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初会
范睢至秦,
范睢来到秦宫,
王庭迎,
秦王亲自到大厅迎接。
谓范睢曰:
秦王对范睢说:
“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
“我很久以来,就该亲自来领受您的教导,
今者义渠之事急,
正碰上要急于处理义渠国的事务,
寡人日自请太后。
而我每天又要亲自给太后问安;
今义渠之事已,
现在义渠的事已经处理完毕,
寡人乃得以身受命。
我这才能够亲自领受您的教导了。
躬窃闵然不敏,
我深深感到自己愚蠢糊涂。”
敬执宾主之礼。”
于是秦王以正式的宾主礼仪接待了范睢,
范睢辞让。
范睢也表示谦让。
这天,
肝胆相照
是日见范睢,
凡是见到范睢的人,
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
没有不肃然起敬,另眼相看的。
秦王屏左右,
秦王把左右的人支使出去,
宫中虚无人,
宫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秦王跪而请曰:
秦王直起腰腿,跪身请求说:
“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先生怎么来教导我呢?”
范睢曰:“唯唯。”
范睢只是“啊啊”了两声。
有间,
过了一会儿,
秦王复请,
秦王再次请求,
范睢曰:“唯唯。”
范睢还是“啊啊”了两声。
若是者三。
就这样一连三次。
秦王跽曰:
秦王又拜请说:
“先生不幸教寡人乎?”
“先生硬是不教导我了吗?”
范睢谢曰:
范睢便恭敬地解释说:
“非敢然也。
“我并不敢这样。我听说,
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
当初吕尚与文王相遇的时候,
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
他只是一个渔夫,在渭河钓鱼而已,
若是者,
那时,
交疏也。
他们很陌生。此后,
已一说而立为太师,
吕尚一进言,就被尊为太师,
载与俱归者,
和文王同车回去,
其言深也。
这是因为他谈得很深入的缘故。
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
所以文王终于因吕尚而建立了功业,
卒擅天下而身立为帝王。
最后掌握了天下的大权,自己立为帝王。
即使文王疏吕而弗与深言,
如果文王当时疏远吕尚,不与他深谈,
是周无天子之德,
周朝就不可能有天子的圣德,
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
而文王、武王也不可能成就帝王的事业。
今臣,
现在,
羁旅之臣也,
我只是个旅居在秦国的宾客,
交疏于王,
与大王比较陌生,
而所愿陈者,
但想陈述的又是纠正君王政务的问题,
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
而且还会关涉到君王的骨肉之亲。
愿以陈臣之陋忠,
我本想尽我的愚忠,
而未知王之心也,
可又不知大王的心意如何,
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
所以大王三次问我,我都没有回答。
我并不是有什么畏惧而不敢进言。
知今日言之于前,
我知道,今天在大王面前说了,明天可能就会遭到杀身之祸。
而明日伏诛于后,
但是,
然臣弗敢畏也。
我并不畏惧,
大王信行臣之言,
大王真能按照我的计谋去做,
死不足以为臣患,
我即使身死,也不会以为是祸患;
亡不足以为臣忧,
即使流亡,也不会以此为忧虑;
而为厉,
即使不得已漆身为癞,
被发而为狂,
披发为狂,
不足以为臣耻。
也不会以此为耻辱。
五帝之圣而死,
五帝是天下的圣人,但终究要死;
三王之仁而死,
三王是天下的仁人,但终究要死;
五伯之贤而死,
五霸是天下的贤人,但终究要死;
乌获之力而死,
乌获是天下的大力士,但终究要死;
奔、育之勇而死。
孟贲、夏育是天下的勇士,但终究要死。
死者,
死,
人之所必不免也。
是人人不可避免的,
处必然之势,
这是自然界的必然规律。
可以少有补于秦,
如果能够稍补益于秦国,
此臣之所大愿也。
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臣何患乎?
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
伍子胥当年是躲藏在口袋里逃出昭关的,
夜行而昼伏,
他晚上出行,白天躲藏,
至于水,
到了凌水,吃不上饭饿着肚皮,
无以饵其口,
双膝跪地,
坐行蒲服,
双手爬行,
乞食于吴市,
在吴市讨饭度日,
卒兴吴国,
但终于帮助阖庐复兴了吴国,
阖庐为霸。
使吴王阖庐建立了霸业。
使臣得进谋如伍子胥,
如果让我像伍子胥一样能呈献计谋,
加之以幽囚,
即使遭到囚禁,
终身不复见,
终身不再出狱,
是臣说之行也,
只要能实现我的计谋,
臣何忧乎?
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箕子、接舆,
当初殷韩的箕子,楚国的接舆,
漆身而为厉,
漆身为癞,
被发而为狂,
披发为狂,
无益于殷、楚。
却终究无益于殷、楚。
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舆,
如果使我与箕子、接舆有同样的遭遇,也漆身为癞,
可以补所贤之主,
只要有益于圣明的君王,
是臣之大荣也,
这就是我最大的光荣,
臣又何耻乎?
我又有什么可感到耻辱的呢?
臣之所恐者,
我所担心的是,
独恐臣死之后,
我死了以后,
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也,
人们见到这样尽忠于大王,终究还是身死,
是以杜口裹足,
因此人们都会闭口不言、裹足不前,
莫肯即秦耳。
不肯到秦国来。
足下上畏太后之严,
大王对上畏惧太后的威严,
下惑奸臣之态;
对下又迷惑于大臣的虚伪,
居深宫之中,
住在深宫之中,
不离保傅之手;
不离宫中侍奉之人之手,
终身暗惑,
终身迷惑糊涂,
无与照奸;
不能了解坏人坏事。
大者宗庙灭覆,
这样,
小者身以孤危。
大而言之,
此臣之所恐耳!
则会使得国家遭受灭亡之祸,
若夫穷辱之事,
小而言之,
死亡之患,
则使得自己处于孤立危境。
臣弗敢畏也。
这就是我所担心害怕的。
臣死而秦治,
如果我死了,秦国却治理的很好,
贤于生也。”
这比我活着要好得很多。”
秦王跽曰:
秦王跪身说:
“先生是何言也!
“先生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
夫秦国僻远,
秦国是个偏僻边远的国家,
寡人愚不肖,
我又是一个没有才能的愚人,
先生乃幸至此,
先生能到卑国来,
此天以寡人?先生,
这是上天让我来烦扰先生,
而存先王之宗庙也。
使得先王留下来的功业不至中断。
寡人得受命于先生,
我能接受先生的教导,
此天所此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
这是上天要先生扶助先王,不抛弃我。
先生奈何而言若此!
先生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
事无大小,
今后事无大小,
上及太后,
上至太后,
下至大臣,
下及大臣,所有一切,
愿先生悉以教寡人。
都希望先生一一给我教导,
无疑寡人也。”
千万不要对我有什么疑惑。”
范睢再拜,
范睢因而再次拜谢,
秦王亦再拜。
秦王也再次回拜。
定鼎之策
范睢曰:
范睢说:
“大王之国,
“大王的国家,
北有甘泉、谷口,
北有甘泉、谷口,
南带泾、渭,
南绕泾水和渭水的广大地区,
右陇、蜀,
西南有陇山、蜀地,
左关、阪,
东面有函谷关、崤山;
战车千乘,
战车有千辆,
奋击百万。
精兵有百万。
以秦卒之勇,
拿秦国兵卒的勇敢,
车骑之多,
车骑的众多,
以当诸侯,
来抵挡诸侯国,
譬若驰韩卢而逐蹇兔也,
就如猛犬追赶跛免一般,
霸王之业可致。
轻易就可造成霸王的功业。
今反闭而不敢窥兵于山东者,
如今反而闭锁函谷关门,兵卒不敢向山以东诸侯窥视一下,
是穰侯为国谋不忠,
这是秦国穰侯魏冉为秦国谋划不忠实,
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
导致大王的决策失误啊!”
王曰:
秦王说:
“愿闻所失计。”
“愿闻所以失计之处”
睢曰:
范睢说:
“大王越韩、魏而攻强齐,
“大王越过韩、魏的国土去进攻强齐,
非计也。
这不是好的计谋。
少出师,
出兵少了,
则不足以伤齐,
并不能够损伤齐国;多了,
多之则害于秦。
则对秦国有害。
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
臣揣摩大王的计谋,是想本国少出兵,而让韩、魏全部出兵,
则不义矣。
这就不相宜了。
今见与国之不可亲,
如今明知盟国不可以信任,
越人之国而攻,
却越过他们的国土去作战,
可乎?
这可以吗?
疏于计矣!
显然是疏于算计了!
昔者,
从前,
齐人伐楚,
齐国攻打楚国,
战胜,
打了大胜仗,
破军杀将,
攻破了楚国的军队,擒杀了它的将帅,
再辟千里,
两次拓地千里,
肤寸之地无得者,
但到最后连寸土也没得到,
岂齐之欲地哉?形弗能有也。
这难道是齐国不想得到土地吗?疆界形势不允许它占有啊!
诸侯见齐之罢露,君臣之不亲,
诸侯见齐国士卒疲弊君臣不和睦,
举兵而伐之,
起兵来攻打它,齐缗王出走,
主辱军破,
军队被攻破,
为天下笑。
遭到天下人的耻笑。
所以然者,
落得如此下场,
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
就因为齐伐楚而使韩、魏获得土地壮大起来的缘故。
此所谓藉贼兵而赍盗食也。
这就是所说的借给强盗兵器而资助小偷粮食啊!
王不如远交而近攻,
大王不如采取交接远国而攻击近国的策略,
得寸则王之寸,
得到寸土是王的寸土,
得尺亦王之尺也。
得到尺地是王的尺地。
今舍此而远攻,
如今舍近而攻远,
不亦缪乎?
这不是个错误吗?
且昔者,
从前,
中山之地五百里,
中山国的土地,方圆有500里,
赵独擅之,
赵国单独把它吞并,
功成、名立、利附,
功业也成就了,声名也树立了,财利也获得了,
则天下莫能害。
天下也没能把赵国怎么样。
今韩、魏,
如今韩、魏的形势,
中国之处,
居各诸侯国的中央,
而天下之枢也。
是天下的枢纽。
王若欲霸,
大王如果想要成就霸业,
必亲中国而以为天下枢,
一定先要亲近居中的国家而用它做天下的枢纽,
以威楚、赵。
来威胁楚国和赵国。
赵强则楚附,
赵国强盛,那么楚就要附秦;
楚强则赵附。
楚国强盛,那么赵就要附秦。
楚、赵附则齐必惧,
楚、赵都来附秦,齐国一定恐慌,
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
齐国恐慌肯定会卑下言辞,加重财礼来服侍秦国。
齐附,
如果齐国归附,
而韩、魏可虚也。”
那么韩、魏就有虚可乘了。”
王曰:
秦王说:
“寡人欲亲魏,魏,
“寡人本想亲睦魏国,
多变之国也,
但魏的态度变幻莫测,
寡人不能亲。
寡人无法亲善它。
请问亲魏奈何?”
请问怎么办才能亲魏呢?”
范睢曰:
范睢说:
“卑辞重币以事之。
“用卑下的言辞,加重财礼来服侍它。
不可,
这样不行,
削地而赂之。
就割地贿赂它,
不可,
这样还不行,
举兵而伐之。”
就起兵来攻伐它。”
于是举兵而攻邢丘,
于是起兵来攻打邢丘(魏地),
邢丘拔而魏请附。
邢丘被攻陷,而魏国果然来请求归附。
曰:
范睢说:
“秦、韩之地形,
“秦、韩两国的地形,
相错如绣。
相交纵如锦绣。
秦之有韩,
秦旁有韩存在,
若木之有蠹,
就像树木有[]虫,
人之病心腹。
人有心腹之疾一样。
天下有变,
天下一朝有变,
为秦害者莫大于韩。
危害秦国的,没有比韩国再大的。
王不如收韩。”
王不如使韩归附于秦。”
王曰:
秦王说:
“寡人欲收韩,
“寡人打算使韩来附,
不听,
韩不听从,
为之奈何?”
可怎么办呢?”
范睢曰:
范睢说:
“举兵而攻荥阳,
“起兵攻打荥阳,
则成皋之路不通;
那么成皋的道路就不通了;
北斩太行之道,
北部截断太行的道路,
则上党之兵不下;
那么上党的兵也就不能南下了;
一即着而攻荥阳,
一举而拿下荥阳,
则其国断而为三。
那么韩国将分成孤立的三块(谓新郑、成皋、泽潞)。
魏、韩见必亡,
韩国看到自身将要覆亡,
焉得不听?
怎么能够不听从呢?
韩听而霸事可成也。”
韩国一顺从,那么霸业就可以成功了。”
王曰:
秦王说:
“善。”
“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