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髡谏齐威王
孔子曰:
孔子说:
“六艺
于治一也。
“六经对于治理国家来讲,作用是相同的。
《礼》以节人
,
《礼》是用来规范人的生活方式的,
《乐》以发和
,
《乐》是用来促进人们和谐团结的,
《书》以道事
,
《书》是用来记述往古事迹和典章制度的,
《诗》以达意,
《诗》是用来抒情达意的,
《易》以神化
,
《易》是用来窥探天地万物的神奇变化的,
《春秋》以义
。”
《春秋》是用来通晓微言大义、衡量是非曲直的。”
太史公曰:
太史公说:
“天道恢恢
,
“世上的道理广阔无垠,
岂不大哉!
难道不伟大么!
谈言微中
,
言谈话语果能稍稍切中事理,
亦可以解纷
。”
也是能排解不少纷扰的。”
淳于髡者,齐之赘婿
也。
淳于髡是齐国的一个入赘女婿。
长不满七尺,
身高不足七尺,
滑稽多辩,
为人滑稽,能言善辩,
数
使诸侯,
屡次出使诸侯之国,
未尝屈辱。
从未受过屈辱。
齐威王之时喜隐
,
齐威王在位时,喜好说隐语,
好为淫乐长夜之饮,
又好彻夜宴饮,逸乐无度,陶醉于饮酒之中,
沉湎
不治,
不管政事,
委政卿大夫。
把政事委托给卿大夫。
百官荒乱,
文武百官荒淫放纵,
诸侯并侵
,
各国都来侵犯,
国且危亡,
国家危亡,
在于旦暮,
就在旦夕之间。
左右莫敢谏。
齐王身边近臣都不敢进谏。
淳于髡说之以隐
曰:
淳于髡用隐语来规劝讽谏齐威王,说:
“国中有大鸟,
“都城中有只大鸟,
止王之庭,
落在了大王的庭院里,
三年不蜚
又不鸣,
三年不飞又不叫,
王知此鸟何也?”
大王知道这只鸟是怎么一回事吗?”
王曰:
齐威王说:
“此鸟不飞则已,
“这只鸟不飞则已,
一飞冲天;
一飞就直冲云霄;
不鸣则已,
不叫则已,
一鸣惊人。”
一叫就使人惊异。”
于是乃朝诸县令长
七十二人,
于是就诏令全国七十二个县的长官全来入朝奏事,
赏一人,
奖赏一人,
诛一人,
诛杀一人;
奋兵
而出。
又发兵御敌,
诸侯振
惊,
诸侯十分惊恐,
皆还齐侵地。
都把侵占的土地归还齐国。
盛行三十六年。
齐国的声威竟维持达三十六年。
语在《田完世家》
中。
这些话全记载在《田完世家》里。
威王八年
,
齐威王八年(前371),
楚大发兵加齐
。
楚国派遣大军侵犯齐境。
齐王使淳于髡之
赵请救兵,
齐王派淳于髡出使赵国请求救兵,
赍
金百斤,
让他携带礼物黄金百斤,
车马十驷
。
驷马车十辆。
淳于髡仰天大笑,
淳于髡仰天大笑,
冠缨索绝
。
将系帽子的带子都笑断了。
王曰:
威王说:
“先生少之乎?”
“先生是嫌礼物太少么?”
髡曰:
淳于髡说:
“何敢!”
“怎么敢嫌少!”
王曰:
威王说:
“笑岂有说乎?”
“那你笑,难道有什么说辞吗?”
髡曰:
淳于髡说:
“今者臣从东方来,
“今天我从东边来时,
见道傍
有禳田者,
看到路旁有个祈祷田神的人,
操一豚蹄
,酒一盂,
拿着一个猪蹄、一杯酒,
祝曰:
祈祷说:
‘瓯窭满篝
,
‘高地上收获的谷物盛满篝笼,
污邪
满车,
低田里收获的庄稼装满车辆;
五谷蕃熟
,
五谷繁茂丰熟,
穰穰
满家。
米粮堆积满仓。
’臣见其所持者狭
而所欲者奢,
’我看见他拿的祭品很少,而所祈求的东西太多,
故笑之。”
所以笑他。”
于是齐威王乃益赍黄金千溢
,白璧
十双,车马百驷。
于是齐威王就把礼物增加到黄金千镒、白璧十对、驷马车百辆。
髡辞而行,
淳于髡告辞起行,
至赵。
来到赵国。
赵王
与之精兵十万*
,
革车千乘。
赵王拨给他十万精兵、一千辆裹有皮革的战车。
楚闻之,
楚国听到这个消息,
夜引兵而去。
连夜退兵而去。
威王大说
,
齐威王非常高兴,
置酒后宫,
在后宫设置酒肴,
召髡赐之酒。
召见淳于髡,赐他酒喝。
问曰:
问他说:
“先生能饮几何而醉?
“先生能够喝多少酒才醉?”
对曰:
淳于髡回答说:
“臣饮一斗亦醉,
“我喝一斗酒也能醉,
一石亦醉。”
喝一石酒也能醉。”
威王曰:
威王说:
“先生饮一斗而醉,
“先生喝一斗就醉了,
恶
能饮一石哉!
怎么能喝一石呢?
其说可得闻乎?”
能把这个道理说给我听听吗?”
髡曰:
淳于髡说:
“赐酒大王之前,
“大王当面赏酒给我,
执法在旁,
执法官站在旁边,
御使在后,
御史站在背后,我心惊胆战,
髡恐惧俯伏而饮,
低头伏地地喝,
不过一斗径
醉矣。
喝不了一斗就醉了。
若亲有严客
,
假如父母有尊贵的客人来家,
髡帣鞠*
,
我卷起袖子,
侍酒于前,
躬着身子,
时赐余沥
,
奉酒敬客,
奉
觞上寿,
客人不时赏我残酒,
数起,
屡次举杯敬酒应酬,
饮不过二斗径醉矣。
喝不到两斗就醉了。
若朋友交游,
假如朋友间交游,
久不相见,
好久不曾见面,
卒然
相睹,
忽然间相见了,
欢然道故
,
高兴地讲述以往情事,
私情相语
,
倾吐衷肠,
饮可五六斗径醉矣。
大约喝五六斗就醉了。
若乃
州闾之会,
至于乡里之间的聚会,
男女杂坐,
男女杂坐,
行酒
稽留,
彼此敬酒,没有时间的限制,
六博
投壶,
又作六博、投壶一类的游戏,呼朋唤友,
相引为曹
,
相邀成对,
握手无罚,
握手言欢不受处罚,
目眙
不禁,
眉目传情不遭禁止,
前有堕珥
,
面前有落下的耳环,
后有遗簪
,
背后有丢掉的发簪,在这种时候,
髡窃
乐此,
我最开心,
饮可八斗而醉二参
。
可以喝上八斗酒,也不过两三分醉意。天黑了,酒也快完了,
日暮酒阑
,
把残余的酒并到一起,
合尊
促坐,
大家促膝而坐,
男女同席,
男女同席,
履舄交错
,
鞋子木屐混杂在一起,
杯盘狼藉
,
杯盘杂乱不堪,
堂上烛灭,
堂屋里的蜡烛已经熄灭,
主人留髡而送客,
主人单留住我,而把别的客人送走,
罗襦
襟解,
绫罗短袄的衣襟已经解开,
微闻芗泽
,
略略闻到阵阵香味,
当此之时,髡心最欢,
这时我心里最为高兴,
能饮一石。
能喝下一石酒。所以说,
故曰酒极则乱,
酒喝得过多就容易出乱子,
乐极则悲;
欢乐到极点就会发生悲痛之事。
万事尽然。”
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这番话是说,
言不可极,
无论什么事情不可走向极端,
极之而衰。
到了极端就会衰败。
以讽谏
焉。
淳于髡以此来婉转地劝说齐威王。
齐王曰:
威王说:
“善。”
“好。”于是,
乃罢长夜之饮,
威王就停止了彻夜欢饮之事,
以髡为诸侯主客
。
并任用淳于髡为接待诸侯宾客的宾礼官。
宗室置酒,
齐王宗室设置酒宴,
髡尝
在侧。
淳于髡常常作陪。
优孟讽楚庄王
其后百余年,
在淳于髡之后一百多年,
楚有优孟
。
楚国出了个优孟。
优孟,故
楚之乐人也。
优孟原是楚国的老歌舞艺人。
长八尺,
他身高八尺,
多辩,
富有辩才,
常以谈笑讽谏
。
时常用说笑方式劝诫楚王。
楚庄王之时,
楚庄王时,
有所爱马,
他有一匹喜爱的马,
衣以文绣
,
给它穿上华美的绣花衣服,
置之华屋
之下,
养在富丽堂皇的屋子里,
席以露床
,
睡在没有帐幔的床上,
啖
以枣脯。
用蜜饯的枣干来喂它。
马病肥死,
马因为得肥胖病而死了,
使群臣丧
之,
庄王派群臣给马办丧事,
欲以棺槨大夫礼葬之*
。
要用棺槨盛殓,依照大夫那样的礼仪来葬埋死马。
左右争之,
左右近臣争论此事,
以为不可。
认为不可以这样做。
王下令曰:
庄王下令说:
“有敢以马谏者,
“有谁再敢以葬马的事来进谏,
罪至死。”
就处以死刑。”
优孟闻之,
优孟听到此事,
入殿门,
走进殿门,
仰天大哭。
仰天大哭。
王惊而问其故。
庄王吃惊地问他哭的原因。
优孟曰:
优孟说:
“马者王之所爱也,
“马是大王所喜爱的,
以楚国堂堂之大,
就凭楚国这样强大的国家,
何求不得,
有什么事情办不到,
而以大夫礼葬之,
却用大夫的礼仪来埋葬它,
薄,
太薄待了,
请以人君礼葬之。”
请用人君的礼仪来埋葬它。”
王曰:
庄王问:
“何如?”
“那怎么办?”
对曰:
优孟回答说:
“臣请以雕玉为棺,
“我请求用雕刻花纹的美玉做棺材,
文梓
为椁,
用细致的梓木做套材,
楩枫豫章为题凑*
,
用楩、枫、豫、樟等名贵木材做护棺的木块,
发甲卒为穿圹
,
派士兵给它挖掘墓穴,
老弱负土
,
让老人儿童背土筑坟,
齐赵陪位
于前,
齐国、赵国的使臣在前面陪祭,
韩魏翼卫
其后,
韩国、魏国的使臣在后面护卫,
庙食太牢
,
建立祠庙,用牛羊猪祭祀,
奉
以万户之邑。
封给万户大邑来供奉。
诸侯闻之,
诸侯听到这件事,
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
就都知道大王轻视人而看重马了。”
王曰“寡人之过一至此乎
?
庄王说:“我的过错竟到这种地步吗?
为之奈何?”
该怎么办呢?”
优孟曰:
优孟说:
“请为大王六畜葬之
。
“请大王准许按埋葬畜牲的办法来葬埋它:
以垅灶
为椁,
在地上堆个土灶当做套材,
铜历
为棺,
用大铜锅当做棺材,
赍
以姜枣,
用姜枣来调味,
荐
以木兰,
用香料来解腥,
祭以粮稻,
用稻米作祭品,
衣以火光,
用火作衣服,
葬之于人腹肠。”
把它安葬在人的肚肠中。”
于是王乃使以马属
太官,
于是庄王派人把马交给了主管宫中膳食的太官,
无令天下久闻也。
不让天下人长久传扬此事。
楚相孙叔敖知其贤人也,
楚国宰相孙叔敖知道优孟是位贤人,
善待之。
待他很好。
病且死
,
孙叔敖患病临终前,
属
其子曰:
叮嘱他的儿子说:
“我死,
“我死后,
汝必贫困。
你一定很贫困。那时,
若
往见优孟,
你就去拜见优孟,
言我孙叔敖之子也。”
说‘我是孙叔敖的儿子。
居
数年,
’”过了几年,
其子穷困负薪
,
孙叔敖的儿子果然十分贫困,靠卖柴为生。
逢优孟,
一次路上遇到优孟,
与言曰:
就对优孟说:
“我,孙叔敖子也。
“我是孙叔敖的儿子。
父且死时,
父亲临终前,
属我贫困往见优孟。”
嘱咐我贫困时就去拜见优孟。”
优孟曰:
优孟说:
若无远有所之
。”
“你不要到远处去。”于是,
即为孙叔敖衣冠,
他就立即缝制了孙叔敖的衣服帽子穿戴起来,
抵掌
谈语。
模仿孙叔敖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
岁余,
过了一年多,
像孙叔敖,
模仿得活像孙叔敖,
楚王及左右不能别也。
连楚庄王左右近臣都分辨不出来。
庄王置酒,
楚庄王设置酒宴,
优孟前为寿
。
优孟上前为庄王敬酒祝福。
庄王大惊,
庄王大吃一惊,
以为孙叔敖复生也,
以为孙叔敖又复活了,
欲以为相。
想要让他做楚相。
优孟曰:
优孟说:
“请归与妇计之
,
“请允许我回去和妻子商量此事,
三日而为相。”
三日后再来就任楚相。”
庄王许之。
庄王答应了他。
三日后,
三日后,
优孟复来。
优孟又来见庄王。
王曰:
庄王问:
“妇言谓何?”
“你妻子怎么说的?”
孟曰:
优孟说:
“妇言慎无为
,
“妻子说千万别做楚相,
楚相不足为也。
楚相不值得做。
如孙叔敖之为楚相,
像孙叔敖那样地做楚相,
尽忠为廉以治楚,
忠正廉洁地治理楚国,
楚王得以霸。
楚王才得以称霸。
今死,
如今死了,
其子无立锥之地*
,
他的儿子竟无立锥之地,
贫困负薪以自饮食*
。
贫困到每天靠打柴谋生。
必如孙叔敖,
如果要像孙叔敖那样做楚相,
不如自杀。”
还不如自杀。”
因歌曰:
接着唱道:
“山居耕田苦,
“住在山野耕田辛苦,
难以得食。
难以获得食物。
起而为吏,
出外做官,
身贫鄙者余财,
自身贪脏卑鄙的,积有余财,
不顾耻辱。
不顾廉耻。
身死家室富,
自己死后家室虽然富足,
又恐受赇枉法*
,
但又恐惧贪脏枉法,干非法之事,
为奸触大罪,
犯下大罪,自己被杀,
身死而家灭。
家室也遭诛灭。
贪吏安可为也!
贪官哪能做呢?
念为廉史,
想要做个清官,
奉法守职,
遵纪守法,忠于职守,
竟死不敢为非*
。
到死都不敢做非法之事。唉,
廉吏安可为也!
清官又哪能做呢?
楚相孙叔敖持廉至死*
,
像楚相孙叔敖,一生坚持廉洁的操守,
方今妻子穷困负薪而食,
现在妻儿老小却贫困到靠打柴为生。
不足为也*
!
”
清官实在不值得做啊!”
于是庄王谢优孟*
,
于是,庄王向优孟表示了歉意,
乃召孙叔敖子,
当即召见孙叔敖的儿子,
封之寝丘四百户,
把寝丘这个四百户之邑封给他,
以奉其祀。
以供祭祀孙叔敖之用。
后十世不绝。
自此之后,十年没有断绝。优孟的这种聪明才智,
此知可以言时矣*
。
可以说是正得其宜,抓住了发挥的时机。
优旃谏秦君主
其后二百馀年,
在优孟以后二百多年,
秦有优旃*
。
秦国出了个优旃(zhān,沾)。
优旃者,秦倡*
,
优旃是秦国的歌舞艺人,
侏儒也。
个子非常矮小。
善为笑言,
他擅长说笑话,
然合于大道。
然而都能合乎大道理。
秦始皇时,
秦始皇时,
置酒而天雨,
宫中设置酒宴,正遇上天下雨,
陛楯者皆沾寒*
。
殿阶下执楯站岗的卫士都淋着雨,受着风寒。
优旃见而哀之,
优旃看见了十分怜悯他们,
谓之曰:
对他们说:
“汝欲休乎*
?
”
“你们想要休息么?”
陛楯者皆曰:
卫士们都说:
“幸甚。”
“非常希望。”
优旃曰:
优旃说:
“我即呼汝*
,
“如果我叫你们,
汝疾应曰诺*
。
”
你们要很快地答应我。”
居有顷,
过了一会儿,
殿上上寿呼万岁。
宫殿上向秦始皇祝酒,高呼万岁。
优旃临槛大呼曰:
优旃靠近栏干旁大声喊道:
“陛楯郎!”
“卫士!”
郎曰:
卫士答道:
“诺。”
“有。”
优旃曰:
优旃说:
“汝虽长,
“你们虽然长得高大,
何益,
有什么好处?
幸雨立。
只有幸站在露天淋雨。
我虽短也,
我虽然长得矮小,
幸休居。”
却有幸在这里休息。”
于是始皇使陛楯者得半相代*
。
于是,秦始皇准许卫士减半值班,轮流接替。
始皇尝议欲大苑囿*
,
秦始皇曾经计议要扩大射猎的区域,
东至函谷关,
东到函谷关,
西至雍、陈仓。
西到雍县和陈仓。
优旃曰:
优旃说:
“善。
“好。
多纵禽兽于其中,
多养些禽兽在里面,
寇从东方来,
敌人从东面来侵犯,
令麋鹿触之足矣*
。
”
让麋鹿用角去抵触他们就足以应付了。”
始皇以故辍止*
。
秦始皇听了这话,就停止了扩大猎场的计划。
二世立*
,
秦二世皇帝即位,
又欲漆其城*
。
又想用漆涂饰城墙。
优旃曰:
优旃说:
“善。
“好。
主上虽无言,
皇上即使不讲,
臣固将请之*
。
我本来也要请您这样做的。
漆城虽于百姓愁费*
,
漆城墙虽然给百姓带来愁苦和耗费,
然佳哉!
可是很美呀!
漆城荡荡*
,
城墙漆得漂漂亮亮的,
寇来不能上。
敌人来了也爬不上来。
即欲就之,
要想成就这件事,
易为漆耳,
涂漆倒是容易的,
顾难为荫室*
。
”
但是难办的是要找一所大房子,把漆过的城墙搁进去,使它阴干。”
于是二世笑之,
于是二世皇帝笑了起来,
以其故止。
因而取消了这个计划。
居无何*
,
不久,
二世杀死*
,
二世皇帝被杀死,
优旃归汉,
优旃归顺了汉朝,
数年而卒。
几年后就死了。
太史公总评
太史公曰:
太史公说:
淳于髡仰天大笑,
淳于髡仰天大笑,
齐威王横行*
。
齐威王因而模行天下。
优孟摇头而歌,
优孟摇头歌唱,
负薪者以封*
。
打柴为主的人因而受到封赏。
优旃临槛疾呼,
优旃靠近栏干大喊一声,
陛楯得以半更*
。
阶下卫士因而得以减半值勤,轮流倒休。
岂不亦伟哉!
这些难道不都是伟大而可颂扬的么!
褚先生补遗
褚先生曰:
褚少孙先生说:
臣幸得以经术为郎*
,
我有幸能因通晓经学而做了郎官,
而好读外家传语*
。
而且喜欢读史传杂说一类的书。
窃不逊让*
,
不自量力,
复作故事滑稽之语六章,
又写了六章滑稽故事,
编之于左*
。
编在太史公原著的后面。
可以览观扬意*
,
可供阅览,扩充见闻,
以示后世好事者读之*
,
以便流传给后代不怕絮烦的人浏览,
以游心骇耳*
,
以舒畅心胸,警醒听闻,
以附益上方太史公之三章。
特把它增附在上面太史公三则滑稽故事的后面。
武帝时有所幸倡郭舍人者*
,
汉武帝时,有个受宠爱的艺人姓郭,
发言陈辞虽不合大道,
他发言讲话虽然不合乎大道理,
然令人主和说*
。
却能使皇上听了心情和悦。
武帝少时,
武帝年幼时,
东武侯母亲养帝,帝壮时,
东武侯的母亲曾经乳养过他,
号之曰:
武帝长大后,
“大乳母”。
就称她为“大乳母”。
率一月再朝*
。
大概每月入朝两次。
朝奏入*
,
每次入朝的通报呈送进去,
有诏使幸臣马游卿以帛五十匹赐乳母*
,
必有诏旨派宠爱的侍臣马游卿拿五十匹绸绢赏给乳母,
又奉饮飱养乳母*
。
并备饮食供养乳母。
乳母上书曰:
乳母上书说:
“某所有公田,
“某处有块公田,
愿得假倩之*
。
”
希望拨借给我使用。”
帝曰:
武帝说:
“乳母欲得之乎?”
“乳母想得到它吗?”
以赐乳母。
便把公田赐给了她。
乳母所言,
乳母所说的话,
未尝不听。
没有不听的。
有诏得令乳母乘车行驰道中*
。
又下诏乳母所乘坐的车子可以在御道上行走。
当此之时,
在这个时候,
公卿大臣皆敬重乳母。
公卿大臣都敬重乳母。
乳母家子孙奴从者横暴长安中*
,
乳母家里的子孙奴仆等人在长安城中横行霸道,
当道掣顿人车马*
,
当道拦截人家的车马,
夺人衣服。
抢夺别人的衣物。
闻于中*
,
消息传入朝中,
不忍致之法*
。
武帝不忍心用法律来制裁乳母。
有司请徙乳母家室,处之于边。
主管的官吏奏请把乳母一家迁移到边疆去。
奏可*
。
武帝批准了。
乳母当入至前,面见辞。
乳母理当进宫到武帝前面辞行。
乳母先见郭舍人,
乳母先会见了郭舍人,
为下泣*
。
为此而流泪。
舍人曰:
郭舍人说:
“即入见辞去,
“马上进去面见辞行,
疾步数还顾*
。
”
快步退出,多回过身来望几次皇帝。”
乳母如其言,
乳母照他说的做了,
谢去,
面见武帝辞行,
疾步数还顾。
快步退出,屡屡转过身来看武帝。
郭舍人疾言骂之曰:
郭舍人大声骂乳母说:
“咄!
“啐!
老女子!
老婆子,
何不疾行!
为什么不快点走!
陛下已壮矣,
皇上已经长大了,
宁尚须汝乳而活邪*
?
难道还要等你喂奶才能活命么?
尚何还顾*
!
”
还转身看什么!”
于是人主怜焉悲之*
,
于是武帝可怜她,不禁悲伤起来,
乃下诏止无徙乳母,
就下令制止,不准迁移乳母一家,
罚谪谮之者*
。
还处罚了说乳母坏话的人。
武帝时,
汉武帝时,
齐人有东方生名朔*
,
齐地有个人叫东方朔,
以好古传书,
因喜欢古代流传下来的书籍,
爱经术,
爱好儒家经术,
多所博观外家之语*
。
广泛地阅览了诸子百家的书。
朔初入长安,
东方朔刚到长安时,
至公车上书,
到公车府那里上书给皇帝,
凡用三千奏牍*
。
共用了三千个木简。
公车令两人共持举其书*
,
公车府派两个人一起来抬他的奏章,
仅然能胜之*
。
刚好抬得起来。
人主从上方读之*
,
武帝在宫内阅读东方朔的奏章,
止,
需要停阅时,
辄乙其处*
,
便在那里划个记号,
读之二月乃尽。
读了两个月才读完。
诏拜以为郎,
武帝下令任命东方朔为郎官,
常在侧侍中*
。
他经常在皇上身边侍奉。
数召至前谈语,
屡次叫他到跟前谈话,
人主未尝不说也。
武帝从未有过不高兴的。
时诏赐之食于前*
。
武帝时常下诏赐他御前用饭。
饭已,
饭后,
尽怀其余肉持去,
他便把剩下的肉全都揣在怀里带走,
衣尽污。
把衣服都弄脏了。
数赐缣帛*
,
皇上屡次赐给他绸绢,
担揭而去*
。
他都是肩挑手提地拿走。
徒用所赐钱帛*
,
他专用这些赐来的钱财绸绢,
取少妇于长安中妇女*
。
娶长安城中年轻漂亮的女子为妻。
率取妇一岁所者即弃去*
,
大多娶过来一年光景便抛弃了,
更取妇。
再娶一个。
所赐钱财尽索之于女子。
皇上所赏赐的钱财完全用在女人身上。
人主左右诸郎半呼之“狂人*
”
。人主闻之,
皇上身边的侍臣有半数称他为“疯子”。
曰:
武帝听到了说:
“令朔在事无为是行者*
,
“假如东方朔当官行事没有这些荒唐行为,
若等安能及之哉!*
”
你们哪能比得上他呢?”
朔任其子为郎,
东方朔保举他的儿子做郎官,
又为侍谒者*
,
又升为侍中的谒者,
常持节出使*
。
常常衔命奉使,公出办事。
朔行殿中,
一天东方朔从殿中经过,
郎谓之曰:
郎官们对他说:
“人皆以先生为狂。”
“人们都以为先生是位狂人。”
朔曰:
东方朔说:
“如朔等,
“像我这样的人,
所谓避世于朝廷闲者也*
。
就是所谓在朝廷里隐居的人。
古之人,
古时候的人,
乃避世于深山中。”
都是隐居在深山里。”
时坐席中,
他时常坐在酒席中,
酒酣,
酒喝得畅快时,
据地歌曰*
:
就爬在地上唱道:
“陆沉于俗*
,
“隐居在世俗中,
避世金马门。
避世在金马门。
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
宫殿里可以隐居起来,保全自身,
何必深山之中,
何必隐居在深山之中,
蒿庐之下*
。
”
茅舍里面。”
金马门者,
所谓金马门,
宦〔者〕署门也,
就是宦者衙署的门,
门旁有铜马,故谓之曰:
大门旁边有铜马,
“金马门”。
所以叫做“金马门”。
时会聚宫下博士诸先生与论议*
,
当时正值朝廷召集学宫里的博士先生们参与议事,
共难之曰*
:
大家一同诘难东方朔说:
“苏秦、张仪一当万乘之主*
,
“苏秦、张仪偶然遇到大国的君主,
而都卿相之位*
泽
及后世。
就能居于卿相的地位,恩泽留传后世。
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
,
现在您老先生研究先王治国御臣的方术,
慕圣人之义,
仰慕圣人立身处世的道理,
讽诵《诗》、《书》百家之言*
,
熟习《诗》《书》和诸子百家的言论,
不可胜数。
不能一一例举。
著于竹帛*
,
又有文章著作,
自以为海内无双,
自以为天下无双,
即可谓博闻辩智矣*
。
就可以称是见多识广、聪敏才辩了。
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
,
可是您竭尽全力、忠心耿耿地事奉圣明的皇帝,
旷日持久*
,
旷日持久,
积数十年,
累积长达数十年,
官不过侍郎,
官衔不过是个侍郎,
位不过执戟*
,
职位不过是个卫士,
意者尚有遗行邪*
?
看来您还有不够检点的行为吧?
其故何也?”
这是什么原因呢?”
东方生曰:
东方朔说:
“是国非子所能备也*
。
“这本来就不是你们所能完全了解的。
彼一时也,
那时是一个时代,
此一时也,
现在是另一个时代,
岂可同哉*
!
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呢?
夫张仪、苏秦之时,
张仪、苏秦的时代,
周室大坏*
,
周朝十分衰败,
诸侯不朝,
诸侯都不去朝见周天子,
力政争权*
,
用武力征伐夺取权势,
相禽以兵*
,
用军事手段相互侵犯,
并为十二国*
,
天下兼并为十二个诸侯国,
未有雌雄*
,
势力不相上下,
得士者强,
得到士人的就强大,
失士者亡,
失掉士人的就灭亡,
故说听行通*
,
所以对士人言听计从,
身处尊位,
使士人身居高位,
泽及后世,
恩译留传后代,
子孙长荣。
子孙长享荣华。
今非然也。
如今不是这样。
圣帝在上,
圣明的皇帝在上执掌朝政,
德流天下,
恩泽遍及天下,
诸侯宾服*
,
诸侯归顺服从,
威振四夷*
,
威势震慑四方,
连四海之外以为席*
,
将四海之外的疆土连接成像坐席那样的一片乐土,
安于覆盂*
,
比倒放的盘盂还要安稳,
天下平均,
天下统一,
合为一家,
融为一体,
动发举事,
凡有所举动,
犹如运之掌中。
都如同在手掌中转动一下那样轻而易举。
贤与不肖,
贤与不贤,
何以异哉?
凭什么来辨别呢?
方今以天下之大,
当今因天下广大,
士民之众,
士民众多,
竭精驰说,
竭尽精力,奔走游说,
并进辐凑者*
,
就如辐条凑集到车毂一样,竞相集中到京城里向朝庭献计献策的人,
不可胜数。
数也数不清。
悉力慕义,
尽管竭力仰慕道义,
困于衣食,
仍不免被衣食所困,
或失门户*
。
有的竟连进身的门路也找不到。
使张仪、苏秦与仆并生于今之世,
假使张仪、苏秦和我同生在当今时代,
曾不能得掌故*
,
他们连一个掌管旧制旧例等故事的小官都得不到,
安敢望常侍侍郎乎!
怎么敢期望做常侍郎呢?
传曰*
:
古书上说:
‘天下无害灾,
‘天下没有灾害,
虽有圣人,
即使有圣人,
无所施其才;
也没有地方施展他的才华;
上下和同,
君臣上下和睦同心,
虽有贤者,
即使有贤人,
无所立功。
也没有地方建立他的功业。’所以说,
’故曰时异则事异。
时代不同,事情也就随之而有所变化。
虽然,
尽管如此,
安可以不务修身乎?
怎么可以不努力去修养自身呢?
《诗》曰:
《诗》说:
‘鼓钟于宫,
‘在宫内敲钟,
声闻于外。
声音可以传到外面。
’‘鹤鸣九皋,
’‘鹤在遥远的水泽深处鸣叫,
声闻于天。
声音可以传到天上。
’*
苟
能修身,
’如果能够修养自身,
何患不荣!
还担忧什么不能获得荣耀!
太公躬行仁义七十二年*
,
齐太公亲身实行仁义七十二年,
逢文王*
,
遇到周文王,
得行其说,
才得以施行他的主张,
封于齐,
封在齐国,
七百岁而不绝。
其思想影响留传七百年而不断绝。
此士之所以日夜孜孜*
,
这就是士人所以日日夜夜,孜孜不倦,
修学行道,
研究学问,推行自己的主张,
不敢止也。
而不敢停止的原因。
今世之处士*
,
如今世上的隐士,
时虽不用,
一时虽然不被任用,
崛然独立*
,
却能超然自立,
块然独处*
,
孑然独处,
上观许由,
远观许由,
下察接舆,
近看接舆,
策同范蠡,
智谋如同范蠡,
忠合子胥,
忠诚可比伍子胥,
天下和平,
天下和平,
与义相扶*
,
修身自持,
寡偶少徒*
,
而却寡朋少侣,
固其常也。
这本来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子何疑于余哉!”
你们为什么对我有疑虑呢?”
于是诸先生默然无以应也。
于是那些先生们一声不响,无话回答了。
建章宫后阁重栎中有物出焉*
,
建章宫后阁的双重栏杆中,有一只动物跑出来,
其状似麋。
它的形状像麋鹿。
以闻,
消息传到宫中,
武帝往临视之。
武帝亲自到那里观看。
问左右群臣习事通经术者,
问身边群臣中熟悉事物而又通晓经学的人,
莫能知。
没有一个人能知道它是什么动物。
诏东方朔视之。
下诏叫东方朔来看。
朔曰:
东方朔说:
“臣知之,
“我知道这个东西,
愿赐美酒粱饭大飱臣*
,
请赐给我美酒好饭让我饱餐一顿,
臣乃言。”
我才说。”
诏曰:
武帝说:
“可。”
“可以。”吃过酒饭,
已又曰*
:
东方朔又说:
“某所有公田鱼池蒲苇数顷,
“某处有公田、鱼池和苇塘好几顷,
陛下以赐臣,
陛下赏赐给我,
臣朔乃言。”
我才说。”
诏曰:
武帝说:
“可”。
“可以。”
于是朔乃肯言,曰:
于是东方朔才肯说道:
“所谓驺牙者也*
。
“这是叫驺牙的动物。
远方当来归义,
远方当有前来投诚的事,
而驺牙先见*
。
因而驺牙便先出现。
其齿前后若一,
它的牙齿前后一样,
齐等无牙,
大小相等而没有大牙,
故谓之驺牙*
。
”
所以叫它驺牙。”
其后一岁所,
后来过了一年左右,
匈奴混邪王果将十万众来降汉*
。
匈奴混邪王果然带领十万人来归降汉朝。
乃复赐东方生钱财甚多。
武帝于是又赏赐东方朔很多钱财。
至老,
到了晚年。
朔且死时,
东方朔临终时,
谏曰:
规劝武帝说:
“《诗》云‘营营青蝇*
,
“《诗经》上说‘飞来飞去的苍蝇,
止于蕃*
。
落在篱笆上面。
恺悌君子*
,
慈祥善良的君子,
无信谗言。
不要听信谗言。
’‘谗言罔极*
,
’‘谗言没有止境,
交乱四国*
。
四方邻国不得安宁。
’愿陛下远巧佞,
’希望陛下远离巧言谄媚的人,
退谗言。”
斥退他们的谗言。”
帝曰:
武帝说:
“今顾东方朔多善言?*
”
“如今回过头来看东方朔,仅仅是善于言谈吗?”
怪之。
对此感到惊奇。
居无几何,
过了不久,
朔果病死。
东方朔果然病死了。
传曰:
古书上说:
“鸟之将死,
“鸟到临死时,
其鸣也哀;
它的叫声特别悲哀;
人之将死,
人到临终时,
其言也善。*
”
它的言语非常善良。”
此之谓也*
。
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武帝时,
汉武帝时,
大将军卫青者,卫后兄也*
,
大将军卫青是卫皇后的哥哥,
封为长平侯。
被封为长平侯。
从军击匈奴,
他带领军队出击匈奴,
至余吾水上而还*
,
追到余吾水边才返回,
斩首捕虏,
斩杀大量敌兵,捕获许多俘虏,
有功来归,
立下战功,胜利归来,
诏赐金千斤。
武帝下令赏赐黄金千斤。
将军出宫门,
大将军从宫门出来,
齐人东郭先生以方士待诏公车*
,
齐地人东郭先生以方士身分在公车府候差,
当道遮卫将军车*
,
当道拦住卫将军的车马,
拜谒曰:
拜见说:
“愿白事。”
“有事禀告大将军。”
*
将
军止车前,
卫将军停在车前,
东郭先生旁车言曰*
:
东郭先生靠在车旁说:
“王夫人新得幸于上*
,
“王夫人新近得到皇帝的宠爱,
家贫。
家里贫困。
今将军得金千斤,
如今将军获得黄金千斤,
诚以其半赐王夫人之亲*
,
如果用其中的一半送给王夫人的父母,
人主闻之必喜。
皇上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此所谓奇策便计也*
。
”
这就是所谓巧妙而便捷的计策啊。”
卫将军谢之曰:
卫将军感谢他说:
“先生幸告以便计*
,
“先生幸亏把这便捷的计策告诉我,
请奉教。”
一定遵从指教。”
于是卫将军乃以五百金为王夫人之亲寿。
于是卫将军就用五百斤黄金作为给王夫人父母的赠礼。
王夫人以闻武帝。
王夫人将此事告诉了武帝。
帝曰:
武帝说:
“大将军不知为此。”
“大将军不懂得做这件事。”
问之安所受计策*
,
问卫青从哪里得来的计策,
对曰:
回答说:
“受之待诏者东郭先生。”
“从候差的东郭先生那里得来的。”
诏召东郭先生,
于是下令召见东郭先生,
拜以为郡都尉。
任命他为郡都尉。
东郭先生久待诏公车,
东郭先生长期在公车府候差,
贫困饥寒,
贫困饥寒,
衣敝*
,
衣服破旧,
履不完*
。
鞋子也不完好。
行雪中,
走在雪地里,
履有上无下,
鞋子有面无底,
足尽践地。
脚全都踩在地上。
道中人笑之,
过路人嘲笑他,
东郭先生应之曰:
东郭先生回答他们说:
“谁能履行雪中*
,
“谁能穿鞋走在雪地里,
令人视之,
让人看去,
其上履也,
鞋上面是鞋子,
其履下处乃似人足者乎?”
鞋子下面竟像人的脚呢?”
及其拜为二千石,
等到他被任命为俸禄二千石的官,
佩青出宫门*
,
佩带着青绶,走出宫门,
行谢主人*
。
去辞谢他的主人时,
故所以同官待诏者,
旧时同他一起候差的,
等比祖道于都门外*
。
都分批的在都城郊外为他饯行。
荣华道路,
一路荣华显耀,
立名当世。
名扬当代。
此所谓衣褐怀宝者也*
。
这就是所谓的身穿粗布衣服,怀里却揣着珍宝的人。
当其贫困时,
当他贫困时,
人莫省视*
;
大家都不理睬他;
至其贵也,
等到他显贵时,
乃争附之。
就争着去依附他。
谚曰:
俗话说:
“相马失之瘦,
“相马因其外表消瘦而漏掉良马,
相士失之贫*
。
”
相士因其外貌贫困而漏失人才。”
其此之谓邪?
难道说的就是这种情景吗?
王夫人病甚,
王夫人病重,
人主至自往问之曰:
皇上亲自探望,问她说:
“子当为王,
“你的儿子应当封为王,
欲安所置之*
?
”
你要封他在哪里呢?”
对曰:
回答说:
“愿居洛阳。”
“希望封在洛阳。”
人主曰:
皇上说:
不可。
“不行。
洛阳有武库、敖仓*
,
洛阳有兵器库、大粮仓,
当关口,
又位于交通关口,
天下咽喉。
是天下的咽喉要道。
自先帝以来*
,
从先帝以来,
传不为置王*
。
相传不在洛阳一带封王。
然关东国莫大于齐,
不过关东一带的封国,没有比齐国更大的,
可以为齐王。”
可以封他为齐王。”
王夫人以手击头*
,
王夫人用手拍着头,
呼“幸甚”。
口呼:“太幸运了”。
王夫人死,号曰:
王夫人死后,
“齐王太后薨”*
。
就称为“齐王太后逝世”。
昔者,
从前,
齐王使淳于髡献鹄于楚*
。
齐王派淳于髡去楚国进献黄鹄。
出邑门*
,
出了都城门,
道飞其鹄,
中途那只黄鹄飞走了,
徒揭空笼*
,
他只好托着空笼子,
造诈成辞*
,
编造了一篇假话,
往见楚王曰:
前去拜见楚王说:
“齐王使臣来献鹄,
“齐王派我来进献黄鹄,
过于水上,
从水上经过,
不忍鹄之渴,
不忍心黄鹄干竭,
出而饮之*
,
放出让它喝水,
去我飞亡*
。
不料离开我飞走了。
吾欲刺腹绞颈而死,
我想要刺腹或勒脖子而死,
恐人之议吾王以鸟兽之故令士自伤杀也*
。
又担心别人非议大王因为鸟兽的缘故致使士人自杀。
鹄,毛物*
,
黄鹄是羽毛类的东西,
多相类者,
相似的很多,
吾欲买而代之,
我想买一个相似的来代替,
是不信而欺吾王也*
。
这既不诚实,又欺骗了大王。
欲赴佗国奔亡*
,
想要逃奔到别的国家去,
痛吾两主使不通*
。
又痛心齐楚两国君主之间的通使由此断绝。
故来服过,
所以前来服罪,
叩头受罪大王*
。
”
向大王叩头,请求责罚。”
楚王曰:
楚王说:
“善,
“很好,
齐王有信士若此哉*
!
”
齐王竟有这样忠信的人。”
厚赐之,
用厚礼赏赐淳于髡,
财倍鹄在也。
财物比进献黄鹄多一倍。
武帝时,
汉武帝时,
征北海太守诣行在所*
。
召北海郡太守到皇帝行宫。
有文学卒史王先生者*
,
有个执掌文书的府吏王先生,
自请与太守俱*
;
自动请求与太守一同前往,说:
“吾有益于君。”
“我会对您有好处。”
君许之。
太守答应了他。
诸府掾功曹白云*
:
太守府中的许多府吏、功曹禀告说:
“王先生嗜酒,
“王先生爱喝酒,
多言少实*
,
闲话多,务实少,
恐不可与俱。”
恐怕不宜同行。”
太守曰:
太守说:
“先生意欲行,
“王先生想要去,
不可逆。”
不好违背他的意愿。”
遂与俱。
于是就和他一同去了。
行至宫下,
来到宫门外,
待诏宫府门。
在宫府门待命。
王先生徒怀钱沽酒*
,
王先生只顾揣着钱买酒,
与卫卒仆射饮*
,
与卫队长官叙饮,
日醉,
整天醉醺醺的,
不视其太守。
不去看望太守。
太守入跪拜。
太守入宫拜见皇上。
王先生谓户郎曰:
王先生对守门郎官说:
“幸为我呼吾君至门内遥语*
。
”
“请替我呼唤我们太守到宫门口来,跟他远远地讲几句话。”
户郎为呼太守。
守门郎官替他去呼唤太守。
太守来,
太守出来,
望见王先生。
看见了王先生。
王先生曰:
王先生说:
“天子即问君何以治北海,
“皇上假如问您如何治理北海郡,
令无盗贼,
使那里没有盗贼,
君对曰何哉?”
您对答些什么呢?”
对曰:
太守回答说:
“选择贤材,
“选择贤能的人,
各任之以其能,
按照他们的能力分别任用,
赏异等*
,
奖赏才能超群的,
罚不肖*
。
”
处罚不图上进的。”
王先生曰:
王先生说:
“对如是,
这样对答是自己称颂自己,
是自誉自伐功*
,
自己夸耀功劳,
不可也。
不行啊。
愿君对言,
希望您回答说:
非臣之力,
不是臣的力量,
尽陛下神灵威武所变化也。”
完全是陛下神明威武发生的作用。”
太守曰:
太守说:
“诺。”
“好吧。”
召入,
太守被召进宫中,
至于殿下,
走到殿下,
有诏问之曰:
有诏令问他说:
“何于沿北海,
“你是怎么治理北海郡,
令盗贼不起?”
使盗贼不敢泛起的?”
叩头对言:
太守叩头回答说:
“非臣之力,
“这不是臣的力量,
尽陛下神灵威武之所变化也。”
完全是陛下神明威武发生的作用。”
武帝大笑,曰:
武帝大笑说:
“於乎*
!
“啊呀!
安得长者之语而称之!
那里学得长者的言语而称颂起来?
安所受之?”
何处听来的?”
对曰:
太守回答说:
“受之文学卒史。”
“是文学卒史教给的。”
帝曰:
武帝说:
“今安在?”
“他现在何处?”
对曰:
太守回答说:
“在宫府门外。”
“在宫府门外。”
有诏召拜王先生为水衡丞,
武帝下诏召见,任命王先生为水衡丞,
以北海太守为水衡都尉。
北海太守做水衡都尉。
传曰:
古书上说:
“美言可以市,
“美好的言辞可以出卖,
尊行可以加人*
,
高贵的品行可以超人。
君子相送以言,
君子用美言赠人,
小人相送以财*
。
”
小人以钱财送人。”
魏文侯时,
魏文侯的时候,
西门豹为邺令。
西门豹做邺县令。
豹往到邺,
西门豹到了邺县,
会长老,
召集年高而有名望的人,
问之民所疾苦*
。
询问民间感痛苦的事情。
长老曰:
那些人回答说:
“苦为诃伯娶妇*
,
“苦于给河神娶媳妇,
以故贫。”
因为这个缘故弄得贫困。”
豹问其故,
西门豹问其原因,
对曰:
回答说:
“邺三老*
、
廷掾常岁赋敛百姓*
,
“邺地的三老、廷掾常年向百姓征收赋税,
收取其钱得数百万,
收取他们的钱达数百万之多,
用其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
用其中的二三十万为河神娶媳妇,
与祝巫共分享其余钱持归*
。
再同庙祝、巫婆一同瓜分其余的钱,拿回家去。
当其时,
那期间,
巫行视小家女好者*
,
巫婆四处巡视,见到贫苦人家的女儿中长得漂亮的,
云是当为河伯妇,
就说这应该做河神的媳妇,
即娉取*
。
当即下聘礼娶走。
洗沐之,
为她洗澡沐浴,
为治新缯绮縠衣*
,
给她缝制新的绸绢衣服,独住下来,
闲居斋戒*
;
静心养性,
为治斋宫河上*
,
替她在河边盖起斋居的房子,
张缇绛帷*
,
挂上大红厚绢的帐子,
女居其中。
让女孩住在里面。
为具牛酒饭食*
,
又给她宰牛造酒准备饭食,
(行)十余日*
。
折腾十几天。到时,
共粉饰之*
,
大家一同来装点乘浮之具,
如嫁女床席*
,
像出嫁女儿的床帐枕席一样,
令女居其上,
让这女孩坐在上面,
浮之河中。
放到河中漂行。
始浮,
起初漂在水面,
行数十里乃没。
漂流几十里就沉没了。
其人家有好女者,
那些有漂亮女子的人家,
恐大巫祝为河伯取之,
害怕大巫婆替河神娶他们的女儿,
以故多持女远逃亡。
因此大多带着女儿远远的逃离了。
以故城中益空无人*
,
所以城里越来越空虚,人越来越少,
又困贫*
,
更加贫困了,
所以来久远矣。
这种情况已经很久了。
民人俗语曰:
民间俗话说:
‘即不为河伯娶妇*
,
‘假如不给河神娶媳妇,
水来漂没,
河水冲来淹没田产,
溺其人民’云*
。
”
淹死那些老百姓。
西门豹曰:
’”西门豹说:
“至为河伯娶妇时,
“等到为河神娶媳妇时,
愿三老、巫祝、父老送女河上,
请三老、巫婆、父老们到河边去送新娘,
幸来告语之*
,
也希望来告诉我,
吾亦往送女。”
我也要去送新娘。”
皆曰:
大家说:
“诺。”
“是。”
至其时,
到了那一天,
西门豹往会之河上。
西门豹到河边同大家相会。
三老、官属、豪长者、里父老皆会*
,
三老、官吏、豪绅以及乡间的父老们都到了,
以人民往观之者三二千人*
。
连同观看的百姓共二三千人。
其巫,老女子也,
那个大巫婆是个老太婆,
已年七十。
年纪已有七十岁。
从弟子女十人所*
,
随从的女弟子十几个,
皆衣缯单衣*
,
都穿着绸子单衣,
立大巫后。
站在大巫婆后面。
西门豹曰:
西门豹说:
“呼河伯妇来,
“叫河神的媳妇过来,
视其好丑。”
看看她美不美。”
即将女出帷中,
巫婆们就将新娘从帐子里扶出,
来至前。
来到西门豹面前。
豹视之,
西门豹看了看,
顾谓三老、巫祝、父老曰:
回头对三老、庙祝、巫婆及父老们说:
“是女子不好*
,
“这个女孩不美,
烦大巫妪为入报河伯*
,
烦劳大巫婆到河中报告河神,
得更求好女,
需要调换一个漂亮女孩,
后日送之。”
后天送她来。”
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中。
就让士兵一齐抱起大巫婆投进河里。
有顷,
过了一会儿,
曰:
西门豹说:
“巫妪何久也?
“大巫婆怎么一去这么久,还不回来呢?
弟子趣之*
!
”
徒弟去催促她一下。”
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
又把一个徒弟投进河中。
有顷,
过了一会儿,
曰:
又说:
“弟子何久也?
“徒弟怎么一去这么久不回来呢?
复使一人趣之!”
再派一个人去催促她们!”
复投一弟子河中。
又把一个徒弟投进河里。
凡投三弟子*
。
总共投进河里三个徒弟。
西门豹曰:
西门豹说:
“巫妪弟子是女子也,
“巫婆、徒弟是女人,
不能白事*
,
不会禀告事由,
烦三老为入白之。”
烦劳三老替我进去禀告河神。”
复投三老河中。
又把三老投进河里。
西门豹簪笔磬折*
,
西门豹头上插着笔,弯着腰,
向河立待良久。
面对河水站着等了很长时间。
长老、吏傍观者皆惊恐。
长者、官吏和旁观者都非常害怕。
西门豹顾曰:
西门豹回头说:
“巫妪、三老不来还,
“巫婆、三老不回来,
奈之何?”
怎么办?”
欲复使廷掾与豪长者一人入趣之。
想再派廷掾和一个豪绅进去催促他们。
皆叩头,
廷掾和豪绅都跪在地上磕头,
叩头且破,
把头都磕破了,
额血流地,
血流在地上,
色如死灰。
脸色如死灰一样。
西门豹曰:
西门豹说:
“诺,
“好吧,
且留待之须臾*
。
”
暂且等待一会儿。”
须臾,
待了一会儿,
豹曰:
西门豹说:
“廷掾起矣。
“廷掾起来吧。
状河伯留客之久*
,
看情景河神留客太久了,
若皆罢去归矣*
。
”
你们都离开这里回家吧。”
邺吏民大惊恐,
邺县的官吏、百姓都很害怕,
从是以后,
从此以后,
不敢复言为河伯娶妇。
不敢再说替河神娶媳妇了。
西门豹即发民凿十二渠*
,
西门豹就征发百姓开凿了十二条渠道,
引河水灌民田,
引漳河水浇灌农田,
田皆溉*
。
农田都得到灌溉。
当其时,
在开凿河渠时,
民治渠少烦苦*
,
老百姓开渠多少是有些劳苦的,
不欲也。
不很愿意干。
豹曰:
西门豹说:
“民可以乐成*
,
“百姓可以同他们安享其成,
不可与虑始*
。
却不可以同他们谋划事业的开创。
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
,
现在父老子弟虽然以为我给他们带来辛苦,
然百岁后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
。
”
但是百年以后,希望让父老子弟们再想想我所说的话。”直到现在,
至今皆得水利,
那里都得到河水的利益,
民人以给足富*
。
百姓因此富裕起来。
十二渠经绝驰道*
,
十二条河渠横穿御道,
到汉之立,
到汉朝建立时,
而长吏以为十二渠桥绝驰道*
,
地方官吏认为十二条河渠上的桥梁截断了御道,
相比近*
,
彼此相距又很近,
不可。
不行。
欲合渠水,
想要合并渠水,
且至驰道合三渠为一桥。
并且把流经御道的那段,三条渠水合为一条,只架一桥。
邺民人父老不肯听长吏,
邺地的百姓不肯听从地方官吏的意见,
以为西门君所为也,
认为那些渠道是经西门先生规划开凿的,
贤君之法式不可更也*
。
贤良长官的法度规范是不能更改的。
长吏终听置之*
。
地方长官终于听取了大家的意见,放弃了并渠计划。
故西门豹为邺令,
所以西门豹做邺县令,
名闻天下,
名闻天下,
泽流后世,无绝已时*
,
恩德流传后世,
几可谓非贤大夫哉!
难道能说他不是贤大夫吗?
*
传曰:
古书上说:
“子产治郑,
“子产治理郑国,
民不能欺*
;
百姓不能欺骗他;
子贱治单父,
子贱治理单父,
民不忍欺*
;
百姓不忍心欺骗他;
西门豹治邺,
西门豹治理邺县,
民不敢欺*
。
”
百姓不敢欺骗他。”
三子之才能谁最贤哉?
他们三个人的才能,谁最高明呢?
辨治者当能别之。
研究治道的人,当会分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