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六十六·列传第一百一十六 - 旧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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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六十六·列传第一百一十六

文白对照

记述元稹与白居易生平仕途、文学成就及政治活动,兼及庞严事迹,展现中唐文人政治生态与文学风貌。

元稹早年经历与初仕

○元稹〔庞严附〕 白居易〔弟行简 敏中附〕 元稹,
元稹字微之, 
字微之,河南人。
河南人。 
后魏昭成皇帝,
后魏昭成皇帝, 
稹十代祖也。
是元稹的十代远祖。 
兵部尚书、昌平公岩,
兵部尚书、昌平公元岩, 
六代祖也。
是他的六代祖。 
曾祖延景,
曾祖元延景, 
岐州参军。
为岐州参军。 
祖悱,
祖父元悱, 
南顿丞。
为南顿县丞。 
父宽,
其父元宽, 
比部郎中、舒王府长史,
任比部郎中、舒王府长史, 
以稹贵,
因元稹身贵位显, 
赠左仆射。
追赠左仆射。 
 
稹八岁丧父。
元稹八岁丧父。 
其母郑夫人,
其母郑夫人, 
贤明妇人也。
是一位贤明的妇人, 
家贫,
因家贫, 
为稹自授书,教之书学。
便自己教元稹读书和写字。 
稹九岁能属文。
元稹九岁能写文章。 
十五两经擢第。
十五岁应两经科试及第。 
二十四调判入第四等,
二十四岁吏部判试入第四等, 
授秘书省校书郎。
授秘书省校书郎。 
二十八应制举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
二十八岁应制试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 
登第者十八人,
登第者十八人, 
稹为第一,
元稹名列第一, 
元和元年四月也。
那是元和元年(806)正月。 
制下,
诏书下, 
除右拾遗。
授右拾遗。 
 
稹性锋锐,
元稹天性锋芒毕露, 
见事风生。
遇事急切不可阻遏。 
既居谏垣,
即居谏官之位, 
不欲碌碌自滞,
不想碌碌无为自阻宦路, 
事无不言,
因此事无不言, 
即日上疏论谏职。
受命后当天即上疏论奏履行谏官职责。 
又以前时王叔文、王伾以猥亵待诏,
又因先前王叔文、王亻丕以下流之品行谋求要职, 
蒙幸太子,
蒙蔽太子而获宠幸, 
永贞之际,
永贞之际, 
大挠朝政。
大大扰乱朝政。 
是以训导太子宫官,
因而主张训导太子的宫官, 
宜选正人。
应遴选方正之士, 
乃献《教本书》曰:
于是呈献《教本书》说道: 
 
臣伏见陛下降明诏,
“臣俯首,陛下降圣明诏书, 
修废学,
重兴废弃之国学, 
增胄子,
增添国子学生, 
选司成。
选派国子祭酒。 
大哉,尧之为君,
伟大呀尧之为君, 
伯夷典礼,
让伯夷掌管礼仪, 
夔教胄子之深旨也。
夔教育贵族子弟,其意义深远啊。 
然而事有万万于此者,
然而这方面的事情真是形形色色, 
臣敢冒昧殊死而言之。
臣大胆冒殊死之罪而陈说。 
臣闻诸贾生曰“三代之君,
臣从贾生文章中听说:‘三代之君, 
仁且久者,
仁爱而居位久远, 
教之然也”诚哉是言。
是良好的教育导致的结果。’这话确实不假。 
且夫周成王,
先说那周成王, 
人之中才也,
人才一般, 
近管、蔡则谗入,
亲近管叔、蔡叔则听信谗言, 
有周、召则义闻,
仰赖周公、召公则大义闻于天下, 
岂可谓天聪明哉。
难道能说是天生聪明吗? 
然而克终于道者,
然而他能始终恪守王道, 
得不谓教之然耶。
能说不是教育导致的结果吗? 
俾伯禽、唐叔与之游,
使伯禽、唐叔伴他游玩, 
《礼》、《乐》、《诗》、《书》为之习,
《礼》、《乐》、《诗》、《书》让他学习, 
目不得阅淫艳妖诱之色,
目不得览淫荡妖艳诱人之色, 
耳不得闻优笑凌乱之音,
耳不得听逗乐取笑凌乱之音, 
口不得习操断击博之书,
口不得诵操刀殴斗搏击之书, 
居不得近容顺阴邪之党,
平时不得接近逢迎阴邪之徒, 
游不得纵追禽逐兽之乐,
出游不得放纵于追禽逐兽之乐, 
玩不得有遐异僻绝之珍。
赏玩不得有奇异独绝之珍。 
凡此数者,
上述种种, 
非谓备之于前而不为也,
不是说摆在面前克制不做, 
亦将不得见之矣。
而是根本不屑一顾。 
及其长而为君也,
待他长成做了君主, 
血气既定,
血气已定, 
游习既成,
习性已成, 
虽有放心快己之事日陈于前,
即使有开心乐己之事每日陈现于眼前, 
固不能夺已成之习、已定之心矣。
也丝毫不能改变已养成的习性、已树立的心志。 
则彼忠直道德之言,
而那忠诚正直有德之言, 
固吾之所习闻也,
本为我之惯听, 
陈之者有以谕焉。
陈奏上来我能理解; 
彼庸佞违道之说,
那庸俗谄佞违道之言, 
固吾之所积惧也,
本为我所积惧, 
谄之者有以辨焉。
逢迎于前我能辨别。 
人之情,
人之常情, 
莫不欲耀其所能而党其所近。
莫不欲炫耀其才能、结交亲近之人, 
苟将得志,
一旦得志, 
则必快其所蕴矣。
则必实现夙愿而后快。 
物之性亦然。
物之天性亦如此, 
是以鱼得水而游,
所以鱼得水而游, 
马逸驾而走,
马脱缰而奔, 
鸟得风而翔,
鸟得风而翔, 
火得薪而炽。
火得薪而旺, 
此皆物之快其所蕴也。
这都是外物以实现夙愿为快事呀。 
今夫成王所蕴道德也,
现在成王所蕴蓄的是道德, 
所近圣贤也。
所亲近的是圣贤。 
是以举其近,
所以举用其亲近者, 
则周公左而召公右,
则周公列左而召公列右, 
伯禽鲁而太公齐。
伯禽封鲁而太公封齐; 
快其蕴,
快意于实现夙愿, 
则兴礼乐而朝诸侯,
则礼乐振兴而诸侯来朝, 
措刑罚而美教化。
设置刑罚而完善教化。 
教之至也,
教育为至大之事, 
可不谓信然哉。
难道说不是真理吗? 
 
及夫秦则不然。
“及至秦代则不然, 
灭先王之学,
灭绝先王之学, 
曰将以愚天下。
目的在于使天下人愚昧; 
黜师保之位,
贬低师保之位, 
曰将以明君臣。
说是为了明辨君臣名分。 
胡亥之生也,
胡亥生前, 
《诗》、《书》不得闻,
《诗》、《书》不得习读, 
圣贤不得近。
圣贤不亲近。 
彼赵高者,
赵高那家伙, 
诈宦之戮人也。
是个狡诈的宦官,有罪之人, 
而傅之以残忍戕贼之术,
教给胡亥残忍戕贼的治国方针, 
且曰恣睢天下以为贵,
将肆意虐害天下人称为高贵, 
莫见其面以为尊。
将君王不让臣下见面说成是尊崇。 
是以天下之人人未尽愚,
因此天下之人尚未个个变得愚蠢, 
而胡亥固已不能分兽畜矣。
而胡亥却已不能分辨鹿马了; 
赵高之威慑天下,
赵高权势威慑天下, 
而胡亥固已自幽于深宫矣。
而胡亥却已被幽禁在深宫了。 
彼李斯,
那李斯, 
秦之宠丞相也。
本是秦朝权位尊宠的丞相, 
因谗冤死,
却因谗言而含冤致死, 
无所自明,
没法为自己辩白, 
而况于疏远之臣庶乎。
何况那些同朝廷疏远的臣子们呢! 
若然,
正因为这样, 
则秦之亡有以致之也。
所以秦朝之灭亡有必然的原因啊。 
 
汉高承之以兵革,
“汉高祖以武力承继天下, 
汉文守之以廉谨,
汉文帝以文治保守帝业, 
卒不能苏复大训。
终究不能复苏古代圣王之大道。 
是以景、武、昭、宣,
所以景帝、武帝、昭帝、宣帝, 
天资甚美,
天资极高, 
才可以免祸乱。
才干可以免除祸乱, 
哀、平之间,
至哀帝、平帝之间, 
则不能虞篡弑矣。
却不能防备弑君篡位之事。 
然而惠帝废易之际,
然而晋惠帝废易之际, 
犹赖羽翼以胜邪心。
还是依赖其羽翼才战胜了邪恶之心。 
是后有国之君,
此后在位的君主, 
议教化者,
商议教化之事, 
莫不以兴廉举孝、设学崇儒为意,
没有不将兴廉举孝、设学崇儒放在首位的, 
曾不知教化之不行,自贵始。
却不懂得教化之不能施行是从尊贵者开始的。 
略其贵者,
忽略了尊贵之人, 
教其贱者,
而去教那些卑贱之身, 
无乃邻于倒置乎。
恐怕可以说是本末倒置了吧? 
 
洎我太宗文皇帝之在藩邸,
“及至我太宗文皇帝在藩邸, 
以至于为太子也,
直到做了太子, 
选知道德者十八人与之游习。
遴选通晓道德者十八人同他们交往研习。 
即位之后,
即位之后, 
虽游宴饮食之间,
即使游宴饮食之际, 
若十八人者,实在其中。
这十八人也侧身其中。 
上失无不言,
皇上之过失没有不指出的, 
下情无不达。
下臣庶民之议论没有不上达的, 
不四三年而名高盛古,
不到三四年盛名即超过古之圣君, 
岂一日二日而致是乎。
哪里是一天两天能达到这境地的呢? 
游习之渐也。
完全是通过交游学习日积月累逐步导致的。 
贞观已还,
贞观以来, 
师傅皆宰相兼领,
太子师傅皆由宰相兼任, 
其馀宫僚,
对于别的官员, 
亦甚重焉。
也很慎重地挑选。 
马周以位高恨不得为司议郎,
马周职位虽高却以不能任司议郎深感遗憾, 
此其验也。
这便是一个证明。 
文皇之后,
太宗之后, 
渐疏贱之。
对师傅之职逐渐看得轻贱。 
用至母后临朝,
以致母后临朝, 
翦弃王室。
翦灭王室。 
当中、睿二圣勤劳之际,
当中宗、睿宗二圣理政之际, 
虽有骨鲠敢言之士,
虽然也有鲠直敢言之士, 
既不得在调护保安之职,
但因不能担任调护保安的官职, 
终不能吐扶卫之一辞。
终究不能为匡扶和维护国家利益吐露一句话, 
而令医匠安金藏剖腹以明之,
而逼得医匠安金藏剖腹以自我表白, 
岂不大哀也耶。
岂不是莫大的悲哀吗? 
 
兵兴已来,
“朝廷动兵以来, 
兹弊尤甚。
这种弊病更加厉害。 
师资保傅之官,
师资保傅这类官职, 
非疾废眊聩不任事者为之,
不是让病残盲聋不能干事的人担任, 
即休戎罢帅不知书者处之。
就是要不知书的退役将帅承当, 
至于友谕赞议之徒,
甚至于是那些一味顺从夸赞之徒, 
疏冗散贱之甚者,
十分疏慵鄙陋的人, 
缙绅耻由之。
连一般官绅都耻于任用他们。 
夫以匹士之爱其子者,
匹夫爱其子, 
犹求明哲慈惠之师以教之,
尚且寻求明哲慈惠的老师教育他, 
直谅多闻之友以成之。
让诚挚博学的朋友助成他, 
岂天下之元良,
难道天下尊崇的太子, 
而可以疾废眊聩不知书者为之师乎。
却可以让病残盲聋不知书者做他的老师吗? 
疏冗散贱不适用者为之友乎。
让疏慵鄙陋不合用者做他的朋友吗? 
此何不及上古之甚也。
这比上古真是差得太远了! 
近制,
近时规矩, 
宫僚之外,
太子属官之外, 
往往以沉滞僻老之儒,充侍直、侍读之选,
往往从呆滞守旧的儒者中选人充任侍直、侍读, 
而又疏弃斥逐之,
而又摒弃斥逐他们, 
越月逾时,
十天月余, 
不得召见,
得不到召见, 
彼又安能傅成道德而保养其身躬哉。
他们又怎能帮助太子育成道德而保养自身呢? 
臣以为积此弊者,
臣以为造成此弊端的原因, 
岂不以皇天眷佑,
是因为皇天庇佑, 
祚我唐德,
赐我大唐以恩德, 
以舜继尧,
以舜继尧以来, 
传陛下十一圣矣,
传至陛下共有十一位圣君, 
莫不生而神明,
没有一人不是生而神明, 
长而仁圣,
长而仁圣, 
以是为屑屑习仪者故不之省耳。
所以把这看作区区小事而不省悟。 
臣独以为于列圣之谋则可也,
臣私下认为作为列圣一时之谋略固然可以, 
计传后嗣则不可。
但决计将此仪制传给后代则不可以。 
脱或万代之后,
倘或万代之后, 
若有周成之中才,
有像周成王一般才能平庸之人, 
而又生于深宫优笑之间,
而又生长在深宫优人笑乐之间, 
无周、召保助之教,
没有周公、召公那样的老师予以卫护扶助, 
则将不能知喜怒哀乐之所自矣,
那么他将连喜怒哀乐应由何而生都不能懂得, 
况稼穑艰难乎。
何况稼穑之事的艰难呢! 
 
今陛下以上圣之资,
“现在陛下凭着最圣明的天资, 
肇临海内,
开始统御海内, 
是天下之人倾耳注心之日。
这是天下人衷心盼望的日子。 
特愿陛下思成王训导之功,
特祝陛下思周成王得益于训导之效, 
念文皇游习之渐,
念太宗文皇帝交游研习日积月累之功, 
选重师保,慎择宫僚,
慎重地选择师保和宫僚, 
皆用博厚弘深之儒,
皆用品学博大深厚之儒者, 
而又明达机务者为之。
而行事又通达机智的人来充当。 
更相进见,
递相进见, 
日就月将。
日训月导。 
因令皇太子聚诸生,
进一步命皇太子聚集众儒生, 
定齿胄讲业之仪,
奉行论年齿研习学业之仪, 
行严师问道之礼。
向严师请教事理之礼, 
至德要道以成之,
让他们以至德要道辅之成功, 
彻膳记过以警之。
以撤膳记过对其警告。 
血气未定,
血气未养成, 
则去禽色之娱以就学。
则抛却禽兽美色之乐而从事学习; 
圣质已备,
圣质已具备, 
则资游习之善以弘德。
则资助交游研习之友以弘扬道德。 
此所谓“一人元良,万方以贞”之化也。
这便是所谓一人卓异而能使万方守正的教化啊。 
岂直修废学,
难道只是重振废学, 
选司成,
遴选导师, 
而足伦匹其盛哉。
而足以同盛世相匹配吗?不仅如此, 
而又俾则百王,
并且要使百王遵循成规, 
莫不幼同师,
无不幼小受教于同样的老师, 
长同术,
长成奉行相同的治国之术, 
识君道之素定,
懂得为君之道本有规律, 
知天伦之自然,
知道天伦之情出于自然, 
然后选用贤良,
选用贤良, 
树为藩屏。
树为屏障。 
出则有晋、郑、鲁、卫之盛,
出外有晋、郑、鲁、卫这样兴旺之邦, 
入则有东牟、朱虚之强,
入内有东牟、朱虚之类强大之郡, 
盖所谓宗子维城、犬牙盘石之势也,
就是所谓宗子连城,犬牙盘石的形势啊, 
又岂与夫魏、晋以降,囚贱其兄弟而自翦其本枝者,
又岂能与魏、晋以来囚禁贱弃兄弟、自己翦灭同株枝叶的局面相提并论呢?” 
同年而语哉。
宪宗览阅之后心悦诚服。 
 

元稹政治挫折与文学活动

宪宗览之甚悦。
 
 
又论西北边事,
元稹又论奏西北边防之事, 
皆朝政之大者。
均为朝政要事, 
宪宗召对,
宪宗召入应对, 
问方略。
询问方针策略。 
为执政所忌,
此举遭到执政宰相忌恨, 
出为河南县尉。
让他出任河南县尉。 
丁母忧,
逢母丧, 
服除,
服丧期满, 
拜监察御史。
拜监察御史。 
 
四年,
元和四年(809), 
奉使东蜀,
奉命出使东蜀, 
劾奏故剑南东川节度使严砺违制擅赋,
启奏弹劾故剑南东川节度使严砺违制擅征赋税, 
又籍没涂山甫等吏民八十八户田宅一百一十一、奴婢二十七人、草千五百束、钱七千贯。
又籍没涂山甫等吏民八十八户、田宅一百一十一亩、奴婢二十七人、草一千五百束、钱七千贯。 
时砺已死,
此时严砺已死, 
七州刺史皆责罚。
所辖七州刺史皆遭责罚。 
稹虽举职,
元稹虽尽职, 
而执政有与砺厚者恶之。
而执政宰相中有同严砺交情深厚者却嫉恨他。 
使还,
元稹出使还朝, 
令分务东台。
便令他分管门下省。 
浙西观察使韩皋封杖决湖州安吉令孙澥,
浙江观察使韩皋对湖州安吉县令孙氵解施以杖刑, 
四日内死。
孙于四日内死亡。 
徐州监军使孟升卒,
徐州监军使孟升去世, 
节度使王绍传送升丧柩还京,
节度使王绍运送孟升丧柩回京, 
给券乘驿,
持牒文乘坐驿车, 
仍于邮舍安丧柩。
便在驿站停放丧柩。上述两事, 
稹并劾奏以法。
元稹一并据法启奏弹劾。 
河南尹房式为不法事,
河南尹房式做了违法之事, 
稹欲追摄,
元稹欲加追究, 
擅令停务。
擅自令其停职。 
既飞表闻奏,
飞表上奏之后, 
罚式一月俸,
朝廷罚房式一月俸禄, 
仍召稹还京。
便召元稹回京。 
宿敷水驿,
途中宿敷水驿, 
内官刘士元后至,
内官刘士元后至, 
争厅。
却与元稹争厅, 
士元怒,
刘士元怒, 
排其户,
强行推门而入, 
稹袜而走厅后。
元稹脚上只穿着袜子慌忙退避厅后。 
士元追之,
刘士元追上去, 
后以棰击稹伤面。
后来用马鞭击伤元稹面部。 
执政以稹少年后辈,
执政官反认为无稹年轻属于后辈, 
务作威福,
却一味作威作福, 
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
便将他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 
 
稹聪警绝人,
元稹聪明机智过人, 
年少有才名,
年少即有才名, 
与太原白居易友善。
与太原白居易相友善。 
工为诗,
工于做诗, 
善状咏风态物色,
善于描绘歌咏事物之风姿特色, 
当时言诗者,称元、白焉。
一时谈诗者以元、白并称。 
自衣冠士子,
自士大夫学子, 
至闾阎下俚,
到闾巷俚俗之人, 
悉传讽之,
尽皆传诵, 
号为“元和体”。
号称“元和体”。 
既以俊爽不容于朝,
元稹因才华出众、性格豪爽不为朝廷所容, 
流放荆蛮者仅十年。
流放荆蛮近十年。 
俄而白居易亦贬江州司马,
随即白居易也贬为江州司马, 
稹量移通州司马。
元稹量移通州司马。 
虽通、江悬邈,
虽然通州、江州天远地隔, 
而二人来往赠答。
可两人来往赠答, 
凡所为诗,
计所做诗, 
有自三十、五十韵乃至百韵者。
有自三十韵、五十韵直至百韵者。 
江南人士,
江南人士, 
传道讽诵,
驿舍道途讽诵, 
流闻阙下,
一直流传至宫中, 
里巷相传,
里巷之人互相传诵, 
为之纸贵。
致使市上纸贵。 
观其流离放逐之意,
由诗中可知其流离放逐之心境, 
靡不凄惋。
无不凄惋。 
 
十四年,
元和十四年(819), 
自虢州长史征还,
自虢州长史任上召还, 
为膳部员外郎。
授膳部员外郎。 
宰相令狐楚一代文宗,
宰相令狐楚为一代文宗, 
雅知稹之辞学,
素知元稹诗文造诣, 
谓稹曰“尝览足下制作,
对元稹道:“曾览足下创作, 
所恨不多,
遗憾的是所见不多, 
迟之久矣。
等待很久了。 
请出其所有,
请出示所有大作, 
以豁予情”稹因献其文,
使我畅意开怀。”元稹因而献其诗作, 
自叙曰:
自叙道: 
 
稹初不好文,
“稹当初不好做诗文, 
徒以仕无他歧,
只因入仕无别的门路, 
强由科试。
勉强经由科试。 
及有罪谴弃之后,
及至有罪遭贬之后, 
自以为废滞潦倒,
自以为废滞潦倒, 
不复为文字有闻于人矣。
不再写作文字给人看了。 
曾不知好事者抉擿刍芜,
却不知好事者挑中我这粗疏之作, 
尘渎尊重。
本应弃置尘土沟渎却得到尊重。 
窃承相公特于廊庙间道稹诗句,
承蒙相公特意在朝廷言及稹之诗句, 
昨又面奉教约,
昨又面奉教诲, 
令献旧文。
令献旧作。 
战汗悚踊,
战抖汗颜, 
惭靦无地。
羞愧难当。 
 
稹自御史府谪官,
“稹自御史府谪官, 
于今十馀年矣。
至今十余年了。 
闲诞无事,
闲散无事, 
遂专力于诗章。
于是专心写作诗章。 
日益月滋,
日积月累, 
有诗句千馀首。
有诗千余首。 
其间感物寓意,
其中见物感怀咏物寓意, 
可备矇瞽之风者有之。
有些可备发蒙之用。 
辞直气粗,
但言辞率直气势粗犷, 
罪尤是惧,
惧怕获罪, 
固不敢陈露于人。
根本不敢暴露于他人眼前。 
唯杯酒光景间,
惟有杯酒景物之间, 
屡为小碎篇章,
屡做小碎篇章, 
以自吟畅。
用以自抒胸臆。 
然以为律体卑痹,
然而稹以为律体品味较低, 
格力不扬,
格调气势不够高昂, 
苟无姿态,
如果缺乏精彩的笔墨, 
则陷流俗。
就会陷于俗气。 
常欲得思深语近,
常常希望做到内容深刻语辞浅近, 
韵律调新,
声韵严密格调新颖, 
属对无差,
律联对偶没有差误, 
而风情宛然,
而风采神态宛然若生, 
而病未能也。
但是苦于未能做到啊。 
江湖间多新进小生,
各地多有新登科的年轻人, 
不知天下文有宗主,
不知天下早有诗文之大家, 
妄相放效,
妄相仿效, 
而又从而失之,
而追随却又失其根本, 
遂至于支离褊浅之辞,
以至于学得一些支离破碎狭隘浅浮的辞句, 
皆目为元和诗体。
都称作元和诗体。 
 
稹与同门生白居易友善。
“稹与同门学子白居易相友善。 
居易雅能诗,
居易素来擅长做诗, 
就中爱驱驾文字,
写作时会驾驭文字, 
穷极声韵,
极尽声韵之美, 
或为千言,
有时写成千言, 
或五百言律诗,
有时写成五百言律诗, 
以相投寄。
投寄于我。 
小生自审不能过之,
我估计自己不能超过他, 
往往戏排旧韵,
往往戏步他的原韵, 
别创新辞,
别创新辞, 
名为次韵相酧,
题名为次韵酬和, 
盖欲以难相排。
是想以不寻常之笔墨去打动读者。 
自尔江湖间为诗者,
从那以后江湖间做诗者, 
复相放效,
竞相仿效, 
力或不足,
有的工力不足, 
则至于颠倒语言,
以至于语言颠倒, 
重复首尾,
首尾重复, 
韵同意等,
用韵及诗意雷同, 
不异前篇,
后篇与前篇没有差别, 
亦目为元和诗体。
也称为元和诗体。  
而司文者考变雅之由,
“而从事写作的人考察诗风不正之根由, 
往往归咎于稹。
往往归罪于稹。 
尝以为雕虫小事,
过去我这是雕虫小事, 
不足以自明。
不值得为自己辩白。 
始闻相公记忆,
然而得知相公记着我的诗作, 
累旬已来,
多少天来, 
实虑粪土之墙,
着实忧虑我这道污秽的土墙, 
庇之以大厦,
置于您的大厦庇护之下, 
使不复破坏,
使它不再遭到破坏, 
永为板筑者之误。
可就永远成了您这位建筑师的失误。 
辄写古体歌诗一百首,
于是书写古体歌诗一百首, 
百韵至两韵律诗一百首,
百韵至两韵律诗一百首, 
为五卷,
编为五卷, 
奉启跪陈。
奉进跪陈。 
或希构厦之馀,
恳望您在构筑大厦之闲暇, 
一赐观览,
或许能一赐览阅, 
知小生于章句中栾栌榱桷之材,
了解小生对于章句中斗拱椽子等材料, 
尽曾量度,
是经过仔细挑选度量的, 
则十馀年之邅回,
那么小生十余年困顿不前, 
不为无用矣。
不是没有作为了。” 
 
楚深称赏,
令狐楚览阅之后深为赞赏, 
以为今代之鲍、谢也。
认为是当今之鲍、谢。 
 

元稹拜相与政治风波

穆宗皇帝在东宫,
穆宗皇帝在东宫时, 
有妃嫔左右尝诵稹歌诗以为乐曲者,
有妃嫔及左右侍从曾诵唱元稹歌诗谱成的乐曲, 
知稹所为,
穆宗闻知为元稹所做, 
尝称其善,
曾加称赞, 
宫中呼为元才子。
宫中称呼元才子。 
荆南监军崔潭峻甚礼接稹,
荆南监军崔潭峻接待元稹礼节很是周到, 
不以掾吏遇之,
不把他当作一般属吏看待, 
常征其诗什讽诵之。
常求其诗篇诵读。 
长庆初,
长庆初, 
潭峻归朝,
崔潭峻归朝, 
出稹《连昌宫辞》等百馀篇奏御。
出示元稹《连昌宫词》等百余篇禀奏皇上, 
穆宗大悦,
穆宗大悦, 
问稹安在。
问元稹现在何处,回答说: 
对曰“今为南宫散郎”即日转祠部郎中、知制诰。
“现为南宫散郎。”当天便调任祠部郎中、知制诰。 
朝廷以书命不由相府,
朝廷因元稹所书诏诰未经由相府, 
甚鄙之。
对他甚为鄙视, 
然辞诰所出,
然而诰辞写成, 
敻然与古为侔,
其文之美可与古人相比并, 
遂盛传于代,
于是盛传于一时, 
由是极承恩顾。
从此元稹备受恩宠。 
尝为《长庆宫辞》数十百篇,
曾写作《长庆宫辞》数十百篇, 
京师竞相传唱。
京师竞相传唱。 
居无何,
过了不久, 
召入翰林,
召入翰林, 
为中书舍人、承旨学士。
授中书舍人、承旨学士。 
中人以潭峻之故,
中官因崔潭峻看重元稹, 
争与稹交,
争相与他交往, 
而知枢密魏弘简尤与稹相善,
而知枢密魏弘简尤与元稹相友善, 
穆宗愈深知重。
穆宗越发深加敬重。 
河东节度使裴度三上疏,
河东节度使裴度再三上疏, 
言稹与弘简为刎颈之交,
说元稹与魏弘简结成刎颈之交, 
谋乱朝政,
图谋扰乱朝政, 
言甚激讦。
其言辞十分激烈。 
穆宗顾中外人情,
穆宗顾及朝内外舆论, 
乃罢稹内职,
便罢免元稹朝内职务, 
授工部侍郎。
授以工部侍郎。 
上恩顾未衰。
皇上恩宠未减, 
长庆二年,
长庆二年(822), 
拜平章事。
拜平章事。 
诏下之日,
诏下之日, 
朝野无不轻笑之。
朝野之人无不轻视嘲笑。 
 
时王廷凑、朱克融连兵围牛元翼于深州,
此时王廷凑、朱克融合兵围困牛元翼于深州, 
朝廷俱赦其罪,
朝廷对二人俱赦罪, 
赐节钺,
赐节钺, 
令罢兵,
令其罢兵, 
俱不奉诏。
二人俱不奉诏。 
稹以天子非次拔擢,
元稹因己身受天子破格提拔, 
欲有所立以报上。
希望有机会立功以报圣恩。 
有和王傅于方者,
有个任和王傅的名叫于方, 
故司空頔之子,
是故司空于由页之子, 
干进于稹。
到元稹处谋事, 
言有奇士王昭、王友明二人,
说有奇士王昭、王友明二人, 
尝客于燕、赵间,
曾客居燕赵间, 
颇与贼党通熟,
颇与贼党来往相熟, 
可以反间而出元翼。
可利用他们行反间之计救出牛元翼, 
仍自以家财资其行,
并拿出自己的家财作为行动费用, 
仍赂兵吏部令史为出告身二十通,
还贿赂兵部、吏部令史出具委任文书二十份, 
以便宜给赐,
以便伺机赏赐, 
稹皆然之。
元稹全都同意了。 
有李赏者,
有个叫李赏的, 
知于方之谋,
得知于方的计谋, 
以稹与裴度有隙,
利用元稹同裴度有怨隙, 
乃告度云“于方为稹所使,
就向裴度密报,说于方为元稹所支使, 
欲结客王昭等刺度”度隐而不发。
企图结交刺客王昭等人刺杀裴度。裴度记在心中不动声色。 
及神策军中尉奏于方之事,
及至神军中尉禀奏于方之事, 
乃诏三司使韩皋等讯鞫,
皇上命三司使韩皋等人进行审理, 
而害裴事无验,
谋害裴度之事没有证据, 
而前事尽露。
而先前那些事尽皆败露, 
遂俱罢稹、度平章事,
于是二人俱罢免平章事, 
乃出稹为同州刺史,
元稹出任同州刺史, 
度守仆射。
裴度任仆射。 
谏官上疏,
谏官上疏, 
言责度太重,
说裴度处罚太重, 
稹太轻。
元稹太轻, 
上心怜稹,
皇上心中怜惜元稹, 
止削长春宫使。
只削去长春宫使。 
 
稹初罢相,
元稹初罢相, 
三司狱未奏,
三司审理此案尚未奏报, 
京兆尹刘遵古遣坊所由潜逻稹居第,
京兆尹刘遵古令坊署属吏秘密探察元稹居宅。 
稹奏诉之。
元稹奏诉此事, 
上怒,
皇上发怒, 
罚遵古,
处罚刘遵古, 
遣中人抚谕稹。
派中官抚慰元稹。 
稹至同州,
元稹至同州, 
因表谢上,
呈表感谢皇上, 
自叙曰:
自述道: 
 
臣稹辜负圣明,
“臣元稹辜负圣上, 
辱累恩奖,
屡蒙恩奖, 
便合自求死所,
本应自求葬身之所, 
岂谓尚忝官荣。
难道说还怕辱没做官的荣耀吗? 
臣稹死罪。
臣元稹该当死罪。 
 
臣八岁丧父,
“臣八岁丧父, 
家贫无业。
家贫无以为生。 
母兄乞丐以供资养。
母亲、兄长四处乞讨,以供生存所需。 
衣不布体,
衣不蔽体, 
食不充肠。
食不果腹。 
幼学之年,
幼小入学之年, 
不蒙师训。
未蒙老师教训。 
因感邻里儿稚有父兄为开学校,
因感慨邻里儿童有父兄为其开设学堂, 
涕咽发愤,
便涕泣发愤, 
愿知《诗》、《书》。
盼望知晓《诗》、《书》。 
慈母哀臣,
慈母哀怜, 
亲为教授。
亲自教授。 
年十有五,
年及十五, 
得明经出身,
参加明经科试得中, 
由是苦心为文,
从此潜心习文, 
夙夜强学。
日夜苦学。 
年二十四,
年二十四, 
登吏部乙科,
登吏部乙科, 
授校书郎。
授校书郎。 
年二十八,
年二十八, 
蒙制举首选,
受制试名列榜首, 
授左拾遗。
授左拾遗。 
始自为学,
从最初自学, 
至于升朝,
至登朝为官, 
无朋友为臣吹嘘,
没有朋友为臣吹嘘, 
无亲戚为臣援庇。
没有亲戚给臣帮忙。 
莫非苦己,
无非自己苦干, 
实不因人,
确实不靠别人, 
独立性成,
养成独立个性, 
遂无交结。
因此不务交往。 
任拾遗日,
任拾遗时, 
屡陈时政,
屡次陈说政见, 
蒙先皇帝召问于延英。
幸蒙先帝召问于延英殿。 
旋为宰相所憎,
旋即为宰相所憎恨, 
出臣河南县尉。
遣臣出任河南县尉。 
及为监察御史,
及至任监察御史, 
又不规避,
又不设法躲避, 
专心纠绳,
一心据法谏奏, 
复为宰相怒臣下庇亲党,
又被宰相恼怒臣不庇护其亲党, 
因以他事贬臣江陵判司。
因而利用别的事贬臣为江陵判司。 
废弃十年,
臣遭废弃十年之久, 
分死沟渎。
论命当死于沟渎之中。 
 
元和十四年,
“元和十四年(819), 
宪宗皇帝开释有罪,
宪宗皇帝开释有罪之臣, 
始授臣膳部员外郎。
这才授臣膳部员外郎。 
与臣同省署者,
与臣同省署者, 
多是臣登朝时举人。
多是臣登朝时举人, 
任卿相者,
任卿相者, 
半是臣同谏院时拾遗、补阙。
半是臣同谏院时拾遗、补阙。 
愚臣既不料陛下天听过卑,
愚臣完全没料到陛下天听及于臣卑贱之身, 
知臣薄艺,
知臣才能平凡, 
朱书授臣制诰,
朱笔诏书授臣制诰, 
延英召臣赐绯。
于延英殿召臣赐绯衣。 
宰相恶臣不出其门,
宰相嫉恨臣非由其门而出, 
由是百万侵毁。
因此百般侵毁。 
陛下察臣无罪,
陛下察臣无罪, 
宠奖逾深,
宠奖愈深, 
召臣固授舍人,
召臣面授舍人, 
遣充承旨翰林学士,
遣臣充任承旨翰林学士, 
金章紫服,
金章紫服, 
光饰陋躯,
光彩加于我这鄙陋之躯, 
人生之荣,
人生之荣耀, 
臣亦至矣。
臣也享受尽了。 
然臣益遭诽谤,
然而臣越发遭到诽谤, 
日夜忧危。
日夜忧惧, 
唯陛下圣鉴昭临,
惟独陛下圣鉴明察, 
弥加保任,
更加保护和任用, 
竟排群议,
竟然排除众议, 
擢授台司。
擢升台辅之职。 
臣忝有肺肝,
臣枉有一副心肝, 
岂并寻常宰相。
哪能同寻常宰相相比并? 
况当行营退散之后,
况且当行营退散之后, 
牛元翼未出之间,
牛元翼未救出之时, 
每闻陛下轸念之言,
每听到陛下深切怀念之言, 
愚臣恨不身先士卒。
愚臣恨不能身先士卒。 
所问于方计策,
之所以向于方询问计策, 
遣王友明等救解深州,
遣王友明等解救深州, 
盖欲上副圣情,
是希望报答圣上慈爱之情, 
岂是别怀他意。
岂是别怀他意? 
不料奸人疑臣杀害裴度,
不料奸人猜疑臣企图杀害裴度, 
妄有告论,
妄加奏告, 
尘渎圣聪,
亵渎圣听, 
愧羞天地。
愧对天地。 
臣本待辨明一了,
臣本待辩明冤屈事情了结, 
便拟杀身谢责,
便拟杀身谢职, 
岂料圣慈尚加,
岂料圣上犹加恩慈, 
薄贬同州。
轻贬同州。 
虽违咫尺之间,
仅隔咫尺之间, 
不远郊圻之境,
离京城郊野不远, 
伏料必是宸衷独断,
臣料定必是圣心独断, 
乞臣此官。
赐臣此官。 
若遣他人商量,
若命他人裁决, 
乍可与臣远处方镇,
宁可遣臣遥处方镇, 
岂肯遣臣俯近阙廷。
岂肯让臣近傍宫阙? 
 
所恨今月三日,
“遗憾的是本月三日, 
尚蒙召对延英。
犹蒙圣上召对于延英殿。 
此时不解泣血,
此时不思解除内心的痛苦, 
仰辞天颜,
仰辞圣颜, 
乃至今日窜逐。
乃至于今日被逐斥。 
臣自离京国,
臣自离京师, 
目断魂销。
目断魂销。 
每至五更朝谒之时,
每至五更朝谒之时, 
实制泪不已。
着实泪落不已。 
臣若余生未死,
臣若残生未死, 
他时万一归还,
他时万一回还, 
不敢更望得见天颜,
不敢指望更睹天颜, 
但得再闻京城钟鼓之音,
但愿能再听京城钟鼓之音, 
臣虽黄土覆面,
臣即使黄土覆面, 
无恨九泉。
也死而无憾。 
臣无任自恨自惭,攀恋圣慈之至。
臣不胜自恨自惭、眷恋圣慈之至。” 
 

元稹晚年仕途与著述

在郡二年,
在同州二年, 
改授越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渐东观察使。
改授越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浙东观察使。 
会稽山水奇秀,
会稽山水奇秀, 
稹所辟幕职,
元稹所聘幕僚, 
皆当时文士,
皆为当时文士, 
而镜湖、秦望之游,
因而相随做镜湖、秦望山之游, 
月三四焉。
一月中总有三四回。 
而讽咏诗什,
所咏诵诗作, 
动盈卷帙。
往往写满卷帙。 
副使窦巩,
副使窦巩, 
海内诗名,
海内有诗名, 
与稹酧唱最多,
与元稹互相酬唱最多, 
至今称兰亭绝唱。
至今号称兰亭绝唱。 
稹既放意娱游,
元稹即纵情娱乐游玩, 
稍不修边幅,
渐渐不修边幅, 
以渎货闻于时。
以亵渎财物名噪一时。 
凡在越八年。
在越州八年之久。 
 
太和初,
 
就加检校礼部尚书。
 
三年九月,
 
入为尚书左丞。
 
振举纪纲,
 
出郎官颇乖公议者七人。
 
然以稹素无检操,
 
人情不厌服。
 
会宰相王播仓卒而卒,
 
稹大为路歧,
 
经营相位。
 
四年正月,
 
检校户部尚书,
 
兼鄂州刺史、御史大夫、武昌军节度使。
 
五年七月二十二日暴疾,
 
一日而卒于镇,
 
时年五十三,
 
赠尚书右仆射。
 
有子曰道护,
 
时年三岁。
 
稹仲兄司农少卿积,
 
营护丧事。
 
所著诗赋、诏册、铭诔、论议等杂文一百卷,
 
号曰《元氏长庆集》。
 
又著古今刑政书三百卷,
 
号《类集》,
 
并行于代。
 
 
稹长庆末因编删其文稿,
 
《自叙》曰:
 
 
刘歆云:
 
制不可削。
 
予以为有可得而削之者,
 
贡谋猷,
 
持嗜欲,
 
君有之则誉归于上,
 
臣专之则誉归于下。
 
苟而存之,
 
其攘也,
 
非道也。
 
经制度,
 
明利害,
 
区邪正,
 
辨嫌惑,
 
存之则事分著,
 
去之则是非泯。
 
苟而削之,
 
其过也,
 
非道也。
 
 
元和初,
 
章武皇帝新即位,
 
臣下未有以言刮视听者。
 
予时始以对诏在拾遗中供奉,
 
由是献《教本书》、《谏职》、《论事》等表十数通,
 
仍为裴度、李正辞、韦熏讼所言当,
 
而宰相曲道上语。
 
上颇悟,
 
召见问状。
 
宰相大恶之,
 
不一月,
 
出为河南尉。
 
后累岁,
 
补御史,
 
使东川。
 
谨以元和赦书,
 
劾节度使严砺籍涂山甫等八十八家,
 
过赋梓、遂之民数百万。
 
朝廷异之,
 
夺七刺史料,
 
悉以所籍归于人。
 
会潘孟阳代砺为节度使,
 
贪过砺,
 
且有所承迎,
 
虽不敢尽废诏,
 
因命当得所籍者皆入资。
 
资过其称,
 
榷薪盗赋无不为,
 
仍为砺密状不当得丑谥。
 
予自东川还,
 
朋砺者潜切齿矣。
 
 
无何,
 
分莅东都台。
 
天子久不在都,
 
都下多不法者。
 
百司皆牢狱,
 
有裁接吏械人逾岁而台府不得而知之者,
 
予因飞奏绝百司专禁锢。
 
河南尉判官,
 
予劾之,
 
忤宰相旨。
 
监徐使死于军,
 
徐帅邮传其柩,
 
柩至洛,
 
其下欧诟主邮吏,
 
予命吏徙柩于外,
 
不得复乘传。
 
浙西观察使封杖决安吉令至死。
 
河南尹诬奏书生尹太阶请死之。
 
飞龙使诱赵寔家逃奴为养子。
 
田季安盗娶洛阳衣冠女。
 
汴州没入死商钱且千万。
 
滑州赋于民以千,
 
授于人以八百。
 
朝廷馈东师,
 
主计者误命牛车四千三百乘飞刍越太行。
 
类是数十事,
 
或移或奏,
 
皆主之。
 
贞元已来,
 
不惯用文法,
 
内外宠臣皆喑呜。
 
会河南尹房式诈谖事发,
 
奏摄之。
 
前所喑呜者叫噪。
 
宰相素以劾叛官事相衔,
 
乘是黜予江陵掾。
 
后十年,
 
始为膳部员外郎。
 
 
穆宗初,
 
宰相更相用事,
 
丞相段公一日独得对,
 
因请亟用兵部郎中薛存庆、考功员外郎牛僧孺,
 
予亦在请中,
 
上然之。
 
不十数日次用为给、舍,
 
他忿恨者日夜构飞语,
 
予惧罪,
 
比上书自明。
 
上怜之,
 
三召与语。
 
语及兵赋洎西北边事,
 
因命经纪之。
 
是后书奏及进见,
 
皆言天下事,
 
外间不知,
 
多臆度。
 
陛下益怜其不漏禁中语,
 
召入禁林,
 
且欲亟用为宰相。
 
是时裴度在太原,
 
亦有宰相望,
 
巧者谋欲俱废之,
 
乃以予所无构于裴。
 
裴奏至,
 
验之皆失实。
 
上以裴方握兵,
 
不欲校曲直,
 
出予为工部侍郎,
 
而相裴之期亦衰矣。
 
不累月,
 
上尽得所构者,
 
虽不能暴扬之,
 
遂果初意,
 
卒用予与裴俱为宰相。
 
复有购狂民告予借客刺裴者,
 
鞫之复无状,
 
而裴与予以故俱罢免。
 
 
始元和十五年八月得见上,
 
至是未二岁,
 
僭忝恩宠,
 
无是之速者。
 
遭罹谤咎,
 
亦无是之甚者。
 
是以心腹肾肠,
 
糜费于扶卫危亡之不暇,
 
又恶暇经纪陛下之所付哉。
 
然而造次颠沛之中,
 
前后列上兵赋边防之状,
 
可得而存者一百一十五。
 
苟而削之,
 
是伤先帝之器使也。
 
至于陈畅辨谤之章,
 
去之则无以自明于朋友矣。
 
其馀郡县之奏请,
 
贺庆之礼,
 
因亦附于件目。
 
始《教本书》,
 
至于为人杂奏,
 
二十有七轴,
 
凡二百二十有七奏。
 
终殁吾世,
 
贻之子孙式,
 
所以明经制之难行,
 
而销毁之易至也。
 
 
其自叙如此,
 
欲知其作者之意,
 
备于此篇。
 
 

庞严生平附传

稹文友与白居易最善。
 
后进之士,
 
最重庞严,
 
言其文体类己,
 
保荐之。
 
 
庞严者,
 
寿春人。
 
父景昭。
 
严元和中登进士第,
 
长庆元年应制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
 
策入三等,
 
冠制科之首。
 
是月,
 
拜左拾遗。
 
聪敏绝人,
 
文章峭丽。
 
翰林学士元稹、李绅颇知之。
 
明年二月,
 
召入翰林为学士。
 
转左补阙,
 
再迁驾部郎中、知制诰。
 
严与右拾遗蒋防俱为稹、绅保荐,
 
至谏官内职。
 
 
四年,
 
昭愍即位,
 
李绅为宰相李逢吉所排,
 
贬端州司马。
 
严坐累,
 
出为江州刺史。
 
给事中于敖素与严善,
 
制既下,
 
敖封还,
 
时人凛然相顾曰“于给事犯宰相怒而为知己,
 
不亦危乎”及覆制出,
 
乃知敖驳制书贬严太轻,
 
中外无不嗤诮,
 
以为口实。
 
初李绅谪官,
 
朝官皆贺逢吉,
 
唯右拾遗吴思不贺。
 
逢吉怒,
 
改为殿中侍御史,
 
充入蕃告哀使。
 
严复入为库部郎中。
 
 
太和二年二月,
 
上试制举人,
 
命严与左散骑常侍冯宿、太常少卿贾餗为试官,
 
以裴休为甲等制科之首。
 
有应直言极谏举人刘蕡,
 
条对激切,
 
凡数千言。
 
不中选,
 
人咸以为屈。
 
其所对策,
 
大行于时,
 
登科者有请以身名授蕡者。
 
严再迁太常少卿。
 
 
五年,权知京兆尹,以强干不避权豪称,
白居易字乐天, 
然无士君子之检操,贪势嗜利。因醉而卒。
太原人。 
白居易,字乐天,
北齐五兵尚书白建的远代孙。 
太原人。北齐五兵尚书建之仍孙。建生士通,
建子白士通, 
皇朝利州都督。
为我朝利州都督。 
士通生志善,
士通子白志喜, 
尚衣奉御。
官任御前尚衣。 
志善生温,
志喜子白温, 
检校都官郎中。
任检校都官郎中。 
温生锽,
温子白.., 
历酸枣、巩二县令。
做过酸枣、巩二县令。 
锽生季庚,
..子白季庚, 
建中初为彭城令。
建中初年任彭城县令。 
时李正己据河南十馀州叛。
这时李正己占据河南十余州叛乱。 
正己宗人洧为徐州刺史,
他的族人李洧任徐州刺史, 
季庚说洧以彭门归国,
白季庚说服李洧使徐州归附朝廷, 
因授朝散大夫、大理少卿、徐州别驾,
因此被授朝散大夫、大理少卿、徐州别驾, 
赐绯鱼袋,
赐服绯衣佩银鱼袋, 
兼徐泗观察判官。
兼任徐州泗州观察判官。 
历衢州、襄州别驾。
又历任衢州、襄州别驾。 
自锽至季庚,
从白..到白季庚, 
世敦儒业,
累代研习儒学, 
皆以明经出身。
皆由明经科考试而步入仕途。 
季庚生居易。
白季庚生白居易。 
初,
当初, 
建立功于高齐,
白建对北齐有功, 
赐田于韩城,
受赐田地在韩城, 
子孙家焉,
子孙便在那里定居, 
遂移籍同州。
于是籍贯迁移到同州。 
至温徙于下邽,
到了白温徙居下圭阝, 
今为下邽人焉。
就成了下圭阝人了。 
 

白居易早年经历与谏官生涯

居易幼聪慧绝人,
白居易从小聪慧过人, 
襟怀宏放。
胸襟豁达开朗。 
年十五六时,
十五、六岁时, 
袖文一编,
袖中装了自己的一篇诗作, 
投著作郎吴人顾况。
投交著作郎顾况。 
况能文,
顾况善做诗文, 
而性浮薄,
可性情浮躁浅薄, 
后进文章无可意者。
后学之诗文他没有看得上的。 
览居易文,
读罢白居易的诗作, 
不觉迎门礼遇,
禁不住到门口以礼相迎道: 
曰“吾谓斯文遂绝,复得吾子矣”
“我只道斯文已断绝, 
没想到又有您了。” 
 
贞元十四年,
贞元十四年(798), 
始以进士就试,
白居易才以应贡进士身份参加考试, 
礼部侍郎高郢擢升甲科,
礼部侍郎高郢取他高中甲科, 
吏部判入等,
又经吏部试判录取, 
授秘书省校书郎。
官授秘书省校书郎。 
元和元年四月,
元和元年(806)四月, 
宪宗策试制举人,
宪宗当廷策试制举应考者, 
应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
白居易参加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廷试, 
策入第四等,
录入四等, 
授盩厔县慰、集贤校理。
授周至县尉、集贤殿校理。 
 
居易文辞富艳,
白居易文辞丰富艳丽, 
尤精于诗笔。
尤精于做诗。 
自雠校至结绶畿甸,
从学习写作到任职京师, 
所著歌诗数十百篇,
所著诗歌数十百篇, 
皆意存讽赋,
皆含讽谏之意, 
箴时之病,
针砭时弊, 
补政之缺。
弥补政务之缺漏, 
而士君子多之,
受到那些有志有识之士的赞赏, 
而往往流闻禁中。
并往往流传到宫中。 
章武皇帝纳谏思理,
章武皇帝纳谏思治, 
渴闻谠言,
渴望听到正直言论, 
二年十一月,
元和二年(807)十一月, 
召入翰林为学士。
白居易被召入长安任翰林学士。 
三年五月,
元和三年(808)五月, 
拜左拾遗。
官拜左拾遗。 
居易自以逢好文之主,
白居易认为遇到了喜好文治的主上, 
非次拔擢,
自己被破格提升, 
欲以生平所贮,
决心竭尽生平所贮积的才识, 
仰酧恩造。
仰报圣恩。 
拜命之日,
拜诏受命那一天, 
献疏言事曰:
献疏言及此事道: 
 
蒙恩授臣左拾遗,
“蒙恩授臣左拾遗, 
依前翰林学士,
依照前次授臣的翰林学士之例, 
已与崔群同状陈谢。
已与崔群同状陈谢。 
但言忝冒,
但害怕言语冒犯, 
未吐衷诚。
未能尽吐衷肠。 
今再渎宸严,
现在再次亵渎圣上尊严, 
伏惟重赐详览。
俯首恳请重赐圣恩详加览阅; 
臣谨按《六典》,
臣谨依《六典》规定, 
左右拾遗,
左右拾遗, 
掌供奉讽谏,
掌管供奉讽谏之职, 
凡发令举事,
但凡发布诏令办理政务, 
有不便于时、不合于道者,
有与时势不相适应、与正道不相符合的, 
小则上封,
臣小则封书上奏, 
大则廷诤。
大则当廷批评。 
其选甚重,
朝廷对拾遗一职选人很郑重, 
其秩甚卑,
这职位却很卑下, 
所以然者,
之所以如此, 
抑有由也。
也许有缘由吧。 
大凡人之情,
大抵人之常情, 
位高则惜其位,
位高则珍惜其位, 
身贵则爱其身。
身贵则珍爱其身; 
惜位则偷合而不言,
珍惜其职位则易于苟合而不说真话, 
爱身则苟容而不谏,
珍爱身份则易于偷安而不敢进谏, 
此必然之理也。
这是理所当然的。 
故拾遗之置,
因而设置拾遗一职, 
所以卑其秩者,
之所以将品位定得很低, 
使位未足惜,
正为了让这职位不足珍视, 
身未足爱也。
这身份不足珍爱; 
所以重其选者,
之所以重视选人, 
使下不忍负心,上不忍负恩也。
正为了使圣上对下不忍负心、人臣对上不忍负恩呀。 
夫位不足惜,
职位不足惜, 
恩不忍负,
圣恩不忍负, 
然后能有阙必规,
然后才能做到有缺漏必规劝, 
有违必谏。
有过失必进谏, 
朝廷得失无不察,
朝廷得失无不明察, 
天下利病无不言。
天下利弊无不陈说。 
此国朝置拾遗之本意也。
这是国家设置拾遗官职的根本意图啊。 
由是而言,
由此而言, 
岂小臣愚劣暗懦所宜居之哉。
这职位岂是小臣这种愚笨拙劣内心怯懦的人所能担当的呢? 
 
况臣本乡校竖儒,
“何况臣本是乡校卑贱书生, 
府县走吏,
府县跑腿小吏, 
委心泥滓,
甘居泥淖之中, 
绝望烟霄。
断绝了高上云霄的奢望。 
岂意圣慈,
没想到圣恩慈祥, 
擢居近职,
提拔臣靠近圣上供职, 
每宴饮无不先预,
每有宴饮总是先行参与, 
每庆赐无不先沾,
每有庆赏无不先沾恩惠, 
中厩之马代其劳,
出门有圣上的车马代劳, 
内厨之膳给其食。
进食有圣上的膳肴供餐。 
朝惭夕惕,
朝夕惭愧忧惧, 
已逾半年,
已有半年以上, 
尘旷渐深,
阅历渐深, 
忧愧弥剧。
惭愧越发加剧。 
未申微效,
未能奉献微薄之力, 
又擢清班。
又升任清贵的官职。 
臣所以授官已来仅经十日,
臣自授官以来将近十日, 
食不知味,
食不知味, 
寝不遑安。
寝不安眠, 
唯思粉身以答殊宠,
只是想着粉身碎骨报答圣上的特殊恩宠, 
但未获粉身之所耳。
但未找到粉身碎骨的机会呀。 
 
今陛下肇临皇极,
“现在陛下始登皇位, 
初受鸿名,
初受伟名, 
夙夜忧勤,
日夜操心操劳, 
以求致理。
以求国泰民安。 
每施一政、举一事,
每施行一政令,举办一政事, 
无不合于道、便于时者。
无不合于正道、适于时势。 
万一事有不便于时者,
万一政事有不适应时势的, 
陛下岂不欲闻之乎。
陛下难道不想听说吗? 
万一政有不合于道者,
万一政令有不符合正道的, 
陛下岂不欲知之乎。
陛下难道不想知道吗? 
倘陛下言动之际,
倘若陛下说话、行动之际, 
诏令之间,
诏令之间, 
小有阙遗,
哪怕小有缺漏, 
稍关损益,
对治政得失稍有影响, 
臣必密陈所见,
臣必定将自己的见解和听闻, 
潜献所闻,
秘密奏告, 
但在圣心裁断而已。
意在请求圣上裁断罢了。 
臣又职在禁中,
臣又在宫禁中任职, 
不同外司,
不同于外官, 
欲竭愚诚,
想要尽力献出愚忠, 
合先陈露。
也会先向陛下表露。 
伏希天鉴,
俯首恳请陛下明察, 
深察赤诚。
深深理解臣的一片赤诚之心。” 
 
居易与河南元稹相善,
白居易与河南人氏元稹相友善, 
同年登制举,
同年应制举之试得中, 
交情隆厚。
彼此交谊深厚。 
稹自监察御史谪为江陵府士曹掾,
元稹从监察御史贬为江陵府士曹属吏, 
翰林学士李绛、崔群上前面论稹无罪,
翰林学士李绛、崔群在皇上面前辩说元稹无罪, 
居易累疏切谏曰:
白居易也屡次上疏极力奏谏道: 
 
臣昨缘元稹左降,
“臣目前因元稹降职一事, 
频已奏闻。
已多次奏禀皇上。 
臣内察事情,
臣内察事情本末, 
外听众议,
外听众人议论, 
元稹左降有不可者三。
认为不可将元稹降职,理由有三。 
何者。
理由何在? 
元稹守官正直,
元稹为官正直, 
人所共知。
人所共知。 
自授御史已来,
自任御史以来, 
举奏不避权势,
举报不避权势, 
只如奏李佐公等事,
仅以举报李公佐等人一事而言, 
多是朝廷亲情。
这些人多是朝廷大员的亲党。 
人谁无私,
人谁无私心, 
因以挟恨,
便因此事而怀恨, 
或假公议,将报私嫌,
有人企图公报私仇, 
遂使诬谤之声,
于是将诽谤元稹的话语, 
上闻天听。
奏禀皇上。 
臣恐元稹左降已后,
臣耽心元稹降职以后, 
凡在位者,
所有官员, 
每欲举职,
每欲履行职责时, 
必先以稹为诫,
必以元稹为前车之鉴, 
无人肯为陛下当官守法,
再无人肯为陛下当官守法, 
无人肯为陛下嫉恶绳愆。
再无人肯为陛下嫉恶惩罪。 
内外权贵亲党,
朝内外的权贵亲党, 
纵有大过大罪者,
纵然有人犯了大错大罪, 
必相容隐而已,
必然只会彼此宽容互相遮掩, 
陛下从此无由得知。
陛下从此无法得知。 
此其不可者一也。
此为元稹不可降职的理由之一。 
 
昨元稹所追勘房式之事,
“日前元稹追查房式一事, 
心虽徇公,
他虽一心为公, 
事稍过当。
但做得稍微过分。 
既从重罚,
此事既已重罚, 
足以惩违,
足为违犯制度者之惩戒, 
况经谢恩,
何况元稹已认罚, 
旋又左降。
可是跟着又加贬谪。 
虽引前事以为责辞,
虽然以先前这事作为责罚的理由, 
然外议喧喧,
然而朝外议论纷纷, 
皆以为稹与中使刘士元争厅,
都认为元稹是与宫中使臣刘士元住宿争厅, 
因此获罪。
因此获罪。 
至于争厅事理,
至于争厅一事, 
已具前状奏陈。
臣先前已具状禀奏。 
况闻士元蹋破驿门,
何况又听说刘士元踢破驿舍之门, 
夺将鞍马,
抢夺武将鞍马, 
仍索弓箭,
而且拉弓按箭, 
吓辱朝官,
恐吓侮辱朝廷命官, 
承前已来,
自前代以来, 
未有此事。
没有这样的事。 
今中官有罪,
现在宫中官有罪, 
未闻处置。
未闻处置; 
御史无过,
御史无过, 
却先贬官。
却先贬官。 
远近闻知,
远近之人闻知此事, 
实损圣德。
确实有损陛下名声。 
臣恐从今已后,
臣耽心从今以后, 
中官出使,
宫中官出使外地, 
纵暴益甚。
肆意施暴会更加厉害, 
朝官受辱,
朝廷命官受了屈辱, 
必不敢言。
必不敢言说, 
纵有被凌辱殴打者,
纵然有人遭凌辱殴打, 
亦以元稹为戒,
也以元稹为戒, 
但吞声而已。
只好忍气吞声。 
陛下从此无由得闻。
陛下从此无法得知真情。 
此其不可二也。
此为元稹不可降职的理由之二。 
 
臣又访闻元稹自去年已来,
“臣又查访得知元稹自去年以来, 
举奏严砺在东川日枉法,
上奏举报严砺在东川时违法, 
没入平人资产八十馀家。
吞没平民资产八十余家; 
又奏王沼违法给券,
又奏报王绍违法派发驿券, 
令监军押柩及家口入驿。
命监军押送棺柩及家属留驻驿站; 
又奏裴玢违敕征百姓草。
又奏报裴玢违反诏令征收百姓谷草; 
又奏韩皋使军将封杖打杀县令。
又奏报韩皋命军将用封杖打杀县令。 
如此之事,
这类事, 
前后甚多,
前后很多, 
属朝廷法行,
属于朝廷法规以内的, 
悉有惩罚。
都给以惩罚。 
计天下方镇,
想来天下方镇守臣, 
皆怒元稹守官。
都恼怒元稹严于职守。 
今贬为江陵判司,
现将他贬为江陵判司, 
即是送与方镇,
便是将他送与方镇, 
从此方便报怨,
此后他们乘便报仇, 
朝廷何由得知。
朝廷怎能知晓? 
臣伏闻德宗时有崔善贞者,
臣俯首听闻德宗时有个崔善贞, 
告李锜必反,
奏报李钅奇必反, 
德宗不信,
德宗不信, 
送与李锜,
反将崔善贞送交李钅奇, 
锜掘坑炽火,
李钅奇掘坑燃火, 
烧杀善贞。
烧杀崔善贞。 
曾未数年,
未过几年, 
李锜果反,
李钅奇果然反叛, 
至今天下为之痛心。
至今天下人尚为此事而痛心。 
臣恐元稹贬官,
臣耽心元稹贬官后, 
方镇有过,
方镇有越轨行为, 
无人敢言,
无人敢言, 
陛下无由得知不法之事。
陛下无法得知那些不法之事。 
此其不可者三也。
此为元稹不可降职的理由之三。 
 
若无此三不可,
“如果没有上述三桩不可的理由, 
假如朝廷误左降一御史,
假如朝廷只是误降了一位御史的官职, 
盖是小事,
不过是一桩小事, 
臣安敢烦渎圣听,
臣怎敢烦扰亵渎圣上的耳目, 
至于再三。
以至于再三唠叨呢。 
诚以所损者深,
臣的确认为此事损害太深, 
所关者大,
关系重大, 
以此思虑,
因此思虑, 
敢不极言。
不敢不竭力禀奏。”  
疏入不报。
奏疏上交后却未报与皇上知道。 
 
又淄青节度使李师道进绢,
又有淄青节度使李师道献绢, 
为魏徵子孙赎宅。
为魏征子孙赎买住宅, 
居易谏曰“徵是陛下先朝宰相,
白居易谏奏道:“魏征是陛下先朝宰相, 
太宗尝赐殿材成其正室,
太宗曾赐宫殿建筑用材给他修成正宅, 
尤与诸家第宅不同。
与诸官的宅第大不相同。 
子孙典贴,
子孙欲典押, 
其钱不多,
需钱不多, 
自可官中为之收赎,
自然可由公家为他赎买, 
而令师道掠美,
而让李师道掠此美名, 
事实非宜”宪宗深然之。
此事的确不合适。”宪宗深以为然。 
 
上又欲加河东王锷平章事,
皇上又欲加授河东王锷以平章事, 
居易谏曰“宰相是陛下辅臣,
白居易谏道:“宰相是陛下辅佐之臣, 
非贤良不可当此位。
非贤德良材不能居此位。 
锷诛剥民财,
王锷勒索民财进奉, 
以市恩泽,
为换取恩泽, 
不可使四方之人谓陛下得王锷进奉,
不能让天下人认为陛下得了王锷进奉, 
而与之宰相,
便授他宰相之位, 
深无益于圣朝”乃止。
这对我圣朝极为不利。”此事便作罢。 
 
王承宗拒命,
王承宗反叛, 
上令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招讨使,
皇上命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招讨使, 
谏官上章者十七八。
谏官中十有七八上奏劝止, 
居易面论,
白居易面谏皇上, 
辞情切至。
情辞极其恳切。 
既而又请罢河北用兵,
接着又奏请停止河北用兵, 
凡数千百言,
奏文共有数百上千言, 
皆人之难言者,
都是别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上多听纳。
皇上大都听取采纳了。 
唯谏承璀事切,
惟独谏吐突承璀之事言辞太尖锐, 
上颇不悦,
皇上很不高兴, 
谓李绛曰“白居易小子,
对李绛说:“白居易这小子, 
是朕拔擢致名位,
是朕提拔他才有这样的声名地位, 
而无礼于朕,
他却对朕无礼, 
朕实难奈”绛对曰“居易所以不避死亡之诛,
朕确实难以忍受。”李绛回答说:“白居易之所以不避死亡的惩罚, 
事无巨细必言者,
事无巨细必定要说, 
盖酧陛下特力拔擢耳,
正为报答陛下对他的大力提拔, 
非轻言也。
并非说话轻佻。 
陛下欲开谏诤之路,
陛下欲开谏诤之路, 
不宜阻居易言”上曰“卿言是也”由是多见听纳。
不宜阻止白居易讲话。”皇上说:“卿所说有道理。”从此白居易的意见多被采纳。 
 
五年,
元和五年(810), 
当改官,
例当改授官职。 
上谓崔群曰“居易官卑俸薄,
皇上对崔群说:“白居易官卑俸薄, 
拘于资地,
限于资历地位, 
不能超等,
不能超等提拔, 
其官可听自便奏来”居易奏曰“臣闻姜公辅为内职,
愿任何职可听其自便奏来。”白居易奏道:“臣听说姜公辅原任内职, 
求为京府判司,
请求做京兆府判司, 
为奉亲也。
为的是奉养双亲。 
臣有老母,
臣有老母, 
家贫养薄,
家境贫穷奉养很差, 
乞如公辅例”于是,
请求像姜公辅一样。”于是, 
除京兆府户曹参军。
授白居易京兆府户曹参军。 
六年四月,
元和六年(811)四月, 
丁母陈夫人之丧,
其母陈夫人去世, 
退居下邽。九年冬,入朝,
白居易退职还居下圭阝。 
授太子左赞善大夫。 十年七月,
元和九年(814)七月, 
盗杀宰相武元衡,
盗贼诛杀宰相武元衡, 
居易首上疏论其冤,
白居易领头上疏论其冤屈, 
急请捕贼以雪国耻。
请求迅急捕贼以雪国耻。 
宰相以宫官非谏职,
执政宰相认为白居易是太子属官而非谏官, 
不当先谏官言事。
不应在谏官之先议论政事。 
会有素恶居易者,
正碰上有人一向嫉恨白居易, 
掎摭居易,
便挑他的毛病, 
言浮华无行,
说他浮华无德行, 
其母因看花堕井而死,
他母亲因看花堕井而死。 
而居易作《赏花》及《新井》诗,
白居易所做《赏花》及《新井》诗, 
甚伤名教,
十分有伤于教化, 
不宜置彼周行。
不宜大庭广众之中传播。 
执政方恶其言事,
执政宰相正厌恶他多言, 
奏贬为江表刺史。
奏请皇上贬他为江表刺史。 
诏出,
诏令发出, 
中书舍人王涯上疏论之,
中书舍人王涯上疏议论此事, 
言居易所犯状迹,
说根据白居易所犯过错, 
不宜治郡,
不宜让他治理州郡, 
追诏授江州司马。
于是追发诏令授任江州司马。 
 

白居易江州之贬与文学思想

居易儒学之外,
白居易除儒学外, 
尤通释典,
尤其通晓佛教精义, 
常以忘怀处顺为事,
常能淡忘宠辱忧乐安处逆境, 
都不以迁谪介意。
从来不把遭贬谪当回事。 
在湓城,
在浔阳时, 
立隐舍于庐山遗爱寺,
修建隐居之房舍于庐山遗爱寺, 
尝与人书言之曰“予去年秋始游庐山,
曾给人写信说到这事:“我去年秋天始游庐山, 
到东西二林间香炉峰下,
到东西二林间香炉峰下, 
见云木泉石,
见云木泉石, 
胜绝第一。
景色最美, 
爱不能舍,
爱不能舍, 
因立草堂。
于是在此修建草堂。 
前有乔松十数株,
堂前有高松十数株, 
修竹千馀竿,
美竹千余竿, 
青罗为墙援,
青藤爬满墙头, 
白石为桥道,
白石铺桥作路, 
流水周于舍下,
流水环绕舍下, 
飞泉落于檐间,
飞泉洒落檐间, 
红榴白莲,
红榴白莲, 
罗生池砌”居易与凑、满、朗、晦四禅师,
遍生池中阶前。”白居易与凑、满、朗、晦四位禅师, 
追永、远、宗、雷之迹,
追踪永、远、宗、雷的足迹, 
为人外之交。
成为超脱凡尘的交好。 
每相摧游咏,
每每结伴游玩吟咏, 
跻危登险,
登高历险, 
极林泉之幽邃。
尽享林间泉下幽深静谧之美, 
至于翛然顺适之际,
到了心境极其自在舒畅之时, 
几欲忘其形骸。
几乎忘记自身形骸的存在。 
或经时不归,
有时几个时辰不归, 
或逾月而返,
有时逾月才返, 
郡守以朝贵遇之,
刺史把他当作朝廷显贵对待, 
不之责。
从不责备他。 
 
时元稹在通州,
那时元稹在通州, 
篇咏赠答往来,
二人互相做诗赠答, 
不以数千里为远。
不因远隔数千里而中断来往。 
尝与稹书,
白居易写信给元稹, 
因论作文之大旨曰:
论述写作文章的要领道: 
 
夫文,尚矣,
“文章的渊源很久远了, 
三才各有文。
天地人三才各有其文章。 
天之文三光首之。
天之文章以日月星三光为首, 
地之文五材首之。
地之文章以金木水火土五材为首, 
人之文《六经》道之。
人之文章以《六经》为首。 
就《六经》言,
就《六经》而言, 
《诗》又首之。
《诗经》又为其首。 
何者。
为什么呢? 
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
因为古代圣人能感动人心所以天下和平。 
感人心者,
感动人心的东西, 
莫先乎情,
没有比情感更有力的, 
莫始乎言,
没有比语言更原始的, 
莫切乎声,
没有比声音更亲切的, 
莫深乎义。
没有比思想更深刻的。 
诗者,
诗这东西: 
根情,
感情是它的根本, 
苗言,
语言是它的苗叶, 
华声,
声音是它的花朵, 
实义。
思想是它的果实。 
上自贤圣,
上自圣贤, 
下至愚騃,
下至愚人, 
微及豚鱼,
渺小如豚鱼, 
幽及鬼神。
幽隐如鬼神, 
群分而气同,
群类不同而精神相似, 
形异而情一。
形体有异而情感相通, 
未有声入而不应、情交而不感者。
没有听到声音而不起反应,接触感情而不受感动的。 
圣人知其然,
圣人明白这个道理, 
因其言,
凭借它的语言, 
经之以六义。
以‘六义’贯串其中; 
缘其声,
根据它的声音, 
纬之以五音。
将它组成‘五音’。 
音有韵,
五音有韵律, 
义有类。
六义有类别。 
韵协则言顺,
韵律协调语言就通顺, 
言顺则声易入。
语言通顺声音就易于接受; 
类举则情见,
义类分明情感就突出, 
情见则感易交。
情感突出就容易引起共鸣。 
于是乎孕大含深,
这样就能含蕴宽广深厚, 
贯微洞密,
表达细微精密, 
上下通而二气泰,
天地二气通畅祥和, 
忧乐合而百志熙。
人们忧乐交融心志和悦。 
二帝三王所以直道而行、垂拱而理者,
二帝三王之所以能沿直道行进、垂衣拱手治理天下, 
揭此以为大柄,
就因为掌握了这个武器, 
决此以为大窦也。
抓住了这个法宝呀。 
故闻“元首明,
所以听到‘君主圣明, 
股肱良”之歌,
臣子贤良’的歌唱, 
则知虞道昌矣。
就知道虞舜之世政治昌盛; 
闻五子洛汭之歌,
听到五子洛..之歌, 
则知夏政荒矣。
就知道夏代政务荒废了。 
言者无罪,
言者无罪, 
闻者作诫,
闻者足戒, 
言者闻者莫不两尽其心焉。
言者闻者双方都尽了心。 
 
洎周衰秦兴,
“自周代衰亡秦朝兴起, 
采诗官废,
采诗之官被废除, 
上不以诗补察时政,
上面的人不靠诗歌来考察政治的得失, 
下不以歌泄导人情。
下面的人不用诗歌来疏导人们的情绪。 
用至于谄成之风动,
乃至于恭维成绩的风气泛滥, 
救失之道缺。
补救失误的德行欠缺。 
于时六义始剚矣。
此时‘六义’开始被削弱了。 
《国风》变为《骚辞》,
《国风》变为《骚辞》, 
五言始于苏、李。
五言诗始于苏武、李陵。 
《诗》、《骚》皆不遇者,
《诗》、《骚》的作者,都是命运不济的人, 
各系其志,
各依据他们的情志, 
发而为文。
抒发成为文字作品。 
故河梁之句,
所以苏、李的诗句, 
止于伤别。
停留在伤感别离; 
泽畔之吟,
屈原的诗赋, 
归于怨思。
集中写哀怨忧思。 
彷徨抑郁,
尽是彷徨抑郁之情, 
不暇及他耳。
无力涉及别的内容。 
然去《诗》未远,
然而离《诗》的年代不远, 
梗概尚存。
风貌尚有遗存。 
故兴离别则引双凫一雁为喻,
因此吟咏离别便用双凫一雁譬喻, 
讽君子小人则引香草恶鸟为比。
褒贬君子小人便以香草恶鸟比方。 
虽义类不具,
虽然义类不完备, 
犹得风人之什二三焉。
但《诗》的精神还有十分之二三。 
于时六义始缺矣。
此时‘六义’开始缺损了。 
晋、宋已还,
晋、宋以来, 
得者盖寡。
能保留《诗》的精神作品就很少了。 
以康乐之奥博,
谢康乐倚仗深奥渊博, 
多溺于山水。
多半沉溺于山水; 
以渊明之高古,
陶渊明凭恃高雅古朴, 
偏放于田园。
偏偏寄情于田园。 
江、鲍之流,
江淹、鲍照之流, 
又狭于此。
比他们还要狭隘。 
如梁鸿《五噫》之例者,
像梁鸿《五噫》这样的作品, 
百无一二。
不到百分之一二啊。 
于时六义浸微矣。
此时‘六义’逐渐衰微了。 
陵夷至于梁、陈间,
这下坡路走到梁、陈之际, 
率不过嘲风雪、弄花草而已。
一般都不过是吟咏风雪、玩弄花草罢了。 
噫。
唉! 
风雪花草之物,
风雪花草这些东西, 
三百篇中岂舍之乎。
《诗》三百篇中难道舍弃不写吗?没有。 
顾所用何如耳。
但只是如何去写罢了。 
设如“北风其凉”,
比如“北风其凉”, 
假风以刺威虐。
借风来讽刺威势虐行; 
“雨雪霏霏”,
‘雨雪霏霏’, 
因雪以愍征役。
通过雪来哀怜征役之苦; 
“棠棣之华”,
‘棠棣之华’, 
感华以讽兄弟。
用见花之感触来颂扬兄弟友情; 
“采采芣苡”,
‘采采苤苡’, 
美草以乐有子也。
借草表达有子之乐。 
皆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
都是情感激发于此而义蕴归结于彼。 
反是者,
违反这种规律, 
可乎哉。
难道可以吗?这样看来, 
然则“余霞散成绮,
那么‘余霞散成绮, 
澄江净如练”,
澄江净如练’, 
“归花先委露,
‘归花先委露, 
别叶乍辞风”之什,
别叶乍辞风’这类诗篇, 
丽则丽矣,
华丽倒是华丽, 
吾不知其所讽焉。
但我不知道其涵义何在。 
故仆所谓嘲风雪、弄花草而已。
所以我说这不过是调笑风雪、玩弄花草罢了。 
于时六义尽去矣。
此时‘六义’完全不存在了。 
 
唐兴二百年,
“大唐立国二百年, 
其间诗人不可胜数。
其间诗人不可胜数。 
所可举者,
值得一提的佳作, 
陈子昂有《感遇诗》二十首,
有陈子昂《感遇诗》二十首, 
鲍防《感兴诗》十五篇。
鲍防《感兴诗》十五首。 
又诗之豪者,
又诗中豪杰, 
世称李、杜。
世人推崇李、杜。 
李之作,
李白的诗作, 
才矣。奇矣。
才华罕见, 
人不迨矣。
人品却不怎么样。 
索其风雅比兴,
要从他的诗中找到赋、比、兴一类的作品, 
十无一焉。
不到十分之一。 
杜诗最多,
杜甫诗作最多, 
可传者千馀首。
值得传世的有一千多首。 
至于贯穿古今,
要说贯穿古今, 
覼缕格律,
格律谨严, 
尽工尽善,
极尽工巧完美, 
又过于李焉。
又超过李白。 
然撮其《新安》、《石壕》、《潼关吏》、《芦子关》、《花门》之章,
然而汇集他的《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塞芦子》、《留花门》之类的篇章, 
“朱门酒肉臭,
‘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之句,
路有冻死骨’之类诗句, 
亦不过十三四。
也不过三四十首。 
杜尚如此,
杜甫尚且如此, 
况不迨杜者乎。
何况那些不及杜甫的诗人呢! 
仆常痛诗道崩坏,
我常常痛心做诗之正道被毁坏, 
忽忽愤发,
便神魂颠倒一般发愤努力, 
或废食辍寝,
有时废寝忘食, 
不量才力,
不顾自己才力低下, 
欲扶起之。
想重振诗道。 
嗟乎。
啊呀! 
事有大谬者,
事实与愿望大大相反, 
又不可一二而言,
又难于一点一点地说清楚, 
然亦不能不粗陈于左右。
然而也不能不简略地向您陈说。 
 
仆始生六七月时,
“我出生六七个月时, 
乳母抱弄于书屏下,
乳母抱着我在书屏前逗耍, 
有指“之”字、“无”字示仆者,
有时指着‘无’字‘之’字让我认, 
仆口未能言,
我虽口不能言, 
心已默识。
心已默识; 
后有问此二字者,
后来有人问我这两个字, 
虽百十其试,
虽然数千上百次考我, 
而指之不差。则知仆宿习之缘,
我指认从无差错, 
已在文字中矣。
看来我前世定下的缘份已在文字之中了。 
及五六岁,便学为诗。
到了五六岁便学做诗, 
九岁谙识声韵。
九岁熟知声韵。 
十五六,始知有进士,
十五六岁才知有进士, 
苦节读书。
便立志苦读, 
二十已来,
二十岁以后, 
书课赋,
白天学赋, 
夜课书,
夜晚学书法, 
间又课诗,
间或又学诗, 
不遑寝息矣。
连睡觉也没时间了。 
以至于口舌成疮,
以至于口舌生疮, 
手肘成胝。
手肘生茧, 
既壮而肤革不丰盈,
人到壮年肌肤也不丰满, 
未老而齿发早衰白。
未至老年却已脱了牙齿白了头发, 
瞀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者,动以万数,
眼花缭乱好像无数飞蝇垂珠在眼睛里乱动, 
盖以苦学力文之所致。
这都是刻苦努力学习造成的。 
 
又自悲家贫多故,
“自己又悲叹家贫多变故, 
年二十七,
都二十七岁了, 
方从乡赋。
才参加乡试。 
既第之后,
考取之后, 
虽专于科试,
虽专心致力于进士考试, 
亦不废诗。
却不停止学习写诗。 
及授校书郎时,
到任校书郎时, 
已盈三四百首。
已积累了三四百首。 
或出示交友如足下辈,
有时出示朋友中像您这样的人, 
见皆谓之工,
看过的都说写得好, 
其实未窥作者之域耳。
其实我还没有窥见诗人的门径。 
自登朝来,
自到朝廷任职以来, 
年齿渐长,
年齿渐长, 
阅事渐多。
经历的事渐多, 
每与人言,
每与人谈话, 
多询时务。
多询问时事, 
每读书史,
每读书史, 
多求理道。
多探求道理, 
始知文章合为时而著,
这才懂得文章应为现实而写, 
歌诗合为事而作。
诗歌应为现实而作。 
是时皇帝初即位,
这时皇帝初即位, 
宰府有正人,
宰相都是正直的人, 
屡降玺书,
屡降诏书, 
访人急病。
询问民间疾苦。 
 
仆当此日,
正当此时, 
擢在翰林,
我被提拔入翰林, 
身是谏官,
身为谏官, 
月请谏纸。
每月领取书写奏疏的纸张。 
启奏之间,
启奏的言辞, 
有可以救济人病,
有的可以救济百姓疾苦, 
裨补时阙,
弥补政务缺漏, 
而难于指言者,
而那些难于明言的, 
辄咏歌之,
就写成诗歌, 
欲稍稍进闻于上。
想让皇上多少能听到一些, 
上以广宸听,
首先可以此拓宽皇上听闻, 
副忧勤。
帮助皇上治理国事; 
次以酧恩奖,
其次可报答皇上提拔的恩德, 
塞言责。
尽到谏官进言的职责; 
下以复吾平生之志。
最后是为了实现自己平生志向。 
岂图志未就而悔已生,
哪料到志向未实现后悔之心已生, 
言未闻而谤已成矣。
忠言未让皇上听到毁谤已加身了。 
 
又请为左右终言之。
“请让我对您痛痛快快地说完吧。 
凡闻仆《贺雨诗》,众口籍籍,
只要读过我的《贺雨诗》都有闲话, 
以为非宜矣。
认为写得不妥当。 
闻仆《哭孔戡诗》,
读我的《哭孔甚戈诗》, 
众面脉脉,
都板起面孔, 
尽不悦矣。
很不高兴。 
闻《秦中吟》,
读《秦中吟》, 
则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矣。
权豪势要们相视而变了脸色。 
闻《登乐游园》寄足下诗,
读《登乐游园》这首寄赠给您的诗, 
则执政柄者扼腕矣。
当权者便扼腕生怒。 
闻《宿紫阁村》诗,
读《宿紫阁村》诗, 
则握军要者切齿矣。
掌握军事大权的人便切齿痛恨。 
大率如此,
情况大抵如此, 
不可遍举。
不能一一列举。 
不相与者,
同我没交情的人, 
号为沽誉,
说我沽名钓誉, 
号为诋讦,
攻击朝廷, 
号为讪谤。
诽谤他人。 
苟相与者,
如果有同我交好的人, 
则如牛僧孺之诫焉。
也以牛僧孺为鉴戒呀。 
乃至骨肉妻孥,
乃至弟兄、妻子都认为我有错, 
皆以我为非也。其不我非者,
那些不认为我有错的, 
举世不过三两人。
举世不过三两人。 
有邓鲂者,
其中有邓鲂, 
见仆诗而喜,
见到我的诗就欢喜, 
无何鲂死。
但没活多久便死了。 
有唐衢者,
有唐衢, 
见仆诗而泣,
读了我的诗便流泪, 
未几而衢死。
没多久也死了。 
其馀即足下。
此外就是足下, 
足下又十年来困踬若此。
可足下十年来又身处困厄。 
呜呼。
啊呀! 
岂六义四始之风,天将破坏,
难道‘六义’诗风是上天要破坏, 
不可支持耶。
无法坚持了吗? 
抑又不知天意不欲使下人病苦闻于上耶。
或者不知是否天意不想让人们的疾苦被皇上知道呢? 
不然,
如果不是这样, 
何有志于诗者,不利若此之甚也。
为什么立志以诗传言的人如此不利已极呢? 
 
然仆又自思关东一男子耳,
“然而我又想自己是关东一普通男子。 
除读书属文外,
除读书作文外, 
其他懵然无知,
其他都茫然无知, 
乃至书画棋博,可以接群居之欢者,
乃至书画、棋艺、博戏这些可以结交众人的技艺, 
一无通晓,
一样也不懂, 
即其愚拙可知矣。
由此可知我的愚笨低能了。 
初应进士时,
当初应进士科考时, 
中朝无缌麻之亲,
朝中绝无沾亲之人, 
达官无半面之旧。
达官贵人里也没有一面之交, 
策蹇步于利足之途,
一瘸一拐地走上奔走趋附的仕途, 
张空拳于战文之场。
赤手空拳进入比赛文章的战场。 
十年之间,
十年之间, 
三登科第,
三次考中, 
名落众耳,
名声传入众人之耳, 
迹升清贯,
足迹登上清高的官职, 
出交贤俊,
出外有贤俊交往, 
入侍冕旒。
入朝便侍奉圣主。 
始得名于文章,
当初靠文章成名, 
终得罪于文章,
最终因文章获罪, 
亦其宜也。
也是理所当然。 
 
日者闻亲友间说,
“日前听亲友私下说, 
礼、吏部举选人,
礼部、吏部选拔人才, 
多以仆私试赋判为准的。
多以我应试所做辞赋、判词为标准。 
其馀诗句,亦往往在人口中。
其余诗句也往往被人传诵。 
仆恧然自愧,
我自觉惭愧, 
不之信也。
不相信这话。 
及再来长安,
等到再来长安, 
又闻有军使高霞寓者,
又听说一个名叫高霞寓的军使, 
欲聘倡妓,
打算娶一歌妓, 
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
那歌妓大肆夸口说:‘我能唱诵白学士《长恨歌》,别人哪能相比? 
岂同他哉”由是增价。
’因此身价倍增。 
又足下书云:
又足下信中写道: 
到通州日,
到通州时, 
见江馆柱间有题仆诗者。
江边旅馆柱子上有人题了我的诗作。 
何人哉。
是什么人呢? 
又昨过汉南日,
又先前经过汉南时, 
适遇主人集众娱乐,
正碰着主人聚集许多歌妓娱乐别的宾客。 
他宾诸妓见仆来,
歌妓们见我到来, 
指而相顾曰:
指着我交头接耳说: 
此是《秦中吟》、《长恨歌》主耳。
‘这人就是《秦中吟》、《长恨歌》的作者啊。 
自长安抵江西三四千里,
’从长安到江西三四千里路, 
凡乡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
所有乡校、佛寺、旅舍、航船之中, 
往往有题仆诗者。
往往题写我的诗作; 
士庶、僧徒、孀妇、处女之口,
士大夫或平民、僧侣、孀妇、少女的口中, 
每有咏仆诗者。
时常吟咏我的诗歌。 
此诚雕篆之戏,
做诗本是雕虫小技, 
不足为多,
不值得称道, 
然今时俗所重,
然而当今风气所重, 
正在此耳。
正在于此呀。 
虽前贤如渊、云者,
即使是前代贤才如王褒、扬雄, 
前辈如李、杜者,
前辈诗人如李白、杜甫, 
亦未能忘情于其间。
也不能忘情于诗歌创作。 
 
古人云“名者公器,
“古人说:‘名誉属天下人共有, 
不可多取”仆是何者,
个人不可多取。’我是什么样的人, 
窃时之名已多。
窃取当世名誉已很多。 
既窃时名,
既已窃取当世之名誉, 
又欲窃时之富贵,
又想窃取当世之富贵, 
使己为造物者,
即使自己是造物主, 
肯兼与之乎。
肯不肯将两者同时给予一个人呢? 
今之屯穷,
如今处于困穷, 
理固然也。
是理所当然的。 
况诗人多蹇,
何况诗人命运多艰, 
如陈子昂、杜甫,
如陈子昂、杜甫, 
各授一拾遗,
都只做过左拾遗, 
而屯剥至死。
困厄而死。 
孟浩然辈不及一命,
孟浩然连最小的官也未做过, 
穷悴终身。
穷愁潦倒一生。 
近日孟郊六十,
今人孟郊六十岁, 
终试协律。
终身只试任协律郎; 
张籍五十,
张籍五十岁, 
未离一太祝。
未离开太祝的职位。 
彼何人哉。
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啦! 
况仆之才又不迨彼。
何况我的才干又不如他们。 
今虽谪佐远郡,
现在虽然贬谪远郡, 
而官品至第五,
而仍居五品官位, 
月俸四五万,
每月俸禄四五万钱, 
寒有衣,
寒有衣穿, 
饑有食,
饿有饭吃, 
给身之外,
自身享用之外, 
施及家人。
还可供养家人。 
亦可谓不负白氏子矣。
也可以说不枉做白家子孙了。 
微之,
微之, 
微之。
微之! 
勿念我哉。
不要耽心我呀! 
 
仆数月来,
“数月来, 
检讨囊帙中,
我检寻书函, 
得新旧诗,
集中新旧体诗, 
各以类分,
按类分别, 
分为卷目。
编成卷目。 
自拾遗来,
自任拾遗以来, 
凡所遇所感,关于美刺兴比者。
凡遇事或有感又可用比兴来寄寓褒贬的, 
又自武德至元和,
按照武德(618~626)到元和(806~820)的次序, 
因事立题,
因事立题, 
题为《新乐府》者,
题为《新乐府》的, 
共一百五十首,
共一百五十首, 
谓之讽谕诗。
称为讽喻诗。 
又或退公,
又有时退班独处, 
或卧病闲居,
有时卧病闲居, 
知足保和,
知足不烦安心保养, 
吟玩性情者一百首,
自在地抒发情感的诗有一百首, 
谓之闲适诗。
称为闲适诗。 
又有事物牵于外,
又有被外物牵惹, 
情理动于内,
内心被情理激发, 
随感遇而形于叹咏者一百首,
随着感受和遭遇发泄为咏叹的一百首, 
谓之感伤诗。
称为感伤诗。 
又有五言、七言、长句、绝句,
又有五言、七言、长句、绝句, 
自百韵至两韵者,四百馀首,
自长至百韵到短至两韵的四百余首, 
谓之杂律诗。
称为杂律诗。 
凡为十五卷,
总计十五卷, 
约八百首。
约八百首。 
异时相见,
日后相见, 
当尽致于执事。
当全部呈送给您一阅。 
 
微之,
“微之! 
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
古人说:‘穷则独善其身, 
达则兼济天下”仆虽不肖,
达则兼济天下。’我虽不贤, 
常师此语。
却常常按此话去做。 
大丈夫所守者道,
大丈夫坚守的是原则, 
所待者时。
等待的是时运。 
时之来也,
时运到来, 
为云龙,
像腾云之龙, 
为风鹏,
像乘风之鹏, 
勃然突然,
勃发而起, 
陈力以出。
全力冲出; 
时之不来也,
时运不来, 
为雾豹,
如雾中之豹, 
为冥鸿,
如遥天之鸿, 
寂兮寥兮,
寂寞无声, 
奉身而退。
无挂无碍地引身而退。或是出来奉职, 
进退出处,
或是隐退不仕, 
何往而不自得哉。
往哪儿不能悠然自得呢? 
故仆志在兼济,
所以我的志向在于兼济天下, 
行在独善,
行动在于独善其身, 
奉而始终之则为道,
始终奉行不悖便是我的人生原则, 
言而发明之则为诗。
将这用语言表达出来就是我的诗歌。 
谓之讽谕诗,
称为讽喻诗, 
兼济之志也。
体现了兼济天下的志向; 
谓之闲适诗,
称为闲适诗, 
独善之义也。故览仆诗者,知仆之道焉。
表明了独善其身的意愿。 
其馀杂律诗,
其余杂律诗, 
或诱于一时一物,
或是被一时一物所触动, 
发于一笑一吟,
或是为一笑一吟所诱发, 
率然成章,
随意成篇, 
非平生所尚者,
不是我生平看重的, 
但以亲朋合散之际,
只是在亲友聚会或分别时, 
取其释恨佐欢,
用以消愁或助兴, 
今铨次之间,
如今编排时, 
未能删去。
未能删去。 
他时有为我编集斯文者,
日后如有人为我重编诗集时, 
略之可也。
可将这部分删略。 
 
微之,
“微之!珍视耳闻, 
夫贵耳贱目,
轻视目睹, 
荣古陋今,
推崇往古,贬低现时, 
人之大情也。
是人之常情。 
仆不能远征古旧,
我不能引征远古旧闻, 
如近岁韦苏州歌行,
像近代韦应物的歌行体诗, 
才丽之外,
除才情辞藻之外, 
颇近兴讽。
内容颇近于讽喻诗, 
其五言诗,
他的五言诗, 
又高雅闲淡,
又清高雅致闲适淡泊, 
自成一家之体,
自成一家风格, 
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
现今诗人谁能赶上他? 
然当苏州在时,
然而韦应物生前, 
人亦未甚爱重,
人们也不太看重他, 
必待身后,
必定要到身死之后, 
人始贵之。
人们才推崇他。 
今仆之诗,
现在我的诗, 
人所爱者,
人们珍爱的, 
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已下耳。
都不过是杂律诗和《长恨歌》以下的作品。 
时之所重,
世人看重的, 
仆之所轻。
正是我所轻视的。 
至于讽谕者,
至于讽喻诗, 
意激而言质。
寓意尖锐而语言质朴; 
闲适者,
闲适诗, 
思澹而辞迂。
意趣恬淡而文辞迂缓。 
以质合迂,
既然质朴加迂缓, 
宜人之不爱也。
当然人们不喜爱。 
今所爱者,
现在能赏识我, 
并世而生,
和我同辈的, 
独足下耳。
惟有足下啊。 
然百千年后,
然而千百年后, 
安知复无如足下者出,而知爱我诗哉。
怎知再无像足下这样的人出生并喜爱我的诗呢? 
故自八九年来,
所以八九年来, 
与足下小通则以诗相戒,
时运稍通便与足下以诗互相告诫, 
小穷则以诗相勉,
稍受挫折就以诗互相勉励, 
索居则以诗相慰,
寂寞独处以诗彼此安慰, 
同处则以诗相娱。
相聚时则以诗共同娱乐。 
知吾罪吾,
了解我或是谴责我, 
率以诗也。
都由于我的诗啊。 
 
如今年春游城南时,
“比如今年春游城南时, 
与足下马上相戏,
与足下在马上一同游戏, 
因各诵新艳小律,
于是各诵清新艳丽的小律, 
不杂他篇,
不混杂其他体裁诗篇, 
自皇子陂归昭国里,
从皇子陂回昭国里, 
迭吟递唱,
此唱彼和, 
不绝声者二十里余。
二十余里不绝吟诵之声。 
攀、李在傍,
樊、李二人在旁, 
无所措口。
无法插嘴。 
知我者以为诗仙,
了解我的人认为我是诗仙, 
不知我者以为诗魔。
不了解我的人为我是诗魔。 
何则。
何以如此? 
劳心灵,
花费心血, 
役声气,
消耗力气, 
连朝接夕,
从早到晚, 
不自知其苦,
自己不知苦累, 
非魔而何。
不是魔怪是什么? 
偶同人当美景,
与志趣相投的人做伴侣, 
或花时宴罢,
有时花下宴饮, 
或月夜酒酣,
有时月夜酒酣, 
一咏一吟,
一咏一吟, 
不觉老之将至。
忘了自己是将老之人, 
虽骖鸾鹤、游蓬瀛者之适,
即使乘鸾驾鹤遨游蓬莱瀛洲仙境的人, 
无以加于此焉,
也没有我们快乐, 
又非仙而何。
不是神仙又是什么呢? 
微之,
微之, 
微之。
微之! 
此吾所以与足下外形骸、脱踪迹、傲轩鼎、轻人寰者,又以此也。
我之所以与足下一起不拘形迹、摆脱交往、蔑视权贵、看轻人世, 
也因为这呀。 
 
当此之时,
正当此时, 
足下兴有馀力,
足下兴致未尽, 
且欲与仆悉索还往中诗,
还打算与我一同收集友人唱和之诗, 
取其尤长者,
选取各自最佳之作, 
如张十八古乐府,
如张籍的古乐府, 
李二十新歌行,
李绅的新歌行, 
卢、杨二秘书律诗,
卢拱、杨巨源二秘书郎的律诗, 
窦七、元八绝句,
窦巩、元宗简的绝句, 
博搜精掇,
广搜精选, 
编而次之,
按序编排, 
号为《元白往还集》。
取名《元白往还诗集》。 
众君子得拟议于此者,
众君子闻知将选录他们的诗作, 
莫不踊跃欣喜,
莫不欣喜雀跃, 
以为盛事。
视为盛事。 
嗟乎。
哎呀! 
言未终而足下左转,
未商议停当足下便被降职, 
不数月而仆又继行,
没几个月我接着也遭贬谪, 
心期索然,
心中兴致顿消, 
何日成就。
哪天才能办成这事呢? 
又可为之太息矣。
又叫人为此叹息啊。 
 
仆常语足下,
“我常对足下说, 
凡人为文,
但凡人做诗文, 
私于自是,
总是认为自己的好, 
不忍于割截,
舍不得删削, 
或失于繁多。
有时就因繁复冗长而失当。 
其间妍媸,
文字间的优劣, 
益又自惑。
自己更是看不清楚, 
必待交友有公鉴无姑息者,
必定要等待朋友中能公正评价而不姑息迁就的人, 
讨论而削夺之,
讨论并删改, 
然后繁简当否,
然后繁简优劣, 
得其中矣。
便有正确判定。 
况仆与足下,
何况我与足下, 
为文尤患其多。
尤其害怕冗杂。 
己尚病,
自己尚且犯此毛病, 
况他人乎。
何况他人呢? 
今且各纂诗笔,
现在暂且各自编纂诗作, 
粗为卷第,
大致编成卷次, 
待与足下相见日,
待与足下相见时, 
各出所有,
各人拿出所编书卷, 
终前志焉。
最后了结宿愿。 
又不知相遇是何年,
又不知相遇是何年, 
相见是何地,
相见是何地, 
溘然而至,
万一身死, 
则如之何。
那怎么办呢? 
微之知我心哉。
微之,您理解我的心情呀! 
 
浔阳腊月,
“浔阳腊月, 
江风苦寒,
江风苦寒, 
岁暮鲜欢,
岁暮少欢, 
夜长少睡。
夜长难眠。 
引笔铺纸,
引笔铺纸, 
悄然灯前,
悄然独坐灯前。 
有念则书,
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言无铨次。
言语杂乱无章。 
勿以繁杂为倦,
请不要因此信繁杂而生倦意, 
且以代一夕之话言也。
姑且用以代替与足下一夕之谈吧。”  
居易自叙如此,
白居易自叙如此, 
文士以为信然。
文士认为真实无欺。 
 

白居易晚年仕隐与文集流传

十三年冬,
元和十三年(818)冬, 
量移忠州刺史。
白居易遇赦调任忠州刺史, 
自浔阳浮江上峡。
自浔阳乘船逆江上三峡。 
十四年三月,
十四年(819)三月, 
元稹会居易于峡口,
元稹和白居易在峡口相会, 
停舟夷陵三日。
在夷陵停留三天。 
时季弟行简从行,
当时幼弟白行简随行, 
三人于峡州西二十里黄牛峡口石洞中,
三人在峡州以西二十里黄牛峡口石洞中, 
置酒赋诗,
置酒赋诗, 
恋恋不能诀。
恋恋不忍告别。 
南宾郡当峡路之深险处也,
忠州正当三峡途中纵深险要处, 
花木多奇。
多奇花异树, 
居易在郡,
白居易在忠州任上, 
为《木莲荔枝图》,
写了《木莲荔枝图》, 
寄朝中亲友,
寄赠朝中诸友, 
各记其状曰“荔枝生巴、峡间,
分别描述木莲荔枝的情状道:“荔枝生长巴州、峡州之间, 
形圆如帷盖。
树冠圆形像车帷和车盖。 
叶如桂,
其叶如桂, 
冬青。
冬仍青绿; 
华如橘,
花如橘, 
春荣。
春天吐芳; 
实如丹,
果实如丹, 
夏熟。
夏季成熟。 
朵如蒲萄,
果实累累下垂像葡萄, 
核如枇杷,
果核像枇杷, 
壳如红缯,
外壳似红缯, 
膜如紫绡,
内膜似紫绡, 
瓤肉莹白如雪,
瓤肉洁白如雪, 
浆液甘酸如醴酪。
浆液甜酸如美酒乳汁。 
大略如此,
其状大略如此, 
其实过之。
实际比上述描绘还要好。 
若离本枝,
荔枝摘下, 
一日而色变,
一日后颜色变, 
二日而香变,
两日后香气变, 
三日而味变,
三日后味道变, 
四五日外,
四五日后, 
色香味尽去矣”“木莲大者高四五丈,
色香味全都没了。”“木莲大的高四五丈, 
巴民呼为黄心树,
当地人称为黄心树, 
经冬不凋。
经冬不凋谢。 
身如青杨,
树身如白杨, 
有白文。
有白色纹路。 
叶如桂,
树叶似桂, 
厚大无脊。
肥厚宽大而无脊脉。 
花如莲,
花如莲, 
香色艳腻皆同,
香色之浓郁均相同, 
房独蕊有异。
只是花蕊形状有异。 
四月初始开,
四月初始开, 
自开迨谢,
从开到谢, 
仅二十日。
仅二十天。 
元和十四年夏,
元和十四年(819), 
命道士毌丘元志写之。
命道士毋丘元志将木莲描画下来。 
惜其遐僻,
我为它生长在这偏远之地而惋惜, 
因以三绝赋之”有“天教抛掷在深山”之句,
便为它写了三道绝句。”诗中有“天教抛掷在深山”等句, 
咸传于都下,
均传至京师, 
好事者喧然模写。
好事者纷纷仿作。 
 
其年冬,
那年冬天, 
召还京师,
白居易被召回京师, 
拜司门员外郎。
授司门员外郎。 
明年,
次年, 
转主客郎中、知制诰,
调任主客郎中、知制诰, 
加朝散大夫,
加授朝散大夫, 
始著绯。
这才服绯衣。 
时元稹亦征还为尚书郎、知制诰,
这时元稹也被召回做了尚书郎、知制诰, 
同在纶阁。
与白居易同在内阁。 
长庆元年三月,
长庆元年(821)三月, 
受诏与中书舍人王起覆,
白居易受诏与中书舍人王起一道, 
试礼部侍郎钱徽下及第人郑朗等一十四人。
对礼部侍郎钱徽录取的进士郑朗等十四人进行复试。 
十月,
十月, 
转中书舍人。
白居易调任中书舍人。 
十一月,
十一月, 
穆宗亲试制举人,
穆宗亲试应举考生, 
又与贾餗、陈岵为考策官。
白居易又与贾饣束、陈佑同为考策官。 
凡朝廷文字之职,
朝廷内只要是关涉文字的职务, 
无不首居其选,
白居易无不首当其选, 
然多为排摈,
然而多遭排斥, 
不得用其才。
不能施展他的才干。 
 
时天子荒纵不法,
当时天子荒淫纵欲不遵礼法, 
执政非其人,
执政官不胜其任, 
制御乖方,
治政失策, 
河朔复乱。
河朔再次发生动乱。 
居易累上疏论其事,
白居易屡次上疏论说此事, 
天子不能用,
天子不能采纳, 
乃求外任。
于是他请求离京任职。 
七月,
次年七月, 
除杭州刺史。
授杭州刺史。 
俄而元稹罢相,
不久元稹罢相, 
自冯翊转浙东观察使。
又由同州刺史调任浙东观察使。 
交契素深,
二人一向交谊深厚, 
杭、越邻境,
杭州与越州地域相邻, 
篇咏往来,
篇咏往来, 
不间旬浃。
十日之内必有一次唱和。 
尝会于境上,
曾在两州交界处聚会, 
数日而别。
数日才分手。 
秩满,
在杭任期已满, 
除太子左庶子,
白居易被授太子左庶子, 
分司东都。
分派到东都洛阳任职。 
宝历中,
宝历年间(825~827), 
复出为苏州刺史。
又出京任苏州刺史。 
文宗即位,
文宗即位, 
征拜秘书监,
召他回朝官拜秘书监, 
赐金紫。
赐佩金鱼袋服紫衣。 
九月上诞节,
九月上诞节, 
召居易与僧惟澄、道士赵常盈对御讲论于麟德殿。
皇上召白居易与僧惟澄、道士赵常盈在麟德殿御前讲学。 
居易论难锋起,
白居易说理深奥谈锋锐不可挡, 
辞辨泉注,
言辞清晰畅快如泉涌, 
上疑宿构,
皇上简直要怀疑他事先拟了讲稿, 
深嗟挹之。
深为叹服。 
太和二年正月,
大和二年(828)正月, 
转刑部侍郎,
调任刑部侍郎, 
封晋阳县男,
封晋阳县男, 
食邑三百户。
食邑三百户。 
三年,称病东归,
三年(829)告病东归, 
求为分司官,
求任分司官, 
寻除太子宾客。
不久授太子宾客。 
 
居易初对策高第,
白居易当初应试成绩优异, 
擢入翰林,
提拔入翰林, 
蒙英主特达顾遇,
承蒙英明君主格外恩顾, 
颇欲奋厉效报,
很想竭力报效, 
苟致身于訏谟之地,
如果身居要职, 
则兼济生灵,
必定救助百姓。 
蓄意未果,
谁料夙愿未偿, 
望风为当路者所挤,
却一直被当权者所排挤, 
流徙江湖。
以致流离转徙江湖。 
四五年间,
有四五年, 
几沦蛮瘴。
几乎要死在蛮荒烟瘴之地。 
自是宦情衰落,
从此做官的兴致低落, 
无意于出处,
不介意职位的升降, 
唯以逍遥自得,
一心追求逍遥自在, 
吟咏情性为事。
以诗歌抒发情怀为乐事。 
太和已后,
大和以后, 
李宗闵、李德裕朋党事起,
李宗闵、李德裕两大朋党之争发生,相互指责, 
是非排陷,
彼此排挤陷害, 
朝升暮黜,
常常早上升了官晚上便被罢黜, 
天子亦无如之何。
天子也无可奈何。 
杨颖士、杨虞卿与宗闵善,
杨颖士、杨虞卿同李宗闵相好, 
居易妻,颖士从父妹也。
白居易的妻子是杨颖士的姑母。 
居易愈不自安,
他心中愈益不安, 
惧以党人见斥,
害怕被当作李宗闵一党而遭罢黜, 
乃求致身散地,
于是请求置身闲散之地, 
冀于远害。
希望远避祸害。 
凡所居官,
凡任官职, 
未尝终秩,
未能任满期限, 
率以病免,
大多因生病而免职, 
固求分务,
他坚决要求做分司官, 
识者多之。
有见识的人都称赞他。 
五年,
大和五年(831), 
除河南尹。
任河南尹。 
七年,
七年(833), 
复授太子宾客分司。
再度授太子宾客分司。 
 
初,
先前, 
居易罢杭州,
白居易杭州刺史任满, 
归洛阳。
回洛阳, 
于履道里得故散骑常侍杨凭宅,
在履道里得到前散骑常侍杨凭的宅第。 
竹木池馆,
宅中竹木池馆, 
有林泉之致。
有山林泉石景致之美。 
家妓樊素、蛮子者,
家中歌妓樊素、蛮子二人, 
能歌善舞。
能歌善舞。 
居易既以尹正罢归,
白居易以刺史身份罢归后, 
每独酌赋咏于舟中,
每每在池上舟中独酌并吟诗作赋, 
因为《池上篇》曰:
于是做《池上篇》: 
 
东都风土水木之胜在东南偏,
“东都风土水木之胜景在东南边, 
东南之胜在履道里,
东南之胜景在履道里, 
里之胜在西北隅,
里之胜景在西北隅, 
西闬北垣第一第,
其西门北墙第一座府第, 
即白氏叟乐天退老之地。
就是白氏老人乐天退休养老之地。 
地方十七亩,
范围纵横十七亩, 
屋室三之一,
屋室占三分之一, 
水五之一,
水面占五分之一, 
竹九之一,
竹林占九分之一, 
而岛树桥道间之。
而岛树桥路分布其间。 
初乐天既为主,
开初乐天既成了主人, 
喜且曰“虽有池台,
欣喜地说:‘虽有池塘楼台, 
无粟不能守也”,
无粟不能久居。 
乃作池东粟廪。
’于是修建池东粮仓。 
又曰“虽有子弟,
又说:‘虽有子弟, 
无书不能训也”乃作池北书库。
无书不能训导。’于是修建池北书库。 
又曰“虽有宾朋,
又说:‘虽有宾朋, 
无琴酒不能娱也”,
无琴酒不能相娱乐。 
乃作池西琴亭,
’于是修建池西琴亭, 
加石樽焉。
在亭上加修石头酒樽。 
 
乐天罢杭州刺史,
“乐天杭州刺史任满时, 
得天竺石一、华亭鹤二以归。
携天竺石一块、华亭鹤二只回来。 
始作西平桥,
最初造了西平桥, 
开环池路。
开辟环池路。 
罢苏州刺史时,
苏州刺史任满时, 
得太湖石五、白莲、折腰菱、青板舫以归,
携太子湖石五块、白莲、折腰菱、青板舫回来, 
又作中高桥,
又修建中高桥, 
通三岛迳。
沟通三岛之间路径。 
罢刑部侍郎时,
刑部侍郎任满时, 
有粟千斛,
有粟千斛, 
书一车,
书一车, 
洎臧获之习管磬弦歌者指百以归。
并带了善于弹奏歌唱的奴婢十人回来。 
先是颍川陈孝仙与酿酒法,
这之前得颍川陈孝仙教酿酒法, 
味甚佳。
酒味甚佳; 
博陵崔晦叔与琴,
博陵崔晦叔赐琴, 
韵甚清。
琴音清雅; 
蜀客姜发授《秋思》,
蜀地客人姜发授《秋思》曲, 
声甚淡。
曲声动人; 
弘农杨贞一与青石三,
弘农杨贞一赠青石三块, 
方长平滑,
方长平滑, 
可以坐卧。
可供坐卧。 
 
太和三年夏,
“大和三年(829)夏, 
乐天始得请为太子宾客,
乐天才获准做太子宾客, 
分秩于洛下,
分司东都洛阳, 
息躬于池上。
栖身池上以休息。 
凡三任所得,
三次任职所得, 
四人所与,
四人所赠, 
洎吾不才身,
以及不才我自身, 
今率为池中物。
现在都成了池中之物。 
每至池风春,池月秋,
每当春风秋月满池, 
水香莲开之旦,露清鹤唳之夕,
水香莲开之日或露清鹤唳之夕, 
拂杨石,
拂净杨石, 
举陈酒,
举饮陈酒, 
援崔琴,
张开崔琴, 
弹《秋思》,
弹奏《秋思》, 
颓然自适,
自觉超然安适, 
不知其他。
忘却身外一切。 
酒酣琴罢,
酒兴正浓,琴曲奏罢, 
又命乐童登中岛亭,
又命乐童登上池中岛亭, 
含奏《霓裳散序》,
合奏《云裳散序》之曲, 
声随风飘,
声随风飘, 
或凝或散,
或凝或散, 
悠扬于竹烟波月之际者久之。
修扬之声在竹烟波月之际久久萦绕。 
曲未竟,
乐曲未毕, 
而乐天陶然石上矣。
而乐天在石上已陶然如醉。 
睡起偶咏,
睡起偶咏, 
非诗非赋,
非诗非赋, 
阿龟握笔,
阿龟握笔, 
因题石间。
于是题写在石上。 
视其粗成韵章,
看它不过是篇粗疏的韵文, 
命为《池上篇》云:
取名《池上篇》,全文如下: 
 
十亩之宅,
‘十亩之宅, 
五亩之园,
五亩之园, 
有水一池,
有水一池, 
有竹千竿。
有竹千竿。 
勿谓土狭,
勿谓土狭, 
勿谓地偏,
勿谓地偏, 
足以容膝,
足以容膝, 
足以息肩。
足以息肩。 
有堂有亭,
有堂有亭, 
有桥有船,
有桥有船, 
有书有酒,
有书有酒, 
有歌有弦。
有歌有弦。 
有叟在中,
有叟在中, 
白须飒然,
白发飒然, 
识分知足,
识分知足, 
外无求焉。
外无求焉。 
如鸟择木,
如鸟择木, 
姑务巢安。
姑务巢安; 
如蛙作坎,
如蛙作坎, 
不知海宽。
不知海宽。 
灵鹊怪石,
灵鹊怪石, 
紫菱白莲,
紫菱白莲, 
皆吾所好,
皆吾所好, 
尽在我前。
尽在我前。 
时引一杯,
时引一杯, 
或吟一篇。
或吟一篇。 
妻孥熙熙,
妻孥熙熙, 
鸡犬闲闲。
鸡犬闲闲。 
优哉游哉,
游哉游哉, 
吾将老乎其间。
吾将老乎其间。’ 
 
又效陶潜《五柳先生传》,
”又仿效陶潜《五柳先生传》, 
作《醉吟先生传》以自况。
做《醉吟先生传》以自喻。 
文章旷达,
所谓白文气势开阔奔放, 
皆此类也。
就是指这类作品。 
 
太和末,
大和末年, 
李训构祸,
李训遭祸, 
衣冠涂地,
衣冠弃地, 
士林伤感,
士大夫们为之伤感, 
居易愈无宦情。
白居易更无仕宦之心。 
开成元年,
开成元年(836), 
除同州刺史,
授同州刺史, 
辞疾不拜。
他告病推辞不受。 
寻授太子少傅,
接着授太子少傅, 
进封冯翊县开国侯。
加封冯翊县开国侯。 
四年冬,
四年(839)冬, 
得风病,
患风痹之病, 
伏枕者累月,
卧床数月不起, 
乃放诸妓女樊、蛮等,
于是遣放诸妓女樊素、蛮子等人, 
仍自为墓志,
并自做墓志, 
病中吟咏不辍。
病中仍不停止做诗。 
自言曰“予年六十有八,
自言道:“我年已六十有八, 
始患风痹之疾,
患了风痹之疾, 
体郤首胘,
体病头晕, 
左足不支。
左足不能站立。 
盖老病相乘,
这是老病交加, 
有时而至耳。
临到我的身上了。 
予栖心释梵,
我寄心于佛教, 
浪迹老、庄,
行为依老、庄, 
因疾观身,
就疾病而观察自身, 
果有所得。
果然有所得。 
何则。
所得何在? 
外形骸而内忘忧患,
将形骸置之度外而内心忘却忧患, 
先禅观而后顺医治。
先经禅心观照然后按病求医。 
旬月以还,
一月之后, 
厥疾少间,
病症便有减轻, 
杜门高枕,
闲门高枕, 
淡然安闲。
淡然安闲。 
吟咏兴来,
诗兴发作, 
亦不能遏,
不能遏止, 
遂为《病中诗》十五篇以自谕”
于是做《病中吟》十五篇以自喻。” 
 
会昌中,
会昌年间(841~846), 
请罢太子少傅,
白居易请求免除太子少傅职务, 
以刑部尚书致仕。
以刑部尚书身份辞官归家。 
与香山僧如满结香火社,
与香山僧如满结成香火社, 
每肩舆往来,
每每乘竹轿来去, 
白衣鸠杖,
著白衣,扶鸠杖, 
自称香山居士。
自称香山居士。 
大中元年(847), 
 
大中元年卒,
白居易去世, 
时年七十六,
时年七十六岁, 
赠尚书右仆射。
追赠尚书右仆射。 
有文集七十五卷,
有诗文集七十五卷, 
《经史事类》三十卷,
《经史事类》三十卷, 
并行于世。
并行于世。 
长庆末,
长庆末年, 
浙东观察使元稹,为居易集序曰:
浙东观察使元稹为白居易诗文集做序道: 
 
乐天始未言,
“乐天孩提时, 
试指“之”、“无”字,能不误。
考他‘之’‘无’二字能不误指。 
始既言,
刚会说话, 
读书勤敏,
便勤奋读书反应敏捷, 
与他儿异。
与别的小儿不一般。 
五六岁识声韵,
五六岁识声韵, 
十五志辞赋,
十五岁立志习辞赋, 
二十七举进士。
二十七岁考中进士。 
贞元末,
贞元末年, 
进士尚驰竞,
进士崇尚驰竞, 
不尚文,
不崇尚文章, 
就中六籍尤摈落。
其中六经尤遭冷落。 
礼部侍郎高郢始用经艺为进退,
礼部侍郎高郢开始用经学为取舍标准, 
乐天一举擢上第。
乐天以优异成绩一举得中。 
明年,
次年, 
中拔萃甲科,
考中拔萃甲科, 
由是《性习相近远》、《玄珠》、《斩白蛇剑》等赋洎百节判,
从此《性习相近远》、《玄珠》、《斩白蛇》等赋及百节判辞, 
新进士竞相传于京师。
均被新科进士在京师竞相传诵。 
会宪宗皇帝策召天下士,
正值宪宗皇帝当廷策试召天下人才, 
对诏称旨,
白居易应对得到皇帝赏识, 
又登甲科。
又登甲科。 
未几,选入翰林,
不久被选拔入翰林, 
掌制诰。
掌管制诰。 
比比上书言得失,
屡屡上疏陈说治政得失, 
因为《贺雨诗》、《秦中吟》等数十章,
同时做《贺雨诗》、《秦中吟》等数十首, 
指言天下事,
意在论天下事, 
时人比之《风》、《骚》焉。
当时人们将他的诗作比作《风》、《骚》。 
 
予始与乐天同秘书,
“我最初与乐天同在秘书省任职, 
前后多以诗章相赠答。
先后多以诗章互相赠答。 
予谴掾江陵,
我被贬到江陵为属吏, 
乐天犹在翰林,
乐天尚在翰林, 
寄予百韵律体及杂体,前后数十诗。
前后寄赠我百韵、律体及杂体诗共数十首。 
是后各佐江、通,
此后各在江州、通州为属吏, 
复相酧寄。
仍然互相唱和寄答。 
巴、蜀、江、楚间洎长安中少年,
巴、蜀、江、楚及长安城中年轻人, 
递相仿效,
纷纷仿效, 
竞作新辞,
争做新辞, 
自谓为元和诗。
自称为元和诗, 
而乐天《秦中吟》、《贺雨》讽谕闲适等篇,
但乐天《秦中吟》、《贺雨》等讽喻闲适之诗, 
时人罕能知者。
当时人极少有能理解的。 
然而二十年间,
然而二十年间, 
禁省观寺、邮候墙壁之上无不书。王公妾妇、牛童马走之口无不道。
宫禁官署、道观寺庙、驿站旅舍的墙壁上,无处不题写着他的诗;从王侯公卿的妾妇到童仆奴婢,人人口中都吟诵着他的诗。 
其缮写模勒,
至于将他的诗缮写刻印, 
炫卖于市井,
到街市上叫卖, 
或因之以交酒茗者,
或用以易酒换茶的, 
处处皆是。
处处皆是。 
其甚有至盗窃名姓,
甚至盗窃乐天名姓, 
苟求自售,
随意出售己之所作, 
杂乱间厕,
真假杂糅, 
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予尝于平水市中,
我曾在平水市中, 
见村校诸童,
见村校学童们比赛诵习歌诗, 
竞习歌咏,
唤他们前来询问, 
召而问之,
都回答说: 
皆对曰“先生教我乐天、微之诗”固亦不知予为微之也。
‘先生教我们白乐天、元微之诗。’当然他们不知道我就是元微之。 
又鸡林贾人求市颇切,
又在鸡林见一买卖人急欲出售乐天诗作, 
自云“本国宰相,
自称:‘本国宰相, 
每以一金换一篇,
每每用一金换一篇, 
甚伪者,
是真是假, 
宰相辄能辨别之”自篇章已来,
宰相自能辨别。’从有诗文创作以来, 
未有如是流传之广者。
还没有这样广为流传的。 
 
长庆四年,
“长庆四年(824), 
乐天自杭州刺史以右庶子召还,
乐天从杭州刺史任上被召回授右庶子, 
予时刺会稽,
我当时任职越州, 
因得尽征其文,
于是搜集他的全部诗作, 
手自排缵,成五十卷,
亲手编排成五十卷, 
凡二千二百五十一首。
总计二千二百五十一首。 
前辈多以前集、中集为名,
前辈诗人多半取名前集、中集, 
予以为陛下明年当改元,
我认为皇帝陛下明年理当改元, 
长庆讫于是矣,
长庆年号便要结束, 
因号《白氏长庆集》。
故取名《白氏长庆集》。 
 
大凡人之文各有所长,
“大抵文人之作,各有所长, 
乐天长可以为多矣。
乐天之作可以说长处更多。 
夫讽谕之诗长于激,
那讽喻之诗以激昂见长, 
闲适之时长于遣,
闲适之诗以超脱见长, 
感伤之诗长于切,
感伤之诗以深切见长, 
五字律诗百言而上长于赡,
五字律诗百言以上以内容充实见长, 
五字、七字百言而下长于情,
五字七字百言以下以感情真挚见长, 
赋赞箴诫之类长于当,
赋赞箴诫之类以准确恰当见长, 
碑记叙事制诰长于实,
碑记叙事制诰以真实无误见长, 
启奏表状长于直,
启奏表状以率直无私见长, 
书檄辞册剖判长于尽。
书檄辞册剖判以淋漓尽致见长。 
总而言之,
总而言之, 
不亦多乎哉。
长处不是很多吗?” 
 
人以为稹序尽其能事。
人们认为元稹这篇序文写得很不错。 
 
居易尝写其文集,
 
送江州东西二林寺、洛城香山圣善等寺,
 
如佛书杂传例流行之。
 
无子,
 
以其侄孙嗣。
 
遗命不归下邽,
 
可葬于香山如满师塔之侧,
 
家人从命而葬焉。
 
 

白行简与白敏中附传

行简,
 
字知退。
 
贞元末,
 
登进士第,
 
授秘书省校书郎。
 
元和中,
 
卢坦镇东蜀,
 
辟为掌书记。
 
府罢,
 
归浔阳。
 
居易授江州司马,
 
从兄之郡。
 
十五年,
 
居易入朝为尚书郎,
 
行简亦授左拾遗。
 
累迁司门员外郎、主客郎中。
 
长庆末,
 
振武奏水运营田使贺拔志言营田数过实,
 
诏令行简按覆之。
 
不实,
 
志弘,
 
自刺死。
 
行简宝历二年冬病卒,
 
有文集一十卷。
 
行简文笔有兄风,
 
辞赋尤称精密,
 
文士皆师法之。
 
居易友爱过人,
 
兄弟相待如宾客。
 
行简子龟儿,
 
多自教习,
 
以至成名。
 
当时友悌,
 
无以比焉。
 
 
敏中,
 
字用晦,
 
居易从父弟也。
 
祖鏻,
 
位终扬府录事参军。
 
父季康,
 
溧阳令。
 
敏中少孤,
 
为诸兄之所训历。
 
长庆初,
 
登进士第,
 
佐李听,
 
历河东、郑滑、邠宁三府节度掌书记,
 
试大理评事。
 
大和七年,
 
丁母忧,
 
退居下邽。
 
会昌初,
 
为殿中侍御史,
 
分司东都。
 
寻除户部员外郎,
 
还京。
 
 
武宗皇帝素闻居易之名,
 
及即位,
 
欲征用之。
 
宰相李德裕言居易衰病,
 
不任朝谒,
 
因言从弟敏中辞艺类居易,
 
即日知制诰,
 
召入翰林充学士,
 
迁中书舍人。
 
累至兵部侍郎、学士承旨。
 
会昌末,
 
同平章事,
 
兼刑部尚书、集贤史馆大学士。
 
宣宗即位,
 
加右仆射、金紫光禄大夫、太清宫使、太原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
 
及李德裕再贬岭南,
 
敏中居四辅之首,
 
雷同毁誉,
 
无一言伸理,
 
特论罪之。
 
五年,
 
罢相,
 
检校司空,
 
出为邠州刺史、邠宁节度、招抚党项都制置等使。
 
七年,
 
进位特进、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副大使、知节度等事。
 
十一年二月,
 
检校司徒、平章事、江陵尹、荆南节度使。
 
懿宗即位,
 
征拜司徒、门下侍郎、平章事,
 
复辅政。
 
寻加侍中。
 
三年罢相,
 
为河中尹、河中晋绛节度使。
 
累迁中书令。
 
太子太师致仕,
 
卒。
 
 

史臣总评

史臣曰:
 
举才选士之法,
 
尚矣。
 
自汉策贤良,
 
隋加诗赋,
 
罢中正之法,
 
委铨举之司。
 
由是争务雕虫,
 
罕趋函丈,
 
矫首皆希于屈、宋,
 
驾肩并拟于《风》、《骚》。
 
或侔箴阙之篇,
 
或斅补亡之句。
 
咸欲锱铢《采葛》,
 
糠秕《怀沙》,
 
较丽藻于碧鸡,
 
斗新奇于白凤。
 
暨编之简牍,
 
播在管弦,
 
未逃季绪之诋诃,
 
孰望《子虚》之称赏。
 
迨今千载,
 
不乏辞人,
 
统论六义之源,
 
较其三变之体,
 
如二班者盖寡,
 
类七子者几何。
 
至潘、陆情致之文,
 
鲍、谢清便之作,
 
迨于徐、庾,
 
踵丽增华,
 
纂组成而耀以珠玑,
 
瑶台构而间之金碧。
 
国初开文馆,
 
高宗礼茂才,
 
虞、许擅价于前,
 
苏、李驰声于后。
 
或位升台鼎,
 
学际天人,
 
润色之文,
 
咸布编集。
 
然而向古者伤于太僻,
 
徇华者或至不经,
 
龌龊者局于宫商,
 
放纵者流于郑、卫。
 
若品调律度,
 
扬搉古今,
 
贤不肖皆赏其文,
 
未如元、白之盛也。
 
昔建安才子,
 
始定霸于曹、刘。
 
永明辞宗,
 
先让功于沈、谢。
 
元和主盟,
 
微之、乐天而已。
 
臣观元之制策,
 
白之奏议,
 
极文章之壶奥,
 
尽治乱之根荄。
 
非徒谣颂之片言,
 
盘盂之小说。
 
就文观行,
 
居易为优,
 
放心于自得之场,
 
置器于必安之地,
 
优游卒岁,
 
不亦贤乎。
 
 
赞曰:
 
文章新体,
 
建安、永明。
 
沈、谢既往,
 
元、白挺生。
 
但留金石,
 
长有《茎英》。
 
不习孙、吴,
 
焉知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