没有其他原因,
由其道故也。
按礼义之道办事罢了。所以,
故由其道则行,
遵行礼义之道,万事能行;
不由其道则废。
不遵此道,诸事皆废。
古者帝尧之治天下也,
古时帝尧治理天下,
盖杀一人刑二人而天下治*
。
杀一人、刑二人而天下大治,
《传》曰:“威厉而不试*
,
书传说是“威虽猛厉而不使,
刑措而不用”*
。
刑罚厝置而不用。”
礼的三本与实施
天地者,
天地是生命的本原,
生之本也*
;
先祖者,类之本也*
;
先祖是宗族种类的本原,
君师者*
,
治之本也。
君主与业师是国家治理、安定的本原。
无天地恶生*
?
无天地那里会有生命?
无先祖恶出*
?
无先祖你如何能来到这个世上?
无君师恶治?
无君主和业师,国家怎能得到治理?
三者偏亡*
,
三者缺一,
则无安人。
则无人能安。
故礼,
所以,
上事天,
礼上奉事天,
下事地,
下奉事地,
尊先祖而隆君师,
尊敬先祖而隆遇恩师,
是礼之三本也。
是礼的三项根本问题。
故王者天太祖*
,
所以,帝王得以太祖配天而祭之,
诸侯不敢怀*
,
诸侯不敢怀想,
大夫士有常宗*
,
大夫、士也各有常宗,不敢祭先祖,
所以辨贵贱。
以此来区别贵贱。
贵贱治*
,
贵贱有别,
得之本也。
就得到礼的根本了。
郊畴乎天子*
,
只有天子有郊天、祭太祖的权力,
社至于诸侯*
,
自立社以祭地则至于诸侯,
函及士大夫*
,
下及士大夫各有定制,
所以辨尊者事尊*
,
卑者事卑,
以此表现尊者奉事尊者、卑者奉事卑者,
宜巨者巨,
应大则大,
宜小者小。
应小则小的原则。所以,
故有天下者事七世*
,
统治天下的奉事七世宗庙,
有一国者事 五世*
,
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
,
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
有二乘采地的奉事二世宗庙,
有特牲而食者 不得立宗庙*
,
待耕而食的人不得立宗庙,
所以辨积厚者流泽广*
,
以此来表现积德厚的,恩泽流布广,
积薄者流泽狭也。
德薄的流布狭的原则。
大飨上玄尊*
,
大祭祀飨神,樽酒崇尚玄酒,
俎上腥鱼*
,
俎实崇尚腥鱼,
先大羹*
,
羹以大羹为先,
贵食饮之本也*
。
是饮食贵本原的意思。
大飨上玄尊而 用薄酒*
,
飨神虽崇尚玄酒,饮用的却是薄酒;
食先黍稷而饭稻粱*
,
食尚黍稷,所饭还要加稻粱;
祭哜先大羹而饱庶羞*
,
祭尸先上大羹,饱腹的却是各种肴核杂饍,
贵本而亲用也*
。
这是贵本亲用的意思。
贵本之谓文*
,
贵本是形式,所以叫做文;
亲用之谓理*
,
亲用符合实际,所以叫做理。
两者合而成文*
,
两者相合还是文。只有再加入礼的初始状态那种质朴性,才算有文有质,
以归太一*
,
达到礼最隆盛完美的阶段了,
是谓大隆*
。
称为大隆。因此,
故尊之上玄尊也,
樽酒尚玄酒,
俎之上腥鱼也,
俎实尚腥鱼,
豆之先大羹,
羹尚大羹,
一也*
。
道理是一样的。祭祀时,
利爵弗啐也*
,
佐食不啐酒,一饮而尽;卒哭之祭有献无酢,参加祭祀的人除尸之外,
成事俎弗尝也*
,
不尝俎实;祝与佐食劝尸用饭,因礼成于三,
三侑之弗食也*
,
三劝之后,礼数已成,尸停止用饭,虽再劝侑,
<一也*
。
亦不再食。以上三事道理相同,都是表示礼好其辨、有节制、贵本原的意思。
>大昏之未废齐也*
,
大婚时祭神以前,
大庙之未内尸也*
,
祭祀时迎尸入太庙以前,
始绝之未小敛*
,
丧礼从始绝气到小敛之间,礼的性质相同,
一也*
。
都保留了原始的质朴性。
大路之素帱也*
,
天子大路用素色帷盖,
郊之麻絻*
,
郊祭时服麻布冕,
丧服之先散麻*
,
丧服最重散麻带,道理相同,
一也*
。
都是礼尚质不尚文的意思。
三年哭之不反也*
,
斩衰(读如崔)之丧,哭声哀痛,不重形式;
《清庙》之歌一倡而三叹*
,
《清庙》这首祭歌,一人唱,三人叹和,情致殷殷,
县一钟尚拊膈*
,
溢于歌辞之外;乐钟在架,却有时悬而不击,拊击钟架以为节拍;
朱弦而洞越*
,
大瑟练丝制成朱红色弦,音质清越,却于瑟底穿孔,使声音重浊,
一也*
。
道理也都相同,是重情不重声,亦重本原的意思。
凡礼始乎脱*
,
凡礼都始于简略疏脱,加上文彩,
成乎文*
,
才算完成,文彩又不可过盛,
终乎税*
。
终须加以取舍,以合实用。所以,
故至备*
,
完备之极的礼,
情文俱尽*
;
是情文并茂的;
其次,
次一等的是文胜于情,
情 文代胜*
;
或者情胜于文,二者具其一;
其下,
最下等的违背情性,混混噩噩,有如同无,
复情以归太一*
。
回复到了太一原始的状态。
天地以合*
,
完备的礼能使天地合谐,
日月以明,
日月光明,
四时以序,
四时有秩序,
星辰以行,
星辰运行,
江河以流,
江河流动,
万物以昌,
万物昌盛,
好恶以节*
,
好恶有所节制,
喜怒以当。
喜怒无不适当。
以为下则顺,
在下位者则顺从,
以为上则明。
处上位者则贤明。
礼的终极意义
太史公曰:
太史公说:
至矣哉*
!
完美极了!
立隆以为极*
,
树立隆盛完备的礼作为人道的最高准则,
而天下莫之能益损也。
天下无人能有所增损。
本末相顺*
,
它情文相符,
终始相应,
首尾呼应,
至文有以辨*
,
富于文彩而不繁缛、有节制,
至察有以说*
。
明察秋毫而不苛细、使人心悦服。
天下从之者治,
天下遵从就能得到治理,
不从者乱;
否则就生祸乱;
从之者安,
遵从者得安定,
不从者危。
不从则危亡。
小人不能则也*
。
平民百姓靠自身是不能守礼的。
礼之貌诚深矣*
,
礼的本身实在深奥啊,
坚白同异之察*
,
“坚白同异”理论的辨析入微,与它相比,
入焉而弱*
。
就会丧败破灭。
其貌诚大矣,
礼本身实在太博大了,
擅作典制褊陋之说*
,
那些擅自制作的典章制度,及狭隘、浅陋的理论,与它相比,就会自愧渺小,
入焉而望*
。
望尘莫及。
其貌诚高矣,
礼本身太高尚了,
暴慢恣睢*
,
那些粗暴、傲慢、放纵、浅露而又轻俗自高之徒,
轻俗以为高之属,
与之相比,就会自坠形象,
入焉而队*
。
显露出浮薄来。所以说,
故绳诚陈*
,
绳墨既设,
则不可欺以曲直;
则不能以曲直相欺;
衡诚县,
秤锤已悬,
则不可欺以轻重*
;
则不能以轻重相欺;
规矩诚错*
,
圆规和角尺摆在那里了,
则不可欺以方员*
;
就不能以方圆相欺;
君子审礼*
,
君子精审于礼,
则不可欺以诈伪。
人们就不能以狡诈虚伪相欺。
故绳者,
因为,
直之至也;
绳墨是直的标准;
衡者,
秤锤是轻重的标准;
平之至也;规矩者,方员之至也;
圆规和角尺是方圆的标准;
礼者,
礼则是人道的标准。
人道之极也。
但是,
然而不法礼者不足礼*
,
不守礼法的人不值得待之以礼,
谓之无方之民*
;
称为不守法术之民;
法礼足礼,
守礼者才配以礼相待,
谓之有方之士。
称为守法术之士。
礼之中,
能得礼之中道,不偏不倚,
能思索,
又能事事思索,不违情理,
谓之能虑;
叫做能虑;
能虑勿易,
能虑而又不变易礼法,
谓之能固。
叫做能固。
能虑能固,
能虑能固,
加好之焉,
加上对礼的无比喜好,
圣矣。
就是圣人了。
天 者,
天是高的极点,
高之极也;地者,下之极也;
地是低下的极点,
日月者,
日月是明亮的极点,
明之极也;无穷者,广大之极也;
无究是广大的极点,
圣人者,道之极也。
圣人则是礼义之道的极点。
以财物为用*
,
礼以应用财物为表现形式,
以贵贱为文*
,
以区别贵贱为文彩,
以多少为异*
,
以多少表示等级的差异,
以隆杀为要*
。
以繁简为要领。
文貌繁*
,
情欲省,
文彩繁多而人情淡薄的,
礼之隆也;
是过盛的礼;
文貌省,情欲繁,
文彩不足而人情浓厚的,
礼之杀也;
是简易之礼;
文貌情欲相为内外表里,
文彩和人情互为表里,
并行而杂*
,
揉合适中,
礼之中流也*
。
才是礼的中流。
君子上致其隆*
,
君子能上得过盛之礼的文彩,
下尽其杀*
,
下得简易之礼的人情,
而中处其中*
。
中不离中流之礼那样的文情适中,缓急左右不失于礼。
步骤驰骋广骛不外*
,
所以说,
是以君子之性守宫庭也*
。
君子的本性就是守中道,不偏激。
人域是域*
,
能严格以礼义的范畴作为行动范畴的,
士君子也。
是士君子。
外是*
,
此外的是平民百姓。在士君子和平民百姓之间,既不象士君子那样拘泥,
民也。
也不像平民百姓那样不守礼范,
于是中焉*
,
而是能徘徊周旋,
房皇周浃*
,
随事曲直而变化,
曲(直)得其次序,
总不失礼之次序的,
圣人也。
便是圣人。所以,
故厚者*
,
圣人道德深厚,
礼之积也;
是多行礼义,积累所致;
大者,
恢弘博大,
礼之广也;
是礼义拓广的结果;
高者,
道德高尚,
礼之隆也;
是礼义隆盛 原因;
明者,
心智聪明,
礼之尽也。
是事事尽礼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