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生成论
有始者,
宇宙有一个开始的时候,
有未始有有始者,
有一个未曾“开始”的时候,
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
更有一个尚未有那“未曾开始”的时候。
有有者,
宇宙存在着“有”,
有无者,
也存在着“无”,
有未始有有无者,
还有未曾产生“有”、“无”的东西,
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无者。
更有尚未有那“未曾产生‘有’、‘无’”的东西。
所谓有始者:
所谓“有始者”,
繁愤未发,
是指生命积聚盈满而还未迸发开来,
萌兆牙,未有形埒垠堮,
如同新芽萌发还没有清晰形体,
无无蝡蝡,
蠢蠢蠕动,
将欲生兴,而未成物类,
将要生成而未成为物类。
有未始有有始者:
所谓“有未始有有始者”,
天气始下,
是指天空的阳气开始下降,
地气始上,
地上的阴气开始上升,
阴阳错合,
阴阳二气交错混合,
相与优游,竞畅于宇宙之间,
互相流动在宇宙间飘逸游畅,
被德含和,
承受着德泽的滋润和蕴育着协和之气,
缤纷茏苁,
杂糅聚集,
欲与物接而未成兆朕。
将要生成万物但还未出现征兆。
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
所谓“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
天含和而未降,
是指天蕴含的阳气还没有下降,
地怀气而未扬,
地怀藏的阴气还没有上扬,
虚无寂寞,
天地间虚无寂寞,
萧条霄雿,
萧条幽深,
无有仿佛,
模糊浑混,
气遂而大通冥冥者也。
气只是生成后在幽深昏暗中流通。
有有者:
所谓“有有者”,
言万物掺落,
是指这时万物生成繁茂、错落杂乱,
根茎枝叶,
植物根茎枝叶,
青葱苓茏,
青翠斑斓、郁郁葱葱、花儿鲜丽,动物昆虫蠉飞爬行,
萑蔰炫煌,
禽兽用脚行走,
蠉飞蝡动,
用嘴呼吸,
蚑行哙息,
这些都可以触摸感觉得到,
可切循耀把握而有数量。
并可以数量计算。
有无者:
所谓“有无者”,是指这时的宇宙空间,
视之不见其形,
视之不见它的形状,
听之不闻其声,
听之不闻它的声音,
扪之不可得也,
触摸不到它的形体,
望之不可极也,
望而难见它的尽头,
储与扈冶,
广大无边,
浩浩瀚瀚,
浩浩瀚瀚,
不可隐仪揆度而通光耀者。
难以用仪器测量计算而与光相通。
有未始有有无者:
所谓“有未始有有无者”,
包裹天地,陶冶万物,
是指这时天地包裹阴阳二气化育万物,
大通混冥,
向上畅通于混沌冥冥的宇宙空间;
深闳广大,
深远广大,
不可为外,
无法弄清它的外部界域,
析豪剖芒,
深入微细,
不可为内,
无法探明它的内部极限;
无环堵之字,
没有四面八方的界限,
而生有无之根。
但却有生产有形物质和无形事物的根源。
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无者:
所谓“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无者”,
天地未剖,
是指这时天地未开,
阴阳未判,
阴阳未明,
四时未分,
四时未分,
万物未生,
万物未生,
汪然平静,
汪然平静,
寂然清澄,
寂寞清澈,
莫见其形。
没人能见它的形状。
若光耀之间于无有,退而自失也,
就像光耀问“无有”,
曰:
过后感到若有所失、神情怅惆地说:
予能有无,
“我具有‘无’的特点,
而未能无无也。
而不能做到连‘无’都不存在。
及其为无无,
要是能达到连‘无’都不存在的境界,
至妙何从及此哉!
再玄妙的东西都不能及得上它啊!”
生死形神观
夫大块载我以形,
自然赐我形骸让我生命有所寄舍,
劳我以生,
用生驱使我劳累,
逸我以老,
用年老让我悠逸,
休我以死。
用死亡让我安息。
善我生者,乃所以善我死也。
羡慕我活着和羡慕我死去的依据是一样的。
夫藏舟于壑,
把船藏在深谷里,
藏山于泽,
把山藏在沼泽中,
人谓之固矣。
人们会以为藏得牢固隐蔽。
虽然,
虽然如此,
夜半有力者负而趋,
半夜里有大力士背起它逃走,
寐者不知,
睡着的人们还不觉察,这是因为自以为将小物藏于大处是安全的,
犹有所遁。
但最终还是丢失。
若藏天下于天下,
假如把天下万物藏存在天下这个大库房,
则无所遁其形矣。
那么就不存在丢失这问题了。
物岂可谓无大扬擂乎?
事物哪能说没有一个基本的情形呢?
一范人之形而犹喜。
造化只是偶而生成人类,如同造化万物一样,
若人者,
人不必沾沾自喜,
千变万化而未始有极也,
天地造化出的物类千变万化不曾穷极,何止人一种。
弊而复新,
破敝的则更新,
其为乐也。
人为之高兴,
可胜计邪?
这情形能数清吗?
譬若梦为鸟而飞于天,
比如说你梦中变成鸟儿在天空飞翔,
梦为鱼而没于渊,
梦中变成鱼儿沉入深渊,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
当你处在梦里时不知道是在做梦,
觉而后知其梦也。
醒来才知道是一场梦。
今将有大觉,
如果有一天你能彻底觉醒,
然后知今此之为大梦也。
你就会发觉今天的一切也就是一场大梦。
始吾未生之时,
当初我还没降生时,
焉知生之乐也;
怎么知道生的快乐呢?
今吾未死,
现在我还没死,
又焉知死之不乐也。
又怎么知道死的不快乐呢?
昔公牛哀转病也,
以前公牛哀患有“转病”,
七日化为虎,
七天后变成了老虎,
其兄掩户而入觇之,
他的哥哥推开房门进去探望他,
则虎搏而杀之。
这老虎扑上来将其咬死。
是故文章成兽,
因此人外表变成了兽类,
爪牙移易,
人的手脚变成了尖爪,
志与心变,
人的牙齿变成了利齿,
神与形化。
心志、性情、神形均为转变了。
方其为虎也,
当公牛哀变为虎的时候,
不知其尝为人也;
并不知曾经是人;
方其为人,
当他还是人的时候,
不知其且为虎也。
并不知将要变虎。
二者代谢舛驰,
两者更换代谢、背道而驰,
各乐其成形,
但各自都喜欢自己既成的形体。
狡猾钝愍,是非无端,
所以可见狡猾和愚钝、谁是谁非是讲不清楚的,
孰知其所萌!
谁知道它们是怎样产生的。
夫水向冬则凝而为冰,
这就像水到冬天凝结成冰,
冰迎春则泮而为水,
冰到春天又融化成水,
冰水移易于前后,
水和冰前后转易,
若周员而趋,
好像是绕圈转,
孰暇知其所苦乐乎?
谁有闲工夫去探究其中的苦和乐。
是故形伤于寒暑燥湿之虐者,
所以形体被寒暑燥湿之类侵害而受伤的人,
形苑而神壮;
身形枯衰但精神健盛;
神伤乎喜怒思虑之患者,
精神被喜怒思虑折磨而受伤的人,
神尽而形有余。
精神耗尽但身形尚存。因此,
故罢马之死也,
疲惫之马死后,
剥之若槁;
剥宰它时就像枯木;
狡狗之死也,
健壮之狗死后,
割之犹濡。
割宰它时还很润泽。
是故伤死者其鬼娆,
所以受伤夭折而死的人,他的灵魂还不能安宁;
时既者其神漠,
天年寿尽而死的人,他的精神宁静空寂。
是皆不得形神俱没也。
这二种人皆不能做到形神俱没的境地。
夫圣人用心,杖性依神,相扶而得终始,
而得道的圣人运用心思时依倚性神互相扶持而不分离,
是故其寐不梦,
所以他睡时不做梦,
其觉不忧。
醒时不犯愁。
古之人有处混冥之中,
古代有人处在混沌玄冥之中,
神气不荡于外,
精神气志不飘散在外,
万物恬漠以愉静,
万物恬漠安静,
搀抢衡杓之气,
彗星及妖气也时常有,
莫不弥靡而不能为害。
但从不造成人间的灾害。
当此之时,
这个时期,
万民猖狂,
民众肆意而行、自由自在,
不知东西;
也不分东和西;
含哺而游,
一边咀嚼着食物,
鼓腹而熙;
一边拍打着肚皮游荡嬉戏玩耍;
交被天和,
大家一起承受着苍天所赋的中和之气,
食于地德;
享受着大地所赐的恩德;
不以曲故是非相尤;
不以曲巧、是非互相怨恨,
茫茫沈沈,
天下浩荡兴盛,
是谓大治。
这就叫“大治”。
于是在上位者,
这时处高位的人虽然支配民众,
左右而使之,
役使他们,
毋淫其性;
但不干扰其恬静的本性;
镇抚而有之,
镇定四方占有他们,
毋迁其德。
但不改变其天德。
是故仁义不布,而万物蕃殖;
所以不必施仁义而万物自然繁衍,
赏罚不施,而天下宾服。
不必行赏罚而天下自然归附。这种治理的“道术”,
其道可以大美兴,
可以像对天地之美那样来颂扬,
而难以自计举也。
却难以用具体计算来说明。
是故日计之不足,
因此短时间里看似效果不明显,
而岁计之有余。
但从长远来看则效果显著。
夫鱼相忘于江湖,
鱼类处江湖中而互相遗忘,
人相忘于道术。
人化于大道而互不交往。
古之真人,立于天地之本,
古代的真人立身于天地根本,
中至优游,
中正平和,优游自得,
抱德炀和,
持抱至德,炙于和气,
而万物杂累焉,
而万物自行积累,
孰肯解构人间之事,
谁肯去干预造作人间之事,
以物烦其性命乎?
让外界事物来扰乱自己的本性和生命?
夫道有经纪条贯,
道是有条理脉络的,
得一之道,
得到把握这浑然一体之道,
连干枝万叶。
就能贯通千枝万叶。
是故贵有以行令,
所以只要有了“道”,尊贵时有行使号令的本领,
贱有以忘卑,
低贱时有忘掉自卑的办法,
贫有以乐业,
贫穷时有乐于本行的途径,
困有以处危。
困厄时有处理危难的能力。
夫大寒至,
严寒来临,
霜雪降,
霜雪铺地,
然后知松柏之茂也;
这才能看出松柏的茂盛不凋;
据难履危,
处境困难,面临危险,
利害陈于前,
利害关系呈现眼前,
然后知圣人之不失道也。
这才能看出圣人不弃“道”的本性。因此,
是故能戴大员者履大方,
头顶青天才能脚踏大地,
镜太清者视大明,
以天道作镜才能明察秋毫,
立太平者处大堂,
创太平世道才能处坐明堂,
能游冥冥者与日月同光。
与天道同游才能像日月一样光明。
是故以道为竿,
所以用道作钓竿,
以德为纶,
用德当丝线,
礼乐为钩,
用礼乐作钓钩,
仁义为饵,
用仁义当钓饵,
投之于江,
投放到江中,
浮之于海,
漂浮在海上,
万物纷纷,
纷杂的鱼虾之类赶来吞食鱼饵,
孰非其有?
哪个不被他所占有!
夫挟依于跂跃之术,
倚仗矜持造作之术,
提挈人间之际,
提挈人际关系,
掸掞挺挏世之风俗,
推动社会风俗,
以摸苏牵连物之微妙,
以摸索事物牵联之奥妙,
犹得肆其志,
尚可以放松心志,
充其欲,
如愿以偿,并能满足其欲望。
何况怀环玮之道,忘肝胆,
更何况有人心怀珍贵之道,
遗耳目,
心智思想不用于外物,
独浮游无方之外,
独自遨游于无限之外,
不与物相弊檄,
不与具体事物杂糅,
中徙倚无形之域,
在遨游中凭依着无形的区域,
而和以天地者乎!
和天地自然相和谐!
若然者,偃其聪明,而抱其太素,
这种人偃息聪明怀抱质朴,
以利害为尘垢,
视利害如垃圾尘埃,
以死生为昼夜。
视死生如昼夜更替。
是故目观玉辂瑰象之状,耳听《白雪》《清角》之声,
所以他眼见美玉象牙、耳听《白雪》雅乐,
不能以乱其神;
是不会扰乱恬静的精神的;
登千仞之谿,
登上千仞之溪的山崖,
临蝯眩之岸,
临近蝯都晕眩的峭壁,
不足以滑其和;
也不止于会扰乱平和的心志的;
譬若钟山之玉,炊以炉炭,
就像钟山出产的美玉投炉火中烧炼,
三日三夜而色泽不变,
三天三夜玉之色泽都不变。
则至德天地之精也。
这是因为这种人获得了天地之精华。
是故生不足以使之,
所以生不足以诱惑驱使他,
利何足以动之?
利难以触动他,
死不足以禁之,
死又不足以禁锢他,
害何足以恐之?
害又无法吓住他!
明于死生之分,
他是明白了生死之分,
达于利害之变,
通晓了利害之变,
虽以天下之大易骭之一毛,
即使用整个天下来换取他小腿上的一根毫毛,
无所概于志也。
他都不会心动。
圣人之道
夫贵贱之于身也,
贵贱对人来说,
犹条风之时丽也;
就像春风从身边刮过一样;
毁誉之于己,
毁誉对自己来说,
犹蚊虻之一过也。
就像蚊虻叮一下而已。
夫秉皓白而不黑,
秉持皓白而不污黑,
行纯粹而不糅,
奉行纯粹而不杂糅,
处玄冥而不暗,
身处玄冥而不昏暗,
休于天钧而不(左石右为),
顺从自然而不毁败;
孟门、终隆之山不能禁,唯体道能不败,
孟门、终隆这样的高山阻挡不住,
湍濑旋渊、吕梁之深不能留也,
急流旋渊、吕梁这样的深水滞留不住,
太行石涧、飞狐、句望之险不能难也。
石涧、太行、飞狐、句望这样的险隘难为不倒。
是故身处江海之上,
所以真人虽然身处江海之上,
而神游魏阙之下,
但精神却仍然内守于心,
非得一原,
如果不是获得了“道”这个本原,
孰能至于此哉!
谁又能够达到此境界?
因此,
是故与至人居,
与圣人相处,
使家忘贫,
家居贫寒之士会忘掉贫寒,
使王公简其富贵而乐卑贱,
王公贵族会看轻富贵而以卑贱为乐,
勇者衰其气,
勇武之人会减弱锐气,
贪者消其欲,
贪婪之人会消除欲望。
坐而不教,立而不议,
得道真人静坐而不说教、立而不发议论,
虚而往者实而归,
但可以使那些空手去学习的人满载而归,
故不言而能饮人以和。
他不必言说就能使他人感受到祥和气氛。
是故至道无为,
所以最高之道就是顺应自然无为,
一龙一蛇;
像龙似蛇,
盈缩卷舒,
盈缩卷舒,
与时变化。
随时顺势变化;
外从其风,
外虽随风而变,
内守其性;
内却持守本性,
耳目不耀,思虑不营;
耳目不被声色诱惑、思想不被外物扰乱。
其所居神者,
他能把握持守自己的精神,
台简以游太清,
掌握道的原则遨游在太空,
引楯万物,
促使万物发展,
群美萌生。
使各种新事物萌生。因此,使用精神过度的人,精神也将会远远离开他,
是故事其神者神去之,
而善养神者,
休其神者神居之。
神与形必相守。
道出一原,
“道”从本原出发,
通九门散六衙;
通过九天之门,散布到四面八方,
设于无垓坫之宇,
布施到无穷无尽的领域;
寂漠以虚无。
它静寂而虚无,
非有为于物也,
不刻意干预万物,
物以有为于己也。
因而万物会自然而然有所作为。因此,
是故举事而顺于道者,
办事举措顺“道”者,
非道之所为也,道之所施也。
并不是说“道”对他做了些什么,
而是“道”在布施中无形地影响了他。
夫天之所覆,地之所载,六合所包,
那天所覆盖的、地所承载的、六合所包容的、阴阳二气所孕育的、雨露所滋润的、道德所扶持的,
阴阳所呴,雨露所濡,道德所扶,
全都产生于一个根源--天地,
此皆生一父母而阅一和也。
并共通着和谐之气。
是故槐榆与橘柚合而为兄弟,
所以槐与榆、橘与柚可以结合而成为兄弟,
有苗与三危通为一家。
有苗族和三危族可以相通而成为一家。
夫目视鸿鹄之飞,
眼看着鸿鹄飞翔,
耳听琴瑟之声,
耳听着琴瑟之音,
而心在雁门之间。
而心思却飞到了雁门关一带,
一身之中,神之分离剖判,六合之内,
一个人身形中的精神可以飞散到各处,
一举而千万里。
甚至一下子飞千万里远。
是故自其异者视之,
所以就事物的差异来说,
肝胆胡、越;
紧挨着的胆、肝就会像胡地和楚越那么遥远;
自其同者视之,
但就事物的相同来看,
万物一圈也。
万物就如同生存在一个角落里那么亲近。
百家异说,
战国时期诸子百家学说歧异,
各有所出,
各有其产生的缘由。
若夫墨、杨、申、商之于治道,
像那墨翟、杨朱、申不害、商鞅等学说对于治理国家来说,
犹盖之无一撩而轮之无一辐,
如同伞架上的一根骨子、车轮中的一根辐条那样,
有之可以备数,
有了它可以凑数,
无之未有害于用也。
没有它也不妨碍使用。
己自以为独擅之,
如果自以为离开自己的学说主张就不行,
不通之于天地之情也。
那就太不通天地之常情了。
今夫冶工之铸器,
那些冶炼金属的工匠在铸造器物时,
金踊跃于炉中,
金属在熔炉中翻滚熔化,
必有波溢而播弃者,
也必定会有熔液翻腾流溢出来,
其中地而凝滞,
溅落到地下,
亦有以象于物者矣。
凝固后也有些和某种器物形状相似。
其形虽有所小用哉,
这些器物虽然有点小用处,
然未可以保于周室之九鼎也,
然而不可能像周王室的九鼎那样贵重,
又况比于规形者乎?
又何况同原型器物的用处相比呢?
其与道相去亦远矣。
这些都与“道”相去甚远。
今夫万物之疏跃枝举,
万物如同树枝那样舒展散布,
百事之茎叶条蘖,
百事就像茎叶枝芽那样繁衍枝蔓,
皆本于一根而条循千万也。
实际都是出自一个根源而有条不紊变化出千姿百态来。
若此,
如此说来,
则有所受之矣,
蓬勃的万物是承受了什么后得以发展的,
而非所授者。
但其实没有谁有意授给它们什么:
所受者,
万物所承受到的,
无授也,
是没有谁有意授予的,
而无不受也。
可是没有什么物类不被授予的。
无不受也者,
所谓没有什么物类不被授予的,打个比方说,
譬若周云之茏苁,
就像那浓云密布,
辽巢彭濞而为雨,
翻滚蕴蓄聚集而化成大雨,洒遍大地,淋湿万物,
沈溺万物而不与为湿焉。
而云本身并没有直接参与淋湿万物这一过程。
今夫善射者,有仪表之度,
善于射箭的人有仪表作为尺度,
如工匠有规矩之数,
就像工匠有规矩作法度一样,
此皆所得以至于妙。
他们都是用了一定的尺度标准方达到技艺神妙的境界的。
然而奚仲不能为逢蒙,
然而造车的奚仲却不能像逢蒙那样善射,
造父不能为伯乐者,
善御的造父也不能像伯乐那样会相马,
是曰谕于一曲,
这只是说他们只掌握某一领域里的知识技能,
而不通于万方之际也。
而不能通晓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奥妙。
今以涅染缁,
现在用涅石做成黑色染料,
则黑于涅;
这染料的黑色程度比原涅石更深;
以蓝染青,
用蓼蓝制成靛青,
则青于蓝,
这靛青的青色程度比原蓼蓝更深。
涅非缁也,
黑染料已不是涅石,
青非蓝也,兹虽遇其母,
靛青也不是蓼蓝,
而无能复化已。
它们就是再遇到涅石和蓼蓝也不可能变回去。
是何则?
这是为什么呢?
以谕其转而益薄也。
因为它们经过制作加工后其质量比原体更稀薄了,
何况夫未始有涅蓝造化之者乎!
更何况那些不曾有过涅石、蓼蓝变为黑色青色染料关系的事物呢?
其为化也,
它们这些变化,
虽镂金石、书竹帛,
即使用金石刻镂、竹帛书写,
何足以举其数!
也难以记得清楚。
由此观之,
由此看来,事物间的变化,
物莫不生于有也,
新的物体莫不是从已有的原体事物中产生出来的,
小大优游矣,
这样的事物大小繁多。
夫秋豪之末,
秋天兽类新生的毫毛末端,尽管细小得能插进没有空隙的东西里,
沦于无间,
但与无形的“道”相比,
而复归于大矣。
又显得太大了;
芦苻之厚,
芦苇杆里的一层膜,
通于无圻而复反于敦庞,
薄到能飘飞到天空中,
若夫无秋豪之微,
但与无形的“道”相比,
芦苻之原,
又显得太厚了。
四达无镜,通于无析,
所以既无秋毫之末又无芦苇之厚的“道”能够畅通于四面八方而无止境,
而莫之要御夭遏者,
又没有什么能遏制伤害它;
其袭微重妙,
它能生成精微奇妙事物,
挺挏万物,揣丸变化,
能促使万物生长、支配万物变化。
天地之间,何足以论之!
天地之间没有什么能和它相提并论的!
夫疾风教木,
疾风能将大树刮倒,
而不能拔毛发;
却不能吹掉长着的毛发;
云台之高,堕者折脊碎脑,
人从高耸入云的高台上摔下来会折断脊骨迸裂脑壳,
而蚊虻适足以翱翔,
但蚊虻却能适足飞翔。
夫与跂蛲同乘天机,
这些轻微小虫靠着造化的作用,
夫受形于一圈,
在同一个角落内获得了形体;
飞轻微细者犹足以脱其命,
轻微小虫尚可以靠这造化所赋予的形体寄托生命,
又况未有类也?
更何况没有形体的东西呢?
由此观之,
由此看来,
无形而生有形,
无形产生有形的事物这一道理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亦明矣。
所以,
是故圣人托其神于灵府,
圣人将精神寄托于内心,
而归于万物之初;
而复归到万物初始时的境界。
视于冥冥,听于无声,
这种境界,
冥冥之中,
看上去幽冥昏暗,
独见晓焉;
听上去寂静虚无;
寂漠之中,
但就是在这幽冥昏暗中能看到光明,
独有照焉;
在寂静虚无中能听到声音。
其用之也以不用,
他的“用”在于“不用”,
其不用也而后能用之;
而正因为“不用”才能“用”;
其知也乃不知,
他的“知”在于“不知”,
其不知也而后能知之也。
也正因为“不知”然后能“知”。
夫天不定,日月无所载;地不定,
天如不定则日月没有承载的依托,
草木无所植;
地如不定则草木没有生根的基础;
所立于身者不宁,
人如安身立命的精神不安定,
是非无所形。
则是非标准就无法辨明。
是故有真人然后有真知。
因此有了“真人”然后才有“真知”,
其所持者不明,
你所持守的东西都不明确,
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欤?
那么怎么知道自己所认为的“知”不是“不知”呢?
今夫积惠重厚,
积累宽厚的恩惠,
累爱袭恩,
将慈爱恩惠披及民众,
以声华呕苻妪掩万民百姓,
用声誉和荣耀去爱抚百姓,
使知之然,人乐其性者,
使他们欣欣然而乐于保全应有的本性,
仁也。
这就叫“仁”;
举大功,
建立丰功伟绩,
立显名,
树立显赫名望,
体君臣,
确立君臣关系,
正上下,
端正上下之礼,
明亲疏,
明确亲疏远近,
等贵贱,
规定贵贱等级,
存危国,
挽救危难的国家,
继绝世,
恢复灭绝的朝代,
决挐治烦,
决断纷乱治理忧烦,
兴毁宗,
振兴被毁的宗庙,
立无后者,
择立绝后者的继承人,
义也。
这就叫“义”;
闭九窍,
闭绝情欲,
藏心志,
匿藏心机,
弃聪明,
抛弃智慧,
反无识,
返朴归真,
芒然仿佯于尘埃之外,
茫然游荡在尘世之外,
而消摇于无事之业,
逍遥于无为初始界域,
含阴吐阳,
呼吸阴阳之气,
而万物和同者,
和万物融为一体,
德也。
这就叫“德”。所以,
是故道散而为德,
“道”散逸就只能依靠“德”,
德溢而为仁义,
“德”流溢就只得施“仁义”,
仁义立而道德废矣。
“仁义”树立则意味着道德的废弃。
百围之木,
百围粗的树木,
斩而为牺尊,
砍断制成牺樽,
镂之以剞,
用曲凿刻刀雕镂,
杂之以青黄,
涂上青黄相间的颜色,
华藻鏄鲜,
花纹华丽、金饰鲜亮,
龙蛇虎豹,曲成文章,
龙蛇虎豹的形象被精心雕刻成图案。
然其断在沟中,壹比牺尊沟中之断,
然而将另一段被扔弃在水沟中的木头和这被雕成的华丽牺樽相比,
则丑美有间矣,
尽管美丑相去甚远,
然而失木性钧也。
但两段木头均失去了树木的质朴本性则是相同的。由此可见,
是故神越者其言华,
精神流失的人就会表现为言语华而不实,
德荡者其行伪。
德性荡飞的人就会表现为行为虚假不诚;
至精亡于中,
至精至诚的精神一旦从心中流散,
而言行观于外,
浮辞伪行就会显露在人们的眼前,
此不免以身役物矣。
并难免不受外界物质世界的驱使。
夫趋舍行伪者,为精求于外也。
人们的言行举止都是精神世界外化的表现,
精有湫尽,
精神是会有耗尽的时候,
而行无穷极,
而行为却不会终止的,假如神不守舍,
则滑心浊神而惑乱其本矣。
就会心神不定迷失生命的根本方向。
其所守者不定,
人的精神守持不定,
而外淫于世俗之风,
就会沉溺于世俗的风气中,
所断差跌者,
一旦失误失足,
而内以浊其清明,
内在的纯洁本性就受到污染而浑浊,
是故踌躇以终,
因而会彷徨一生,
而不得须臾恬澹矣。
得不到片刻的宁静。
是故圣人内修道术,而不外饰仁义;
所以圣人注重人的内在修养而不在乎外表装饰仁义。
不知耳目之宣,而游于精神之和。若然者,
不宣泄情欲、显示聪明而遨游于精神的和谐。
下揆三泉,上寻九天,横廓六合,
这样他可以下探三泉、上寻九天、横廓四方上下、贯通天下万物。
揲贯万物,此圣人之游也。
这些就是圣德之人的行为表现。
若夫真人,
至于那“真人”更飘动在虚无的区域,
则动溶于至虚而游于灭亡之野,
遨游于无形的境界;
骑蜚廉而从敦圄,
他骑着蜚廉神兽,带着敦圄侍从,
驰于外方,
驰骋于世俗之外,
休乎宇内,
休闲在宇宙之中,
烛十日而使风雨;
让十个太阳照明,使风雨听从使唤,
臣雷公,役夸父,
让雷公当臣子、夸父为役仆,
妾宓妃,
纳宓妃为妾,
妻织女,
娶织女为妻。
天地之间何足以留其志!
天地之间哪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是故虚无者道之舍,
所以说虚无是道的立足点,
平易者道之素。
平易是道的本性。
夫人之事其神而娆其精,
人们过度劳碌心志而扰乱自己的精神,
营慧然而有求于外,
费尽心思去追求物质利益,
此皆失其神明而离其宅也。
这些都会耗损人的精神元气而使精神离开了人的身心。所以,
是故冻者假兼衣于春,
得寒症的人即使在春天还得借助衣服来御寒,
而暍者望冷风于秋。
而得热症的人就是在秋天还是希望冷风来解热。
夫有病于内者,
体内有病者,
必有色于外矣。
必定会在气色上有所体现。
夫梣木色青翳,
秽木浸水能治疗青翳,
而赢瘉蜗睆,
蜗牛唾液能治疗蜗睆,
此皆治目之药也,
这些均是治疗眼疾的良药,
人无故求此物者,必有蔽其明者。
但如果无缘无故使用一定会伤害人的眼睛。
圣人之所以骇天下者,
圣人之所以惊骇天下,
真人未尝过焉;
真人从来不去过问;
贤人之所以矫世俗者,
贤人之所以矫正世俗,
圣人未尝观焉。
圣人也从来不去过问。
夫牛蹄之涔,无尺之鲤,
那牛蹄踩出的小水洼是容不下一尺长的鲤鱼的;
块阜之山,无丈之材,
土丘似的山坡是长不出参天大树的。
所以然者何也?
这是什么原因呢?
皆其营字狭小而不能容巨大也,
都是因为狭小的范围容不下巨大的东西,
又况乎以无裹之者邪,
更何况要容纳无形的天地呢?
此其为山渊之势亦远矣。
它们离深渊高山的规模和气势还远着呢。
夫人之拘于世也,
人们沉溺于世俗社会,
必形系而神泄,
必定身形受系绊而同时精神散逸,
故不免于虚。
所以不免会虚弱。
使我可系羁者,
如人被名利欲念所羁绊,
必其有命在于外也。
必定是精神散逸在外,也必定会受系累。
治世变迁论
至德之世,
在道德最纯的时代,
甘瞑于溷澖之域,
人们酣眠于虚无混沌的区域里,
而徙倚于汗漫之宇,
遨游在浩瀚无边的领域中,
提挈天地而委万物,
扶持天地而委弃万物,
以鸿濛为景柱,
以鸿濛作圭表,
而浮扬乎无珍崖之际。
飘浮在没有疆域的地方。
是故圣人呼吸阴阳之气,而群生莫不顾顾然仰其德以和顺。
因此圣人呼吸阴阳二气而众生仰慕归依、内心和顺。
当此之时,
那时,
莫之领理,
没有人有意治理引导,
决离隐密而自成,
但人和万物循性顺理悄然形成生长,
浑浑苍苍,
浑浑然然,
纯朴未散,
纯粹质朴的道德没有散逸,
旁薄为一而万物大优,
磅礴浑然一体而万物悠游自得。因此,
是故虽有羿之知而无所用之。及世之衰也,
即使有后羿的智慧也使用不上。
至伏羲氏,
时代发展到伏羲氏的时候,
其道昧昧芒芒然,
天下道术仍然浑厚茫然,
吟德怀和,
蕴含道德和气,
被施颇烈,
布施德泽颇为盛广,
而知乃始 ,
但人们的智慧开始萌发产生,似乎若有所知,
皆欲离其童蒙之心,
并开始失去童稚蒙胧之心,
而觉视于天地之间,
观察起天地间的各种事物。
是故其德烦而不能一。
所以伏羲氏的道德杂乱烦多而不专一。
乃至神农、黄帝,
到了神农、黄帝时代,
剖判大宗,
他们开始分离道统根本,
窍领天地,
通理天地,
袭九窾,重九熟,
顺循自然法则形制,
提挈阴阳,
掌握阴阳变化,
嫥捖刚柔,
调和阴阳刚柔,
枝解叶贯,
分解联贯,
万物百族,使各有经纪条贯。
使万物百事均有秩序条理。
于此万民睢睢盱盱然,
这样百姓无不张目直视,
莫不竦身而载听视,
无不踮脚仰视聆听君主命令,仰头察看君王脸色。
是故治而不能和下。
所以神农、黄帝虽然能治理好天下,但却不能够和谐自然。
栖迟至于昆吾、夏后之世,
社会延续到昆吾、夏后时代,
嗜欲连于物,
人们的嗜好欲望被外界诱惑,
聪明诱于外,
聪明受外界引诱,
而性命失其得。
因而失去了天然本性和赖以存在的道德。
施及周室之衰,
到了周室衰亡时期,
浇淳散朴,
敦厚淳朴的风气被冲淡散失,
杂道以伪,俭德以行,
办事行为背离道德、偏离德性,
而巧故萌生。
因而奸巧狡诈也随之产生。
周室衰而王道废,
周王室的衰败使王道废弛,
儒墨乃始列道而议,
墨、儒也开始宣传标榜起自己的学说来,
分徒而讼。
招聚门徒争论是非。
于是博学以疑圣,
于是各家学说均以博学来比拟圣人,
华诬以胁众,
实际是用华而不实的言辞来欺骗胁迫民众;
弦歌鼓舞,
他们行施礼乐歌舞,
缘饰诗书,
拿《诗》、《书》来文饰门面,
以买名誉于天下。
为的是在天下沽名钓誉。与此同时,
繁登降之礼,
他们又实行繁琐礼节,
饰绂冕之服,
装饰绂冕礼服,并使之等级化;
聚众不足以极其变,
聚集民众变化着无穷无尽的花样,
积财不足以赡其费,
积聚财富来满足无法满足的消费。在这种社会风气下,
于是万民乃始樠觟离跂,
老百姓也开始误入歧途,不明事理,
各欲行其知伪,
却又想施展智巧,
以求凿枘于世,
迎合世俗,
而错择名利。
不择手段捞取名利。
是故百姓曼衍于淫荒之陂,
这时人们都奔波于邪道斜路上,
而失其大宗之本。
丧失了“道”之根本。
夫世之所以丧性命,
世人之所以沦丧纯正的天性,
有衰渐以然,
并日益衰落,
所由来者久矣。
其产生根源由来很久了。
是故圣人之学也,
因此圣人学习,
欲以返性于初,而游心于虚也;
是要将心性返归到最初质朴状态而让心神遨游于虚无之境;
达人之学也,
达人学习,
欲以通性于辽廓,而觉于寂漠也。
是要将心性与旷漠无边相通而在寂静淡漠中觉醒。
若夫俗世之学也则不然,
若是世俗之人的学习就不是这样了,
擢德性,
他们拔去德性,
内愁五藏,
扰乱心胸,
外劳耳目,
损伤耳目,
乃始招蛲振缱物之豪芒,
老是纠缠、追求着事物的微小利益,
摇消掉捎仁义礼乐,暴行越智于天下,
为推行仁义礼乐奔走忙碌,
以招号名声于世。
在世上自我表现以求获得世俗的名声。
此我所羞而不为也。
这种事情我是感到羞耻而不屑做的。
是故与其有天下也,
所以与其占有天下,
不若有说也;
还不如对此超脱一些;
与其有说也,
与其有超脱的思想,
不若尚羊物之终始也,而条达有无之际。
还不如彻底抛弃天下而逍遥流连在虚无境地、通达于事物有无之间。因此,全天下的人赞扬我,我也不会受到激励,
是故举世而誉之不加劝,举世而非之不加沮;
全天下的人非议我,我也不会沮丧。
定于死生之境,
对生死泰然处之,
而通于荣辱之理;
对荣辱通达处置,
虽有炎火洪水弥靡于天下,
即使面对天下大火蔓延、洪水泛滥,
神无亏缺于胸臆之中矣。
我内心中的精神不会亏缺。
若然者,
像这样的话,
视天下之间,犹飞羽浮芥也,
就会将天下及天下之事看得轻如羽毛、浮泛芥草,
孰肯分分然以物为事也?
谁还肯忙忙碌碌将外物当回事!
水之性真清,
水的本性清澈纯净,
而土洞之;
泥土掺入使它混浊;
人性安静,
人的天性安寂宁静,
而嗜欲乱之。夫人之所受于天者,
嗜欲搅乱使它不安。
耳目之于声色也,口鼻之于芳臭也,肌肤之于寒燠,
人的天生本性是耳能听声、目能观色、口尝滋味、鼻闻气味、肌肤感受寒暑,
其情一也。
这些天性都是一样的。
或通于神明,
但为什么有的人神志清醒,
或不免于痴狂者,何也?
有的人不免痴狂?
其所为制者异也。
这就是因为制约他们的精神状况的不同。
是故神者智之渊也,
所以说精神是智慧的渊源,
渊清则智明矣;
这渊源清静,智慧就可明察;
智者心之府也,
而智慧却是心灵的城府,
智公则心平矣。
智慧公正不诈邪,人的心灵就平静。
人莫鉴于流沫,
所以人都不用流动涌动着泡沫的水做镜,
而鉴于止水者,
而用相对静止清明的水照形,
以其静也;
就是因为它平静;
莫窥形于生铁,
同样人们没有用生铁来照自己的形影,
而窥于明镜者,
而对着明亮的铜镜看自己的容貌,
以睹其易也,
也是因为铜镜平整。
夫唯易且静,
只有平和静,
形物之性也。
才能显现事物的本性。
由此观之,
由此看来,
用也必假之于弗用也。
“用”必借助于“不用”。所以说,
是故虚室生白,
虚静的心神产生纯白的光亮,
吉祥止也。
这吉祥也就会降临了。
夫鉴明者,
镜子明亮,
尘垢弗能藐;
尘埃就不会玷污它,
神清者,
精神心志纯白清静,
嗜欲弗能乱。
嗜欲也就难以搅乱它。
精神已越于外,
如果精神心志超越散逸到身心之外,
而事复返之,
再去想法让它复归回来,
是失之于本而求之于未也。
这实际上是失去了根本而追求的是枝节。
外内无符,而欲与物接,
内在精神与外表行为相分离而与外界事物相接触,
弊其玄光,
实际上是遮蔽了精神心志的纯白清静之光,
而求知之于耳目,
任凭耳目听视来获得智慧,
是释其炤炤而道其冥冥也,
这就是抛弃了光明之道而走向黑暗,
是之谓失道。
这也叫“失道”。
心有所至,
人的心志往哪里,
而神喟然在之,
精神也会跟着跑去;反之,
反之于虚,
如心志返回虚静的境界,精神也就随之宁静,
则消铄灭息,
嗜欲也就灭息。
此圣人之游也。
这就是圣人的行为表现。
故古之治天下也,
所以古代圣人治理天下,
必达乎性命之情;
一定是通达性命之情,
其举错未必同也,
尽管具体的行为措施不尽相同,
其合于道一也。
但合乎“道”的原则是一致的。
夫夏日之不被裘者,
夏天不穿皮衣,
非爱之也,
并不是爱惜它,
焕有余于身也;
而是对身体来说温暖已是足够的了;
冬日之不用翣者,
冬天不用扇子,
非简之也,
并不是因为简朴,
清有余于适也。
而是对人来说清凉已是相当充分的了。
夫圣人量腹而食,
所以圣人估量自己的饭量而进食,
度形而衣,
度量自己的体形而裁衣,
节于己而已,
对自己的物欲有所节制,
贪污之心,
恰如其分,这样哪会产生贪婪之心呢!
奚由生哉?
因此,
故能有天下者,
能够持有天下者,
必无以天下为也;
一定不是以天下作为追求的目标;
能有名誉者,
能够享有名誉者,
必无以趋行求者也。
一定不是靠奔波忙碌追求得到的。
圣人有所于达,
圣人能够于道相通,
达则嗜欲之心外矣。
因而嗜欲之心也必被排斥在外。
孔、墨之弟子,皆以仁义之术教导于世,
孔子、墨子的弟子们都拿仁义的道理来教导人,
然而不免于儡,
然而不免于丧败。
身犹不能行也,
他们自身都不能实行仁义,
又况所教平!
更何况他们所教导的世人呢?
是何则?
这是为什么呢?
其道外也。
是因为他们的学说是天道本性外的东西。
夫以未求返于本,
用皮毛末节去谋求归返根本,
许由不能行也,
即使像许由这样的高洁之士都办不到,
又况齐民乎!
又何况一般老百姓呢!
诚达于性命之情,
如果真能通达性命之情,
而仁义固附矣,
那么仁义自然会依附归顺,
趋舍何足以滑心!
举止行为哪能扰乱得了人的心?
若夫神无所掩,
假如精神不被掩遮伤害,
心无所载,
心志没有压力负担,
通洞条达,
通畅恬静,
恬漠无事,
淡漠无事,
无所凝滞,
没有凝滞郁结,
虚寂以待,
虚寂静漠对待外物,
势利不能诱也,
那么利禄权势就不能使他动心,
辩者不能说也,
巧辩之人不能说服他,
声色不能淫也,
声色不能使他yín乱,
美者不能滥也,
美妙之物不会使他丧志,
智者不能动也,
智慧之人不会使他动摇,
勇者不能恐也,
勇猛之人不会使他恐惧,
此真人之道也。
这就是真人之道。
若然者,
这样的话,
陶冶万物,
他就能陶冶万物,
与造化者为人,
与自然造化相伴,
天地之间,
天地之间,
宇宙之内,
宇宙之内,
莫能夭遏。
没有什么能阻止他。
夫化生者不死,
化育生命的人不死,
而化物者不化。
促使生物变化的人不变;
神经于驱山、太行而不能难,
他的精神经过骊山、太行不受阻拦,
入于四海九江而不能儒,
进入四海九江不会沾湿;
处小隘而不塞,
处在狭窄之地不感到挤塞,
横扃天地之间而不窕。
横贯天地之间不肆意放纵。
不通此者,
不能通达天道者,
虽目数千羊之群,
即使眼睛能够数清一群上千只的羊,
耳分八风之调,
耳朵能分辨八风之调,
足蹀《阳阿》之舞,
脚踏着“阳阿”之舞,
而手会《绿水》之趋,
手合着《绿水》的节拍,
智终天地,
智谋能统贯天地,
明照日月,
目光像日月样明亮,
辩解连环,
口才可以讲清复杂难题,
泽润玉石,
言辞润泽动听如玉石,
犹无益于治天下也。
但对治理天下来说还是没有什么裨益的。
修养实践论
静漠恬澹,所以养性也;
静漠恬澹是用以养性的;
和愉虚无,所以养德也。
和愉虚无是用以养德的。
外不滑内,
外物不诱乱内在本性,
则性得其宜;
那么本性就有安适的居所;
性不动和,
性情保持平和,
则德安其位。
那么德就有安处的位置。
养生以经世,
人能够养性以处世,
抱德以终年,
怀德以享天年,
可谓能何道矣。
这样就可以说能够体察天道了。
若然者,
如是这样,
血脉无郁滞,
人的血脉就不会郁积阻滞,
五藏无蔚气,
五脏就不会受病气侵入,
祸福弗能挠滑,
祸福也不能扰乱,
非誉弗能尘垢,
毁誉也不能玷污,
故能致其极。
所以也能达到最高的道德境界。但是,
非有其世,
如果不是处在一个有道德的时代,
孰能济焉?
哪里能做到这点呢?
有其人,
有能体道的人,
不遇其时,
但如果没有遇上好的世道,
身犹不能脱,
就有可能摆脱不了乱世的干扰,
又况无道乎!
更何况那些本身没有道德的人呢?
且人之情,耳目应感动,
况且人的本能性情是耳目易受外界感应而动,
心志知忧乐,
心思天生知道忧愁快乐,
手足之疾痒,辟寒暑,
手脚会触摸疼痒、躲避凉热,
所以与物接也。
这些都是因为与外界发生接触中必然发生的。
蜂虿螫指而神不能檐,
被蜂蝎刺咬了手指精神就会不愉快,
蚊虻肤而知不能平,
被蚊虻叮咬了皮肤人的心思就会不平静;
夫忧患之来,
而受忧患的骚扰,
撄人心也,
人更是揪心般的痛苦,
非直蜂虿之螫毒而蚊虻之惨怛也,
就不只是像蜂蝎螫刺蚊虻叮咬那样的皮肉之苦了,
而欲静漠虚无,
因此人就是想静寂淡漠,
奈之何哉!
也只得徒唤奈何!
夫目察秋豪之末,
眼睛能观察到秋毫之末,
耳不闻雷霆之音;
而耳朵却难以承受雷霆的巨响;
耳调玉石之声,
耳朵能听玉石般的圆润乐声,
目不见太山之高,
眼睛却难以看到泰山的峰顶。
何则?
这些是什么原因呢?
小有所志而大有所忘也。
因为它们已是习惯接受小的地方而不习惯接受大的地方。
今万物之来,
现在万事万物纷至沓来,
擢拔吾性,攓取吾情,
扯拉拔取我们这些人的性情,
有若泉源,
就像泉水源头流淌过来的大水,
虽欲勿禀,
那河川即使不想接纳,
其可得邪?
哪能办得到呢?
今夫树木者,
今天有植树育林者,
灌以瀿水,
给树苗灌上足够的水,
畴以肥壤,
并培上肥沃的土,
一人养之,
但如一人培育,
十人拔之,
却有十人去毁林拔树,
则必无余孽,
那必定是连一枝新芽都保不住的,
又况与一国同伐之哉!
更何况举国上下一起来砍伐它呢?在这种情形下,
虽欲久生,
虽想活得长久些,
岂可得乎?
但哪能做得到?
今盆水在庭,
放一盆水在庭院里,
清之终日,
用一整天时间来澄清,
未能见眉睫,
清澈度还不足以照清眉睫毛,
浊之不过一挠,
而要使它变浑浊,只需轻轻搅动一下,
而不能察方员。
就浑浊得连盆底是方还是圆都看不出来。
人神易浊而难清,
以此联系到人的精神也是容易被搞浑浊而难以保持清明,
犹盆水之类也,
就像上述提到的盆里的水一样,
况一世而挠滑之,
更何况可搅乱人精神的是整个世俗社会,
曷得须臾平乎?
你哪里可得到片刻的平静啊!
古者至德之世,
古代至德的时代,
贾便其肆,
商人开店买卖,
农乐其业,
农夫耕种愉快,
大夫安其职,
士人安心职责,
而处士修其道。
处士修养道德。
当此之时,
在这个时候,
风雨不毁折,
风雨不摧毁万物,
草木不夭,
草木也不会夭折;
九鼎重味,
九鼎国宝分外厚重,
珠玉润泽,
珠玉格外光泽;
洛出《凡书》,
洛水有神龟送呈《丹书》,
河出《绿图》,
黄河上浮显《绿图》。
故许由、方回、善卷、披衣得达其道。
所以这时的许由、方回、善卷、披衣这些贤达之士能够成就他们的道德志向。
何则?
为什么呢?
世之主有欲利天下之心,
因为一国君主怀有让天下所有人得利的心愿,
是以人得自乐其间。
所以人们能够在这世间自得其乐。
四子之才,非能尽善盖今之世也,
许由等人的才德并非尽善尽美超过今世,
然莫能与之同光者,
但是今世没有谁能和他们相媲美,
遇唐虞之时。
是因为许由等四人碰上了唐虞的好世道。
逮至夏桀、殷纣,
到了夏桀、殷纣王之时,
燔生人,
他们火烧活人,
辜谏者,
肢裂敢于劝谏的忠臣,
为炮烙,铸金柱,
设造炮烙、铸造铜柱之类的刑具,
剖贤人之心,
解剖忠贤之士的心脏,
析才士之胫,
剖析分解才能之士的脚骨,
醢鬼侯之女,
将鬼侯奉献的女儿剁成肉酱,
葅梅伯之骸。
砍碎梅伯的骨骸。
当此之时,
在这个时候,
山崩,
峣山崩塌,
三川涸,
渭水、泾水和汧水枯涸,
飞鸟铩翼,
飞鸟折羽,
走兽挤脚。
走兽断腿。
当此之时,岂独无圣人哉?
这个时候难道没有圣贤者?
然而不能通其道者,
不,
不遇其世。
只是这些圣贤者没有碰上好世道来实现他们的主张。
夫鸟飞千仞之上,兽走丛薄之中,
鸟高飞在天空、兽奔走在草丛,
祸犹及之,
树林尚且有祸难落在它们的身上,
又况编户齐民乎!
更何况编户管理得很严的平民百姓呢!
由此观之,
由此看来,
体道者不专在于我,
能否体现道德不仅仅取决于本人,
亦有系于世矣。
还与所处的世道好坏相联系。
夫历阳之都,
那历阳城,
一夕反而为湖,
一个夜里就变成了湖泊,
勇力圣知与罢怯不肖者同命;
使勇夫、智者和胆怯之人、不肖之人一样落个葬身湖底的命运;
巫山之上,
同样,
顺风纵火,
在巫山上烧荒,
膏夏紫芝与萧艾俱死。
这其中的膏夏、紫芝和艾蒿一同烧毁。
故河鱼不得明目,
所以说黄河里的鱼无法做到眼睛明亮,
穉稼不得育时,
稚幼的禾苗无法繁育后代,
其所生者然也。
这都是由它们所处的生存环境所决定的。因此,
故世治则愚者不能独乱,
世道圣明,愚奸者也不能独个儿搞乱社会;
世乱则智者不能独治。
反之世道丧败,明智者也不能独个儿治理社会;
身蹈于浊世之中,
身处浑浊动荡世道,
而责道之不行也,
而责备他实行不了道德,
是犹两绊骐骥,
这就像用绳索绊套马的腿,
而求其致千里也。
却又要它日行千里一样荒谬。
置猨槛中,则与豚同,
也如置于笼中的猿猴像笨猪一样,
非不巧捷也,
实际上不是它不灵巧敏捷,
无所肆其能也。
而是在笼中无法施展它的灵敏。
舜之耕陶也,
当虞舜还是农夫陶匠之时,
不能利其里;
不能造福于乡间邻里,
南面王则德施乎四海。
而当他接受了尧的禅让南面为王后,便施德泽于四海。
仁非能益也,处便而势利也。
这可以看出他的仁爱之情并没增加而是所处的地位便于他实施仁义道德而已。
古之圣人,
所以说,
其和愉宁静,性也;其志得道行,
古代圣人尽管有着和愉宁静的天性,
命也。
但他的志向能否实施运用却取决于“命运”。
是故性遭命而后能行,
因此这种天性碰上了好的命运就能实施,
命得性而后能明。
好的命运和有和愉宁静天性的人相结合才能表现出清明来。
乌号之弓,谿子之弩,
这就像乌号之弓、溪子之弩需要有弦才能发射一样;
不能无弦而射;越舲蜀艇,不能无水而浮。
也如同越国的小船和蜀地的小艇也非得有水才能漂浮一样;
今矰缴机而在上,
现在带有丝绳的利箭在空中乱射,
罟张而在下,
网罟在大地上四处张设,
虽欲翱翔,
这鸟兽尽管想飞翔奔走,
其势焉得!
但在这种险恶环境下又怎么能行呢?
故《诗》云:
所以《诗》里说:
“采采卷耳,
“采摘卷耳野菜,
不盈倾筐,
采来采去不满箩筐。
嗟我怀人,
怀念远方的人,
寘彼周行。”
箩筐放在大路旁。”
以言慕远世也。
这是说思慕远古的清明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