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郑列传 - 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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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郑列传

文白对照

司马迁

记述汲黯、郑当时两位刚直大臣的仕途沉浮,展现其清廉忠直、屡次犯颜直谏的品格与命运。

汲黯早年仕途

汲黯字长孺,
汲黯字长孺, 
濮阳人也。
濮阳县人。 
其先有宠于
他的祖先曾受古卫国国君恩宠。 
至黯七世,
到他已是第七代, 
世为卿大夫。
代代都在朝中荣任卿、大夫之职。 
黯以父
靠父亲保举, 
孝景时为太子洗马,
孝景帝时汲黯当了太子洗马, 
以庄见
因为人严正而被人敬畏。 
孝景帝崩,
景帝死后, 
太子即位,
太子继位, 
黯为谒者。
任命他做谒者之官。 
东越的闽越人和瓯越人发生攻战, 
上便黯往视之。
皇上派汲黯前往视察。 
不至,
他未到达东越, 
至吴而还,
行至吴县便折返而归, 
报曰:
禀报说: 
“越人相攻,
“东越人相攻, 
固其俗然,
是当地民俗本来就如此好斗, 
不足以辱天子之使。”
不值得烦劳天子的使臣去过问。” 
河内失火,
河内郡发生了火灾, 
延烧千余家,
绵延烧及一千余户人家, 
上使黯往视之。
皇上又派汲黯去视察。 
还报曰:
他回来报告说: 
“家人失火,
“那里普通人家不慎失火,由于住房密集, 
延烧,
火势便蔓延开去, 
不足忧也。
不必多忧。 
臣过河南,
我路过河南郡时, 
河南贫人伤水旱万余家,
眼见当地贫民饱受水旱灾害之苦,灾民多达万余家, 
或父子相食,
有的竟至于父子相食, 
臣谨以
我就趁便凭所持的符节, 
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
下令发放了河南郡官仓的储粮,赈济当地灾民。 
臣请归节,
现在我请求缴还符节, 
之罪。”
承受假传圣旨的罪责。” 
上贤而释之,
皇上认为汲黯贤良,免他无罪, 
迁为荥阳令。
调任为荥阳县令。 
黯耻为令,
汲黯认为当县令耻辱, 
病归
便称病辞官还乡。 
上闻,
皇上闻讯, 
为中大夫。
召汲黯朝任中大夫。 
以数切谏,
由于屡次向皇上直言谏诤, 
不得久留内,
他仍不得久留朝中, 
迁为东海太守。
被外放当了东海郡太守。 
黯学
汲黯崇仰道家学说, 
治官理民,
治理官府和处理民事, 
好清静,
喜好清静少事, 
择丞史而任之。
把事情都交托自己挑选出的得力的郡丞和书史去办。 
其治,
他治理郡务, 
责大
而已,
不过是督查下属按大原则行事罢了, 
并不苛求小节。 
黯多病、卧
内不出。
他体弱多病,经常躺在卧室内休息不出门。 
岁余,
一年多的时间, 
东海大治。
东海郡便十分清明太平, 
称之。
人们都很称赞他。 
上闻,
皇上得知后, 
召以为主爵都尉,
召汲黯回京任主爵都尉, 
列于九卿。
比照九卿的待遇。 
治务在无为而已,
他为政力求无为而治, 
弘大体,不拘
弘其大要而不拘守法令条文。 
 
黯为人性
汲黯与人相处很傲慢, 
少礼,
不讲究礼数, 
当面顶撞人, 
不能容人之过。
容不得别人的过错。 
合己者善待之,
与自己心性相投的,他就亲近友善; 
不合己者不能
与自己合不来的,就不耐烦相见, 
士亦以此不附焉。
士人也因此不愿依附他。 
然好学,
但是汲黯好学, 
又好仗义行侠, 
很注重志气节操。他平日居家, 
脩絜,
品行美好纯正;入朝, 
好直谏,
喜欢直言劝谏, 
数犯主之颜色,
屡次触犯皇上的面子, 
常慕傅柏、袁盎之为人也。
时常仰慕傅柏和袁盎的为人。 
善灌夫、郑当时及宗正
他与灌夫、郑当时和宗正刘弃交好。 
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
他们也因为多次直谏而不得久居其官位。 
 
当是时,
就在汲黯任主爵都尉而位列九卿的时候, 
太后弟武安侯蚡为丞相,
窦太后的弟弟武安侯田蚡(fén,坟)做了宰相。 
来拜谒,
年俸中二千石的高官来谒见时都行跪拜之礼, 
蚡不为礼。
田蚡竟然不予还礼。 
然黯见蚡未尝拜,
而汲黯求见田蚡时从不下拜, 
常揖之。
经常向他拱手作揖完事。 
天子方招文学儒者,
这时皇上正在招揽文学之士和崇奉儒学的儒生, 
上曰吾欲云云,
说我想要如何如何, 
黯对曰:
汲黯便答道: 
“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
“陛下心里欲望很多,只在表面上施行仁义, 
奈何欲效
之治乎!”
怎么能真正仿效唐尧虞舜的政绩呢!” 
上默然,
皇上沉默不语, 
怒,
心中恼怒, 
变色而罢朝。
脸一变就罢朝了, 
公卿皆为黯惧。
公卿大臣都为汲黯惊恐担心。 
上退,
皇上退朝后, 
谓左右曰:
对身边的近臣说: 
“甚矣,
“太过分了, 
汲黯之
也!”
汲黯太愚直!” 
群臣或
黯,
群臣中有人责怪汲黯, 
黯曰:
汲黯说: 
“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
“天子设置公卿百官这些辅佐之臣, 
宁令从谀承意,
难道是让他们一味屈从取容,阿谀奉迎, 
陷主于不义乎?
将君主陷于违背正道的窘境吗? 
且已在其位,
何况我已身居九卿之位, 
纵爱身,
纵然爱惜自己的生命, 
奈辱朝廷何!”
但要是损害了朝廷大事,那可怎么办!” 
 
黯多病,
汲黯多病, 
病且满三月,
而且已抱病三月之久, 
上常赐告者数
皇上多次恩准他休假养病, 
终不愈,
他的病体却始终不愈。 
最后
最后一次病得很厉害, 
庄助为请告。
庄助替他请假, 
上曰:
皇上问道: 
“汲黯何如人哉?”
“汲黯这个人怎么样?” 
助曰:
庄助说: 
“使黯任职居官,
“让汲黯当官执事, 
无以逾人。
没有过人之处。 
然至其辅少主,
然而他能辅佐年少的君主, 
深坚,
坚守已成的事业, 
招之不来,
以利诱之他不会来, 
之不去,
以威驱之他不会去, 
虽自谓
亦不能夺之矣。”
即使有人自称像孟贲、夏育一样勇武非常,也不能憾夺他的志节。” 
上曰:
皇上说: 
“然。
“是的。 
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
古代有所谓安邦保国的忠臣, 
近之矣。”
像汲黯就很近似他们了。” 
 

朝堂直言风波

大将军青侍中,
大将军卫青入侍宫中, 
厕而视之。
皇上曾蹲在厕所内接见他。 
丞相弘
丞相公孙弘平时有事求见, 
上或时不冠。
皇上有时连帽子也不戴。 
至如黯见,
至于汲黯进见, 
上不冠不见也。
皇上不戴好帽子是不会接见他的。 
上尝坐
中,
皇上曾经坐在威严的武帐中, 
黯前奏事,
适逢汲黯前来启奏公事, 
上不冠,
皇上没戴帽, 
望见黯,避帐中,
望见他就连忙躲避到帐内, 
使人可其奏。
派近侍代为批准他的奏议。 
其见敬礼如此。
汲黯被皇上尊敬礼遇到了这种程度。 
 
张汤方以更定律令为廷尉,
张汤刚以更改制定刑律法令做了廷尉, 
黯数质责汤于上前,
汲黯就曾多次在皇上面前质问指责张汤, 
曰:
说: 
“公为正卿,
“你身为正卿, 
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
却对上不能弘扬先帝的功业, 
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
对下不能遏止天下人的邪恶欲念。 
安国富民,
安国富民, 
使
空虚,
使监狱空无罪犯, 
二者无一焉。
这两方面你都一事无成。相反,错事你竭力却做, 
非苦就行,
大肆破坏律令, 
放析就功
以成就自己的事业, 
何乃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
尤为甚者,你怎么竟敢把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章制度也乱改一气呢? 
公以此
矣。”
你这样做会断子绝孙的。” 
黯时与汤论议,
汲黯时常和张汤争辩, 
汤辩常在
小苛,
张汤辩论起来,总爱故意深究条文,苛求细节。 
守高不能屈,
汲黯则出言刚直严肃,志气昂奋,不肯屈服, 
忿发骂曰:
他怒不可遏地骂张汤说: 
“天下谓
不可以为公卿,
“天下人都说绝不能让刀笔之吏身居公卿之位, 
果然。
果真如此。 
也,
如果非依张汤之法行事不可, 
令天下
必令天下人恐惧得双足并拢站立而不敢迈步, 
侧目而视矣!”
眼睛也不敢正视了!” 
 
是时,
这时, 
汉方征匈奴,
汉朝正在征讨匈奴, 
招怀
招抚各地少数民族。 
黯务少事,
汲黯力求国家少事, 
乘上
,常言与胡和亲,
常借向皇上进言的机会建议与胡人和亲, 
起兵,
不要兴兵打仗。 
皇上正倾心于儒家学说, 
尊公孙弘。
尊用公孙弘,对此不以为意。 
及事益多,
及至国内事端纷起, 
下层官吏和不法之民都弄巧逞志以逃避法网, 
上分别文法,
皇上这才要分条别律,严明法纪, 
汤等数奏决
以幸。
张汤等人也便不断进奏所审判的要案,以此博取皇上的宠幸。 
而黯常毁儒,
而汲黯常常诋毁儒学, 
弘等徒怀诈饰智以阿人主取容,
当面抨击公孙弘之流内怀奸诈而外逞智巧,以此阿谀主上取得欢心; 
而刀笔吏专
刀笔吏专门苛究深抠法律条文,巧言加以诋毁, 
陷人于罪,
构陷他人有罪, 
使不得
使事实真相不得昭示, 
以胜为功。
并把胜狱作为邀功的资本, 
上愈益贵弘、汤,弘,
于是皇上越发地倚重公孙弘和张汤, 
汤深心疾黯,
公孙弘、张汤则深恨汲黯, 
天子亦不说也,
就连皇上也不喜欢他, 
欲诛之以事。
想借故杀死他。 
弘为丞相,
公孙弘做了丞相, 
乃言上曰:
向皇上建议说: 
“右内史界部中多贵人宗室,
“右内史管界内多有达官贵人和皇室宗亲居住, 
难治,
很难管理, 
非素重臣不能任,
不是素来有声望的大臣不能当此重任, 
请徙黯为右内史。”
请调任汲黯为右内史。” 
为右内史数岁,
汲黯当了几年右内史, 
官事不废。
任中政事井井有条,从未废弛荒疏过。 
 
大将军青既益尊,
大将军卫青已经越发地尊贵了, 
姊为皇后,
他的姐姐卫子夫做了皇后, 
然黯与
但是汲黯仍与他行平等之礼。 
人或说黯曰:
有人劝汲黯说: 
“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将军,
“从天子那里就想让群臣居于大将军之下, 
大将军尊重益贵,
大将军如今受到皇帝的尊敬和器重,地位更加显贵, 
君不可以不拜。”
你不可不行跪拜之礼。” 
黯曰:
汲黯答道: 
“夫以大将军有
“因为大将军有拱手行礼的客人, 
反不重邪?”
就反倒使他不受敬重了吗?” 
大将军闻,
大将军听到他这么说, 
愈贤黯,
更加认为汲黯贤良, 
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
多次向他请教国家与朝中的疑难之事, 
遇黯过于
看待他胜过平素所结交的人。 
 
淮南王刘安阴谋反叛, 
惮黯,
畏惧汲黯, 
曰:
说: 
“好直谏,
“汲黯爱直言相谏, 
守节死义,
固守志节而宁愿为正义捐躯, 
难惑以
很难用不正当的事情诱惑他。 
至如说丞相弘,
至于游说丞相公孙弘, 
振落耳。”
就像揭掉盖东西的蒙布或者把快落的树叶振掉那么容易了。” 
 
天子既数征匈奴有功
当今天子已经多次征讨匈奴大获战绩, 
黯之言益不用。
汲黯主张与胡人和亲而不必兴兵征讨的话,他就更加听不进去了。 
 
始黯列为九卿,
当初汲黯享受九卿待遇时, 
而公孙弘、张汤为小吏。
公孙弘、张汤不过还是一般小吏而已。 
及弘、汤稍益贵,
等到公孙弘、张汤日渐显贵, 
与黯同位,
和汲黯官位相当时, 
黯又非毁弘、汤等。
汲黯又责难诋毁他们。不久, 
已而弘至丞相,
公孙弘升为丞相, 
封为侯;
封为平津侯; 
汤至御史大夫;
张汤官至御史大夫; 
故黯时
皆与黯同列,
昔日汲黯手下的郡丞、书史也都和汲黯同级了, 
或尊用过之。
有的被重用,地位甚至还超过了他。 
汲黯心窄性躁, 
不能无少
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怨言, 
见上,
朝见皇上时, 
前言曰:
他走上前说道: 
“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
“陛下使用群臣就像堆柴垛一样, 
后来者居上。”
后来的堆在上面。” 
上默然。
皇上沉默不语。 
黯罢,
一会儿汲黯退了下去, 
上曰:
皇上说: 
“人果不可以
“一个人确实不可以没有学识, 
观黯之言也日益甚。”
看汲黯这番话,他的愚直越来越严重了。” 
 
居无何,
时隔不久, 
匈奴浑邪王率众来降
匈奴浑邪王率部众降汉, 
汉发车二万乘。
朝廷征发两万车辆前去接运。 
无钱,
官府无钱, 
从民
马。
便向百姓借马。 
民或匿马,
有的人把马藏起来, 
马不具。
马无法凑齐。 
上怒,
皇上大怒, 
欲斩长安令。
要杀长安县令。 
黯曰:
汲黯说: 
“长安令无罪,
“长安县令没有罪, 
独斩黯,
只要杀了我, 
民乃肯出马。
百姓就肯献出马匹了。 
且匈奴
其主而降汉,
况且匈奴将领背叛他们的君主来投降汉朝, 
汉徐以县次传之,
朝廷可以慢慢地让沿途各县准备车马把他们顺序接运过来, 
何至令天下骚动,
何至于让全国骚扰不安, 
弊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
使我国人疲于奔命地去侍奉那些匈奴的降兵降将呢!” 
上默然。
皇上沉默无言。 
及浑邪至,
及待浑邪王率部到来, 
贾人与市者,
商人因与匈奴人做买卖, 
当死者五百余人。
被判处死罪的有五百多人。 
汲黯请得被接见的机会, 
在未央宫的高门殿见到了皇上, 
曰:
他说: 
“夫匈奴攻当路塞,
“匈奴攻打我们设在往来要路上的关塞, 
绝和亲,
断绝和亲的友好关系, 
中国兴兵诛之,
我国发兵征讨他们, 
死伤者不可胜计,
战死疆场与负伤的人数不胜数, 
而费以
而且耗费了数以百亿计的巨资。 
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
臣我愚蠢,以为陛下抓获匈奴人, 
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
会把他们都作为奴婢赏给从军而死的家属, 
获,
并将掳获的财物也就便送给他们, 
因予之,以谢天下之苦,
以此告谢天下人付出的辛劳, 
百姓之心。
满足百姓的心愿。 
今纵不能,
这一点现在即使做不到, 
浑邪率数万之众来降,
浑邪王率领几万部众前来归降, 
虚府库赏赐,
也不该倾尽官家府库的财物赏赐他们, 
发良民侍养,
征调老实本分的百姓去伺候他们, 
譬若奉骄子。
把他们捧得如同宠儿一般。 
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
绳以为阑出财物于边关乎?
无知的百姓哪里懂得让匈奴人购买长安城中的货物,就会被死抠法律条文的执法官视为将财物非法走私出关而判罪呢? 
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
陛下纵然不能缴获匈奴的物资来慰劳天下人, 
又以
杀无知者五百余人,
又要用苛严的法令杀戳五百多无知的老百姓, 
是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也,
这就是所谓‘保护树叶而损害树枝’的做法, 
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我私下认为陛下此举是不可取的。” 
上默然,
皇上沉默, 
不许,
不予赞同, 
曰:
而后说: 
“吾久不闻汲黯之言,
“我很久没听到汲黯的话了, 
今又复妄发矣。”
今日他又一次信口胡说了。” 
后数月,
事后数月, 
黯坐小法,
汲黯因犯小法被判罪, 
会赦免官。
适逢皇上大赦,他仅遭免官。 
于是黯隐于田园。
于是汲黯归隐于田园。 
 

晚年贬谪淮阳

居数年,
过了几年, 
会更五铢钱
遇上国家改铸五铢钱, 
民多盗铸钱,
老百姓很多人私铸钱币, 
楚地尤甚。
楚地尤其严重。 
上以为淮阳,楚地之
皇上认为淮阳郡是通往楚地的交通要道, 
乃召拜黯为淮阳太守。
就征召汲黯任他为淮阳郡太守。 
黯伏谢不受印,
汲黯拜伏于地辞谢圣旨,不肯接印, 
诏数强予,
皇上屡下诏令强迫给他, 
然后奉诏。
他才领命。 
诏召见黯,
皇上下诏召见汲黯, 
黯为上泣曰:
汲黯哭着对皇上说: 
“臣自以为填沟壑
“我自以为死后尸骨将被弃置沟壑, 
不复见陛下,
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不意陛下复收用之。
想不到陛下又收纳任用我。 
臣常有
我常有狗病马病的, 
力不能任郡事,
体力难以胜任太守之职的烦劳。 
臣为中郎,
我希望当中郎, 
出入禁闼
出入宫禁之门, 
补过拾遗,
为您纠正过失,补救缺漏。 
臣之愿也。”
这就是我的愿望。” 
上曰:
皇上说: 
“君薄淮阳邪?
“你看不上淮阳郡太守这个职位吗? 
召君矣。
过些时候我会召你回来的。 
淮阳吏民不相得,
只因淮阳地方官民关系紧张, 
吾徒得君之重,
我只好借助你的威望, 
卧而治之。”
请你躺在家中去治理吧。” 
黯既辞行,
汲黯向皇上告别后, 
过大行李息,
又去探望大行令李息, 
曰:
他说: 
“黯弃居郡,
“我被弃置于外郡, 
不得与朝廷议也。
不能参与朝廷的议政了。可是, 
然御史大夫张汤智足以拒谏,
御史大夫张汤他的智巧足以阻挠他人的批评, 
诈足以饰非,
奸诈足以文饰自己的过失, 
务巧佞之语,
他专用机巧谄媚之语, 
之辞,
强辩挑剔之词, 
非肯正为天下言,
不肯常常正正地替天下人说话, 
专阿主意。
而一心去迎合主上的心思。 
主意所不欲,
皇上不想要的, 
因而毁之;
他就顺其心意诋毁; 
主意所欲,
皇上想要的, 
因而誉之。
他就跟着夸赞。 
好兴事,
他喜欢无事生非, 
舞文法,
搬弄法令条文, 
内怀诈以
主心,
在朝中他深怀奸诈以逢迎皇上的旨意, 
外挟贼吏以为威重。
在朝外挟制为害社会的官吏来加强自己的威势。 
公列九卿,
您位居九卿, 
不早言之,
若不及早向皇上进言, 
公与之俱受其
矣。”
您和他都会被诛杀的。” 
息畏汤,
李息害怕张汤, 
终不敢言。
始终不敢向皇上进谏。 
黯居郡如故治
汲黯治理郡务,一如往昔作风, 
淮阳政清。
淮阳郡政治清明起来。 
后张汤果败,
后来,张汤果然身败名裂。 
上闻黯与息言,
皇上得知汲黯当初对李息说的那番话后, 
息罪。
判李息有罪, 
令黯以诸侯相
居淮阳。
诏令汲黯享受诸侯国相的俸禄待遇,依旧掌管淮阳郡。 
七岁而卒。
七年后汲黯逝世。 
 
卒后,
汲黯死后, 
上以黯故,
皇上因为汲黯的关系, 
官其弟汲仁至九卿,
让他的弟弟汲仁官至九卿, 
子汲偃至诸侯相。
儿子汲偃官至诸侯国相。 
子司马安亦少与黯为太子洗马。
汲黯姑母的儿子司马安年轻时也与汲黯同为太子洗马, 
安文深巧善宦,
他擅长玩弄法律条文,巧于为官, 
官四至九卿,
其官位四次做到九卿, 
以河南太守卒。
在河南郡太守任上去世。 
以安故,
他的弟兄们由于他的缘故, 
同时至二千石者十人。
同时官至二千石职位的计十人。 
濮阳段宏始事盖侯信,
濮阳人段宏起初侍奉盖侯王信, 
信任宏,
王信保举段宏, 
宏亦再至九卿。
段宏也两次官至九卿。 
然卫人仕者皆严惮汲黯,
但是濮阳同乡做官的人都很敬畏汲黯, 
出其下。
甘居其下。 
 

郑庄生平事迹

郑当时者,
郑当时, 
字庄,
字庄, 
陈人也。
陈县人。 
其先郑君尝为项籍将;
他的祖先郑君曾做项籍手下的将领; 
籍死,
项籍死后, 
已而属汉。
不久就归属了汉朝。 
高祖令诸故项籍臣名籍
高祖下令所有项籍的旧部下在提到项籍时都要直呼其名, 
郑君独不奉诏。
郑君偏偏不服从诏令。 
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
高祖下旨把那些肯直呼项籍名讳的人都拜为大夫, 
而逐郑君。
而赶走了郑君。 
郑君死孝文时。
郑君死于孝文帝时。 
 
郑庄以
自喜,
郑庄以仗义行侠为乐事, 
脱张羽于厄,
解救张羽的危难, 
声闻梁楚之间。
声名传遍梁、楚之间。 
孝景时,
孝景帝时, 
为太子舍人。
他做太子舍人。 
每五日
每逢五天一次的休假日, 
常事驿马长安诸郊,
他经常在长安四郊置备马匹, 
诸故人,
骑着马去看望各位老友, 
请谢宾客,
邀请拜谢宾朋, 
夜以继日,至其明旦,
夜以继日通宵达旦, 
常恐不遍。
还总是担心有所疏漏。 
庄好黄老之言,
郑庄喜爱道家学说, 
其慕长者如恐不见。
仰慕年长者,那种情意殷切的劲儿,就好像惟恐见不到人家一样。 
年少官薄,
他年纪轻,官职卑微, 
然其游知交皆其
行,
但交游的相知友都是祖父一辈的人, 
天下有名之士也。
天下知名的人物。 
武帝立,
武帝即位后, 
庄稍迁为鲁中尉、济南太守、江都相,
郑庄由鲁国中尉、济南群太守、江都国相, 
至九卿为右内史。
一步步地升到九卿中的右内史。 
以武安侯、魏其时议
由于平议武安侯田蚡和魏其侯窦婴的纷争意见不当, 
贬秩为詹事,
他被贬为詹事, 
迁为大农令。
又调任大农令。 
 
庄为
郑庄做右内史时, 
诫门下:
告诫属下官吏说: 
“客至,
“有来访者, 
无贵贱无留门者。”
不论尊贵或低贱,一律不得让人滞留门口等候。” 
执宾主之礼,
他敬执主人待客之礼, 
以其贵下人。
以自己的高贵身分屈居于客人之下。 
庄廉,
郑庄廉洁, 
又不治其产业,
又不添置私产, 
仰奉赐以给
仅依靠官俸和赏赐所得供给各位年长的友人, 
然其
人,
而所馈送的礼物, 
不过
食。
只不过是用竹器盛的些许吃食。 
每朝,
每逢上朝, 
候上之间,
遇有向皇上进言的机会, 
说未尝不言天下之长者。
他必得称道天下的年高望重的人。 
士及官属丞史,
他推举士人和属下的丞、史诸官吏,委实津津乐道, 
诚有味其言之也,
饶有兴味, 
常引以为贤于己。
言语中时常称举他们比自己贤能。 
未尝
他从不对吏员直呼其名, 
与官属言,
于属下谈话时, 
若恐伤之。
谦和得好像生怕伤害了对方。 
闻人之善言,
听到别人有高见, 
进之上,
便马上报告皇上, 
唯恐后。
唯恐延迟误事。 
士诸公以此翕然称郑庄。
因此,殽山以东广大地区的士人和知名长者都众口一词称赞他的美德。 
 
郑庄使视决河,
郑庄被派遣视察黄河决口, 
自请
五日。
他请求给五天时间准备行装。 
上曰:
皇上说: 
“吾闻‘郑庄行,
“我听说‘郑庄远行, 
千里不
粮,
千里不带粮’, 
请治行者何也?”
为什么还要请求准备行装的时间?” 
然郑庄在朝,
郑庄在外人缘虽好, 
常趋和承意,
但在朝中常常附和顺从主上之意, 
不敢
当否。
不敢过于明确表示自己的是非主张。 
及晚节,
到他晚年, 
汉征匈奴,
汉朝征讨匈奴, 
招四夷,
招抚各地少数民族, 
天下费多,
天下耗费财物很多, 
财用益匮。
国家财力物力更加匮乏。 
庄任人宾客为大农
人,
郑庄保举的人及其宾客,替大农令承办运输, 
亏欠钱款甚多。 
司马安为淮阳太守,
司马安任淮阳郡太守, 
其事,
检举此事, 
庄以此陷罪,
郑庄因此落下罪责, 
为庶人。
赎罪后削职为平民。 
顷之,
不久, 
守长史。
入丞相府暂行长史之职。 
上以为老,
皇上认为他年事已高, 
以庄为汝南太守。
让他去做汝南郡太守。 
数岁,
几年后, 
以官卒。
卒于任上。 
 
郑庄、汲黯始列为九卿,
郑庄、汲黯当初位列九卿, 
廉,
为政清廉, 
内行脩絜 。
平日居家品行也纯正。 
此两人
这两人中途都曾被罢官, 
家贫,
家境清贫, 
宾客益落。
宾客遂日趋没落。 
及居郡,
待到做郡守, 
卒后家无余
财。
死后家中没有剩余的财物。 
庄兄弟子孙以庄故,
郑庄的兄弟子孙因他的缘故, 
至二千石六七人焉。
官至二千石者有六、七人之多。 
 

太史公论赞

太史公曰:
太史公说: 
夫以汲、郑之贤,
凭着汲黯、郑当时为人那样贤德, 
有势则宾客十倍,
有权势时宾客十倍, 
无势则否,
无权势时情形就全然相反,他们尚且如此, 
况众人乎!
更何况一般人呢! 
下邽翟公有言,
下邽(guī,龟)县翟公曾说过, 
始翟公为廷尉,
起初他做廷尉, 
宾客
门;
家中宾客盈门; 
及废,
待到一丢官, 
门外可设雀罗。
门外便冷清得可以张罗捕雀。 
翟公复为廷尉,
他复官后, 
宾客欲往,
宾客们又想往见, 
翟公乃大
其门曰:
翟公就在大门上写道: 
“一死一生,
“一死一生, 
乃知交情。
乃知交情。 
一贫一富,
一贫一富, 
乃知
乃知交态。 
一贵一贱,
一贵一贱, 
交情乃
。”
交情乃见。” 
汲、郑亦云,
汲黯、郑庄也有此不幸, 
悲夫!
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