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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画者,多取空名,偶传为钟、王、顾、陆之笔,见者争售,此所谓“耳鉴”。又有观画而以手摸之,相传以谓色不隐指者为佳画,此又在“耳鉴”之下,谓之“揣骨听声”。
◎善求古人心意
欧阳公尝得一古画牡丹丛,其下有一猫,未知其精粗。丞相正肃吴公与欧公姻家,一见曰:“此正午牡丹也。何以明之?其花披哆而色燥,此日中时花也;猫眼黑睛如线,此正午猫眼也。有带露花,则房敛而色泽。猫眼早暮则睛圆,日渐中狭长,正午则如一线耳。”此亦善求古人心意也。
◎高益匠心
相国寺旧画壁,乃高益之笔。有画众工奏乐一堵,最有意。人多病拥琵琶者误拨下弦,众管皆发“四”字,琵琶“四”字在上弦,此拨乃掩下弦,误也。余以谓非误也。盖管以发指为声,琵琶以拨过为声,此拨掩下弦,则声在上弦也。益之布置尚能如此,其心匠可知。
◎书画之妙
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世之观画者,多能指摘其间形象、位置、彩色瑕疵而已,至于奥理冥造者,罕见其人。如彦远《画评》言:“王维画物,多不问四时,如画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予家所藏摩诘画《袁安卧雪图》,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此难可与俗人论也。谢赫云:“卫协之画,虽不该备形妙,而有气韵,凌跨群雄,旷代绝笔。”又欧文忠《盘车图诗》云:“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隐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此真为识画也。
王仲至阅吾家画,最爱王维画《黄梅出山图》。盖其所图黄梅、曹溪二人,气韵神检,皆如其为人。读二人事迹,还观所画,可以想见其人。
画工画佛身光,有匾圆如扇者,身侧则光亦侧,此大谬也。渠但见雕木佛耳,不知此光常圆也。又有画行佛,光尾向后,谓之“顺风光”,此亦谬也。佛光乃定果之光。虽劫风不可动,岂常风能摇哉!
度支员外郎宋迪工画,尤善为平远山水。其得意者,有《平沙雁落》《远浦帆归》《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湘夜雨》《烟寺晚钟》《渔村落照》,谓之“八景”,好事者多传之。往岁小窑村陈用之善画,迪见其画山水,谓用之曰:“汝画信工,但少天趣。”用之深伏其言,曰:“常患其不及古人者,正在于此。”迪曰:“此不难耳。汝先当求一败墙,张绢素讫,倚之败墙之上,朝夕观之。观之既久,隔素见败墙之上,高平曲折,皆成山水之象。心存目想:高者为山,下者为水;坎者为谷,缺者为涧;显者为近,晦者为远。神领意造,倪然见其有人禽草木飞动往来之象,了然在目。则随意命笔,默以神会,自然境皆天就,不类人为,是谓‘活笔’。”用之自此画格得进。
江南徐铉善小篆,映日视之,画之中心有一缕浓墨,正当其中。至于屈折处亦当中,无有偏侧处。乃笔锋直下,不倒侧,故锋常在画中。此用笔之法也。铉尝自谓“吾晚年始得竵匾之法”。凡小篆,喜瘦而长;竵匾之法,非老笔不能也。
◎吴道子画圆光
《名画录》:“吴道子尝画佛,留其圆光,当大会中,对万众举手一挥,圆中运规,观者莫不惊呼。”画家为之自有法,但以肩倚壁,尽臂挥之,自然中规。其笔画之粗细,则以一指拒壁以为准,自然均匀。此无足奇。道子妙处,不在于此,徒惊俗眼耳。
◎晋宋人墨迹
晋、宋人墨迹,多是吊丧问疾书简。唐贞观中,购求前世墨迹甚严,非吊丧问疾书迹,皆入内府。士大夫家所存,皆当日朝廷所不取者,所以流传至今。
◎徐熙与黄筌
国初,江南布衣徐熙、伪蜀翰林待诏黄筌,皆以善画著名,尤长于画花竹。蜀平,黄筌并子居宝、居寀、居实,弟惟亮,皆隶翰林图画院,擅名一时。其后江南平,徐熙至京师,送图画院。品其画格,诸黄画花,妙在赋色,用笔极新细,殆不见墨迹,但以轻色染成,谓之“写生”;徐熙以墨笔画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神气迥出,别有生动之意。筌恶其轧己,言其粗恶不入格,罢之。熙之子乃效诸黄之格,更不用墨笔,直以彩色图之,谓之“没骨图”,工与诸黄不相下,筌等不复能瑕疵,遂得齿院品。然其气韵,皆不及熙远甚也。
◎学书法度
予从子辽喜学书,尝论曰:“书之神韵虽得之于心,然法度必资讲学。常患世之作字,分制无法。凡字有两字、三四字合为一字者,须字字可拆;若笔画多寡相近者,须令大小均停。所谓笔画相近,如‘殺’字,乃四字合为一,当使‘乂’、‘木’、‘几’、‘又’四者大小皆均;如‘尗’字,乃二字合,当使‘上’与‘小’二者大小长短皆均。若笔画多寡相远,即不可强牵使停,寡在左则取上齐,寡在右则取下齐。如从‘口’从‘金’,此多寡不同也,‘唫’即取上齐,‘釦’则取下齐;如从‘尗’从‘又’,及从‘口’从‘胃’,三字合者,多寡不同,则‘叔’当取下齐,‘喟’当取上齐。如此之类,不可不知。”又曰:“运笔之时,常使意在笔前,此古人良法也。”
王羲之书,旧传唯《乐毅论》乃羲之亲书于石,其他皆纸素所传。唐太宗裒聚二王墨迹,唯《乐毅论》石本在,其后随太宗入昭陵。朱梁时,耀州节度使温韬发昭陵得之,复传人间。或曰公主以伪本易之,元不曾入圹。本朝入高绅学士家。皇祐中,绅之子高安世为钱塘主簿,《乐毅论》在其家,予尝见之。时石已破缺,末后独有一“海”字者是也。其家后十余年,安世在苏州,石已破为数片,以铁束之。后安世死,石不知所在。或云苏州一富家得之,亦不复见。今传《乐毅论》皆摹本也,笔画无复昔之清劲。羲之小楷字,于此殆绝。《遗教经》之类,皆非其比也。
江南中主时,有北苑使董源善画,尤工秋岚远景,多写江南真山,不为奇峭之笔。其后建业僧巨然祖述源法,皆臻妙理。大体源及巨然画笔皆宜远观,其用笔甚草草,近视之几不类物象,远观则景物粲然,幽情远思,如睹异境。如源画《落照图》,近视无功,远观村落杳然深远,悉是晚景,远峰之顶宛有反照之色,此妙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