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传第十八 - 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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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谊传第十八

班固

贾谊才华横溢,提出改革遭贬谪,作赋抒怀,上疏陈政,主张众建诸侯以弱其势,终未得志早逝。

贾谊,洛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书称于郡中。河南守吴公闻其,召置,甚幸爱。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为天下第一,故与同邑,而尝焉,征以为廷尉。廷尉乃言谊年少,颇通诸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
是时,谊年二十余,。每,诸老先生未能言,谊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出。诸生于是以为能。文帝说(悦)之,,岁中至
谊以为汉兴二十余年,天下和洽,宜当改,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乃其仪法,色上(尚)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奏之。文帝未皇(逞)也。然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国,其说皆谊发之。于是天子议以谊任公卿之位。、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谊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谊为长沙王太傅。
谊既以適(谪)去,意不自得,及度(渡),为赋以吊屈原。,楚贤臣也,被谗放逐,作,其终篇曰:“已矣!国亡(无)人,莫我知也。”遂自投而死。谊追伤之,因以自。其曰:
恭承兮,长沙。仄(侧)闻屈原兮自湛(沈)
汨罗。托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兮,乃损厥身。乌(呜)呼哀哉兮,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翱翔。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兮,方正。谓、夷溷(混)兮,谓、廉;为钝兮,为铦。于嗟之亡(无)故兮!周鼎,宝兮。罢(疲)牛,蹇驴兮;骥盐车兮。荐屦,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引咎兮!
曰:已矣!国其莫吾知兮,子独壹(抑)郁其谁语?凤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远去。九渊之神龙兮,渊潜以自珍;蟂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蚓?所贵圣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臧(藏)。使麒麟可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其离此邮(尤)兮,也!历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也?凤皇翔于兮,览德辉而下之;见之险徵兮,遥而去之。彼之汗(污)渎兮,岂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
谊为长沙傅三年,有服()飞入谊舍于坐隅。服()似,不祥鸟也。谊既以适(谪)居长沙,长沙卑湿,谊自伤悼,以为寿不得长,乃为赋以自广。其曰:
之岁,四月日斜,服()集余舍,止于坐隅,貌甚闲暇。异物来崪(),私怪其故,发书占之,其度。曰“野鸟入室,主人将去。”问于子服()“余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灾。之度,语余其期。”
服(鵩)乃太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意。万物变化,固亡(无)休息。而迁,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变化而亡(无)间,胡可胜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吉凶同域。彼强大,以败;棲会稽,伯(霸)世。游遂成,卒被胥靡,乃相武丁。夫祸之与福,何异!命不可说,孰知其?水激则旱(),矢激则远。万物薄,震荡相转。云烝雨降,相纷。大钩播物亡(无)垠。天不可与虑,道不可与谋,迟速有命,识其时?
且夫天地为炉,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安有常则?千变万化,未始有极。为人,何足;化为,又何足患!小智自私,贱彼贵我;大观,物亡(无)不可。贪夫徇(殉)财,列(烈)士徇(殉)名;死权,每生。忧迫之徒或(惑)趋西东;大人不曲,意(亿)变齐同愚士若囚拘;至人,独与俱。众人惑惑,好恶积意(臆)真人,独与道智遗形,超然;寥廓,与道翱翔。乘流则,得则止;,不私与己。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乎若深渊之靓(静),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保,空而浮。德人无累,知命不忧。细故,何足以
后岁余,文帝思谊,征之。至,入见,上方受釐(禧)。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谊具道所以然之故。至夜半,文帝。既罢,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乃拜谊为太傅。怀王,上少子,,而好书,故令谊傅之,以得失。
是时,匈奴强,侵边。天下初定,制度。诸侯王,地过古制,皆为逆诛。谊数上疏陈政事,多所欲匡建,
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 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进言者皆曰 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 事实知治乱之者也。夫抱火盾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 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本末,首尾衡 决国制,非甚有,胡可谓治!陛下何不壹令臣得 孰(熟)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急?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匈奴宾服,乡(向)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称为太宗,上配,与汉亡(无)极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至孝也;以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后可以为万世,虽有愚幼,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达,因使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其可素陈于前,愿幸无。臣谨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熟)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无)以易此。
固必相疑(拟)之势,数被其殃,上数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谋为东帝,西乡(向)而击,今又见告矣。天子鼎盛,行义未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诸侯,权力且者乎!
然而天下,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为之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乃堕(隳)骨肉之属而抗到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设天下如曩时,尚王楚,王淮南,王梁,王韩,王赵,为相,王燕,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无)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殽(淆)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起,非有仄(侧)室之势以预席之也诸公幸者,乃为,其次廑(仅)得,材之不逮至远也。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陛下之与诸公,非亲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然尚有可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假令王齐,王楚,王赵,王淮阳,王梁,王燕,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无)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亡(无)不而天子自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汉法令也。虽行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乎!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环)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匈(胸)矣,陛下虽贤。谁与此?故必危,必乱,已然之效也。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徵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一朝解十二牛,而不顿(钝)者,所排击剥割也。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侯王皆众髀也,释斧之用,而欲以芒刃,臣以为不则折。胡之淮南、济北?势不可也。
,大抵强者先反。王楚最强,则最先反;倚胡,则又后;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豨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乃在(才)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已)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无)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无)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孙,下无倍畔(背叛)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之谋不生,之计不萌,细民乡(向)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赤子天下之上而安,,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而五业附,陛下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一胜之大几如要(腰)之大几如股,居不可屈信(伸),一二指,身虑亡(无)聊失今不治,必为,后虽有,不能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戾。之子,帝之也;今之王者,也。,亲兄子也;者,兄子之子也。或亡(无)分地以安天下,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跖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悬)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无)已也而汉岁金絮采(彩)缯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也;天子共(供)贡,是臣下之礼也。足反居上,首居下,倒县(悬)如此,莫之能解,为国有人乎?非亶(但)倒县(悬)而已,又辟(躄),且病痱。夫辟(躄)者一面,痱者一方痛。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不轻得复,以上不轻得息,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披)甲胄而故曰一方病矣。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无)具甚矣臣窃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羞之。陛下何不试以臣为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今不猎猛敌而猎,不搏而搏畜菟(兔),玩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数百里外威令不信(伸),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民卖者,为之绣衣丝履缘,内(纳)之中,是古服,所以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之表,薄之里,以偏诸,美者,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嘉会召客者以被(披)墙。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者,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绨,而富民墙屋被(披);天子之后以缘其,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无)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无)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无)为奸邪,不可得也。国已屈矣,盗贼直耳,然而献计者曰“”,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无)等也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家贫子壮则。借父锄,虑有德色;母取,立而谇语。抱哺其子,与公併倨(踞)不相说(悦),则而相稽。其慈子耆(嗜)利,不同禽兽者亡(无)几耳。然并心而,犹曰六国,天下。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返)之节,仁义之厚。信(伸)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凌衰,其乱至矣。是以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囊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然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今世以相竞,而上亡(无)制度,弃礼谊(义),廉耻,日甚,可谓矣。逐利不耳,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盗者寝户之帘,两庙之器,白昼之中剽吏而夺之金。出几十万石粟,六百余万钱,乘而行郡国,此其亡(无)行义之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不报,之间,以为。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向)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俗吏之所务,在于筐箧,而不知大体。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则僵,不修则坏。《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冀)幸,而众心疑惑。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无)所几(冀)幸,而群臣众信,上不疑惑!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渡)江河亡(无),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为天子,十有余世,而殷受之。殷为天子,,而周受之。周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固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斋)肃端冕见之,见于天也。过则下,过则趋,孝子之道也。故自为而教固已行矣。昔者幼在襁抱(褓)之中,为太保,为太傅,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博,傅之德义;师,道(导)之教训:此之职也。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者也。故孩提有识,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道(导)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故择其所耆(嗜),必先受业,乃得尝之;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惯)如自然。”太子少长,知,则入于学。学者,所学之也。曰:“帝入东学,上(尚)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学,上(尚)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帝入西学,上(尚)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帝入北学,上(尚)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逾矣;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于太傅,太傅罚其而匡其不及(河水),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此五学者既成于上,则黎民化辑于下矣。”及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诵诗,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化与心成,故若性。三代之礼:,所以明也;春秋入学,,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步中,趣(趋)中,所以明有度也;其于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扈厨所以长思,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尚)者也;固非贵礼义也,所上(尚)者刑罚也,使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入,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刈)草然。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导)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不习为吏,。”又曰:“前车覆,后车。”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秦世之所以者,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县(悬)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愉教与选左右。夫心未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于道术智谊(义)之指(旨),则教之力也。若其服习积贯(惯),则左右而已。夫胡、越之人,生而同声,耆(嗜)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而不能相通,行者有虽死而不者,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不能见将然。夫礼者禁于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不用哉?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刑罚积而民怨背,礼义积而民和亲。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或道(导)之以德教,或驱之以法令。道(导)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驱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余岁则大败。此亡(无)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之定取舍不审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天下之情与器亡(无)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汤武置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德被,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无)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是非其明效大验邪!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礼谊(义)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亡(无)级,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喻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无)戮辱。是以黥剿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君之路马,蹴其者有罚;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为主上豫不敬也,所以大臣而厉(励)其节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也,而今与众庶同黥劓髯刖笞傌(骂)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无)陛乎?被戮辱者不泰(太)乎?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无)耻之心乎?夫,二世见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履。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緤(绁)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怕。及赵灭,豫让吞炭,必襄子,五起而不中。人问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顽顿(钝)亡(无)耻,亡(无)节,廉耻不立,且不,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主上有败,则因而之矣;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人主将何便于此?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萃)于群下也。俱亡(无)耻,俱苟妄,则主上最病。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励)宠臣之节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不饰(饬)”;坐汗(污)秽淫乱男女亡(无)别者,不曰汗(污)秽,曰“帷薄不修;坐罢(疲)软不胜任者,不谓罢(疲)软曰“下官不职”。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故其在大谴大何(呵)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闻命而,上不使人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有礼矣。”遇之有礼,故群臣;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故,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上之化也,故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扞(捍)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故曰圣人有金城者,也。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彼具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此厉(励)廉耻行礼谊(义)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此之不为,而顾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是时丞相绛侯周勃,人有告勃谋反,逮系长安狱治,卒亡(无)事,复爵邑,故贾谊以此上。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至武帝时,稍复入狱,自始。
初,文帝以代王入即位,后分代为两国,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小子胜则梁王矣。后又徙代王武为淮阳王,而太原王参为代王,尽得故地。居数年,梁王胜死,亡(无)子。谊复上曰:
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势,不过一传再传,诸侯犹且人恣而不制,豪而大强,汉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为蕃(藩)扞(捍)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阳、代二国耳。代北边匈奴,与强敌为邻,能自完则足矣。而淮阳之比大诸侯,仅如之著面,适足以饵大国耳,不足以有所禁御。方今制在陛下,制国而令子适足以为,岂可谓工哉!人主之行异布衣。布衣者,饰(饬)小行,竞小廉,以自托于乡党,人主唯天下安社稷固不(否)耳。高皇帝瓜分天下以王功臣,反者如而起,以为不可,故不义诸侯而虚其国。择良日,立诸子之外。以为王,而天下安。故大人者,不小行,以成大功。
今淮南地远者或数千里,越,而县(悬)属于汉。其吏民繇(徭)役往来长安者,,中道衣敝,钱用诸费称此,其苦属汉而欲得王至甚,逋逃而归诸侯者已不少矣。其势不可久。臣之愚计,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后,割淮阳北边二三与东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梁起于以北著之河,淮阳包陈以南健之江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梁足以扞(捍)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陛下高枕,终亡(无)山东之忧矣,也。当今恬然,适遇诸侯之皆少,数岁之后,陛下且见之矣。夫秦日夜苦心劳力以除六国之祸,今陛下力制天下,以成六国之祸,难以言智。苟身亡(无)事,畜(蓄)乱宿祸,孰(熟)视而不定,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子,将使不宁,不可谓仁。臣闻圣主其臣而不自造事,故使人臣得毕其愚忠。唯陛下财(裁)幸。
文帝于是从谊计,乃徙淮阳王武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得大县四十余城;徒城阳王喜为淮南王,抚其民。
时又。谊知上必将也,上谏曰:“窃恐陛下王淮南诸子,曾不与如臣者孰(孰)计之也。淮南王之悖逆亡(无)道,天下孰不知其罪?陛下幸而赦迁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当?今奉尊罪人之子,适足以于天下耳。此人壮,岂能忘其父哉?所为父报仇者,与伯父、叔父也。白公为乱,非欲取国代主也,发愤快志,手以冲仇人之匈(胸),固为俱靡()而已。淮南虽小,黥布尝用之矣,汉存特幸耳。夫足以危汉之资,于策不便。虽割而为四,四子一心也。予之众,积之财,此非有、白公报于广都之中,即疑有利(专)诸、荆轲起于两柱之间所谓贼兵为虎翼者也,愿陛下!”
,谊为傅无状,常哭泣,后岁余,。贾生之死,年三十三矣。
后四岁,薨,亡(无)子。文帝思,乃分齐为六国,尽立悼惠王子六人为王;又迁淮南王喜于城阳而分淮南为三国,尽立厉王三子以王之。后十年,文帝崩,景帝立,三年而吴、楚、赵与四齐王合从(纵)举兵,西乡(向)京师,扞(捍)之,卒破七国。至武帝时,淮南厉王子为王者亦反诛。
孝武初立,举贾生之孙二人至郡守。贾嘉最好学,
赞曰:称“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未能远过也。使时见用,必盛。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追观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风俗,谊之所陈略施行矣。及欲改定制度,以汉为土德,色上(尚)黄,数用五,及欲试属国,施以系单于,其术固以疏矣。谊亦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也。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于世事者著于传云。